“昨夜帝王星降于南台——八夜醒了。”
☆、回岛
“你想回岛！？”傅久久提高声调，筷子夹着的酸菜豆角被一个用力夹成两段。木灵修睁大了眼睛，一丝困意也没了。窗外的夜莺咕咕叫着，室内有着绷紧的琴弦般的紧张感。
千年放下筷子沉默，因为久久看上去并不高兴。
木灵修左右看看都沉着脸的两人，轻轻扯扯千年的袖子，示意他服个软。
这些年来，千年在他们面前都是和善温雅的样子，但只是在他和傅久久面前。在口头上做出选择之前，千年已经更倾向于妖族的冷血了。千年发飙的样子，他们还没见过，但根据血缘定律来看，大概会很像以暴戾闻名的苍穹。
“呃……”千年少见地没有搭理他，木灵修试着打圆场，“只是回去看一看吧？”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因为千年的表情有些严肃。
“我不知道。”
木灵修有些愕然，七瓢也不是第一次来，虽然每次推拒他的都是久久，但很大程度上是千年的意思。千年是个很认生的人，傅久久带他出来，他就只认傅久久。木灵修从没想过他会主动离开。
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想着突然有一天千年不在，木灵修颇有些伤感。
“那你收拾收拾，太阳落山前走吧，起风了就不好走了。”傅久久将筷子掷在桌子上，猛地起身，椅子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她转身就走，不给一点辩解的机会。千年随着这声身体一僵，然后接着沉默。
收拾好傅久久砸得横七竖八的筷子，木灵修继续吃饭。千年有些无奈地看着不痛不痒的他，木灵修浑然不觉，给他夹了几块肉，嘴里塞满了吃的，花了数千年养成的贵公子礼仪，跟了傅久久几十年就灰飞烟灭，“多吃点儿，下午还得上路。”
“……”他怎么觉得木灵修跟了傅久久之后越来越没心没肺了。
“你吃啊，不吃饱怎么去劝她？”
千年不禁莞尔，看着冬日的暖阳铺在木灵修软软的头发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黄色，柔和宁静。
锻造室里传来咚咚的闷响，像什么被闷着爆炸了一样，把木灵修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给砸了回去。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傅久久背对着他坐在矮凳上，暴躁的火苗在剑庐中跳跃，倏地蹿得老高，一如掌火人的心情。
“久久？”
“啊！？”傅久久转过脸，表情凶恶地一瞪，木灵修特良家妇女地一缩。
傅久久沉默片刻，阴着脸道，“……千年走了也好，看我怎么把你□□回来。”
木灵修尴尬地咳了一声，然后挤进锻造室，在傅久久旁边坐下，“你是不是舍不得千年？”
“怎么会。”傅久久冷笑一声，随手扔了根柴火。
“……”苦情戏没有用了。
“我气的是他不告诉我原因。”傅久久也不隐瞒。千年再怎么强大，再怎么可靠，在傅久久心里，总是小辈。很多事，她更愿意对木灵修说，或是不说。
为什么突然想回去，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原因，为什么会不确定归期？这种不可掌握着实让傅久久心烦意乱。她怕了，什么东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运转着，什么事情在她无从预料的角落发生着，然后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因此离去。
那种空寂，就像一个人站在沙地上，然后海水汹涌，将你整个包围，四周什么都没有，海底没有光，没有生气，只有一个个白色的泡沫从你身边流走。
这个理由很好，成功地将木灵修拉到敌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两人并排坐着看着变幻莫测的火焰，然后傅久久突然扭过头，千年在门外踟蹰，眼睛里闪着小心讨好的光，“小姨……”
赶走木灵修，傅久久依旧是爱答不理的样子，“我没教过你听墙角。”
“自学的。”千年口齿伶俐这点和傅久久有些像。
“……”
傅久久又不说话了。千年不禁懊恼，他本来就是来解释的，刚才实在是情不自禁……
“七叔说，八夜醒了。”
傅久久抓着柴火的手一顿。
“八夜叔叔，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听说娘亲和他关系很好，我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就感觉得到，她临死前，最牵挂的人就是他……”
傅久久将柴火扔进炉子里，不咸不淡地说，“这并不是你隐瞒原因的理由。”
“小姨……”
“久久。”傅久久不耐烦地重复。
“久久……我想见见他。”
“然后一去不返？”
千年没有反驳，因为他也不确定。他对八夜有着骨子里的依恋，那种依恋，是血缘带来的，是瑞和带来的，是不可切断的感情。即使他从未见过这个人。
傅久久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千年，我教你的第一件事，你还记得吗？”
“做……选择？”
“对。”
“……”
“你已经学的很好了。”
……
当日黄昏，傅久久在城里买了一只白斩鸡，几两酒，给千年践行。
酒中人散，千年在远处回望着，焱城冬日的夜晚是极为可怕的，此时已经有些风了，远处的宅院仿佛随着枝叶乱舞而摇曳。再最后一眼，然后毅然踏上前往缥缈海的路途。
他没有说的是，七瓢告诉他，远古的时候，八夜是和久久结过缘的，八夜是喜欢久久的，还有，八夜和陆远白长得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什么内容啊……
下章就有转折了！
☆、梦境
傅久久开始做梦，每夜每夜都做。
每夜都梦见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个少年坐在床边静静地凝望着她，就这么坐在床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用那双比之以往稍显冷漠的眼睛睇着她。
这时候，傅久久也什么都不做，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看着他，直到梦醒。
一句话也没说。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
木灵修张大嘴，愣了老半天才捡起失手掉在地上的老菜叶子。他有没有看错！？久久竟然在锻造的时候打瞌睡！？而且还砸到自己手指了？
傅久久镇定地扯开绷带，一缠，一绕，一捆，一贴，一气呵成！然后继续苍白着脸铸铁，一声一声，跟往日的傅久久比起来，就像小猫挠儿似的。
眼窝下两条青黛跟刻在脸上似的，分外显眼，脸白得像纸，那平常将重锤呼得虎虎生风的手臂也有气无力地垂着。明显体虚，明显睡眠不足。一反常态病态苍白的傅久久简直羞辱了木灵修！久久怎么能在他照顾她的时候虚弱成这样？
“去睡觉！”木灵修言辞犀利地命令。
“不去。”傅久久轻描淡写地拒绝。
“……”一鼓作气的劲头再衰三竭。
“哈——”傅久久又打了个呵欠，然后揉着血丝密布的双眼继续作业。
傅久久已经七天没合过眼。以前彻夜作业也不是没有过，但身材矮小的傅久久坚信早睡早起才能长高，即使熬夜也不会超过两天。这几日她已经多次刷新自己创下的记录。但她就是不合眼，因为只要闭上眼，就会在梦境中见到那人。
梦醒之后，便是无边无尽的空虚。
然而，在她做好长期奋斗的打算之后，被同伴算计了……
木头那个死娘炮，竟然给她下药——这是傅久久在昏昏沉沉陷入沉睡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再次睁开眼，视线触及之处便是天花板，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但傅久久知道，自己又在做梦。
陆远白依旧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他的呼吸在静夜里清晰可闻，和她的混杂在一起，让这个房间多了些生气。
傅久久第一次，支起身子，有些头疼地捂着额头说道，“你要怎样才能让我做个好梦呢？阿远？”
陆远白仍旧看着她，像座木雕一样。果然是梦啊，真正的阿远，才不会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傅久久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冰凉的，带着空气中的凉气，“别来了。”她轻声说。
陆远白握住她的手腕，傅久久的腕骨很纤细，他一手握住轻而易举。傅久久因他突如其来的触碰全身一僵，鸡皮疙瘩顺着肌肤相贴的地方延伸到肩膀上，她挣开他，有些慌乱地盯着锦被上的祥云纹，“你……是有什么愿望么？”
“有。”久违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我想见你。”
傅久久猛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毫无波澜，死水一样的瞳孔，她觉得熟悉，却又觉得怪异。
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现在见到了。”
“不够。”
傅久久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以为你不会想回到这个世上……”
“我想见你。”他重复道。
……
晨曦的光刺到眼睛里，傅久久不适地微睁开眼，昨夜她属于非正常睡眠，房间里的窗户没有关，对光线一点遮挡也没有。
昨晚的梦境是如此清晰，傅久久这么一万多年做的梦也没这一个月的记忆深刻。阿远说想见她，是说想在现实中见她吧。傅久久一点也不想阿远重新回到这个令她失望的世界，但昨夜的暗示，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内心封闭的窗纸。
她是希望阿远复生的。
不管她多么地厌恶这个世界，她的私心，还是渴望能再次见到他。所以，才会有那个梦，所以，才会由阿远来说出那个愿望。
充足的睡眠之后，傅久久神清气爽，思路也打开了。天帝既然有法子，她为什么要拘泥于那点成见？天帝想讨好利用他们，她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利用？只要阿远能复生，接下来的一切与她何干？
……
四月，又到了祭祖的时候。
这几年战死的人格外多，天帝为了纪念他们，抚慰那些痛失亲人的天族，在长恒宫举行祭礼，除了前线的战士，几乎所有的天族都聚集于此。
这些年，天族经历的太多了。每一日，都像几百年一样难捱，谁也不知道，早上醒来，会不会听到前线传来的噩耗。
长恒宫修筑在丰阳山顶上，山脚下一夜之间新建几百座大宅，将整个山脚围住，供前来参加祭礼的天族休息。祭礼长达五十天，堪称几万年来最隆重的一次。各个跳舞的天族都是精挑细选的年轻人，傅久久惊讶地在里面发现了二哥儿。
他的气色看上去不错，面色平和，虽然和以前嚣张跋扈的样子不可同日而语，却是内敛了很多。没想到天帝会安排他来做领舞人，傅久久心绪难以平静，天帝的手段着实厉害。
不想连累他，傅久久终究还是没有和他相认。祭礼上人很多，且鱼龙混杂，很多游神散仙也来了。她本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出现，但比起单枪匹马上丰阳山，混迹在人群里更能让她有安全感。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逆天的大事，傅久久不会因天帝的一面之词就去冒险，她会靠自己的眼睛确认。
木灵修留在淼城看家，还一直想着久久什么时候给他带一些天族的特产回来。
自长恒宫修成之后，丰阳的大部分藏书都传拓了复本，放在长恒宫的书房里。傅久久早先向三瑾要了方位图，很快便摸进了书房。
丰阳的藏书不愧为天族之最，出身土匪岛，一点文化底蕴也没有的傅久久被这林立的书架给惊住了。视线四下乱扫，眼花缭乱，在触及那个掩藏在红檀木书架的身影之后，傅久久呼吸一促，飞快地窜到角落的书架边上。
天后静静地立在书架前，手中和初次见面一样，拿着一本迦南诗集。
傅久久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她与婴郜的定情信物。
门倏然开了，外头的光将影子投射在地上，高大威武。视线一亮，空气中漂浮的灰尘也清晰可见。英俊的中年男子步态威仪地走进来，一手背在身后朝天后走去。他在距她五六尺的地方停下，用亲近又不过分亲昵的语气，有些责怪道，“怎么不出去？”
只有天帝敢这么对天后说话。
天后却没有回身，甚至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良久，她才挪动一下步子，不咸不淡道，“与我何干。”
有天帝的铺陈在前，天后的语气就显得太过疏离，甚至还比不上一般熟人的热络。
这真的是结发一万多年的夫妻吗？傅久久越发猜疑起天后和婴郜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来。
天帝也没有生气，只有带着宠溺的无奈道，“你好歹是天后，总归是要出去见一见的。”
“那就换一个能出去见一见的天后吧。”天后用细腻轻柔的声音说出不留余地的话。
“叶洛！”这句话像是触到天帝的逆鳞，他终于显示出他的愤怒，“你非要让我难堪吗！？”
“不敢。”天后背过身来面对着天帝，“我去就是了。”
她的妥协也没能取悦他，反而让他更加愤怒。天帝强压下怒火，看着叶洛乖顺地踩着端庄的步子离开，他跟在身后，眼睛突然鹰隼一样扫向傅久久的方向。只是一眼，便换上威严仁慈的面孔，继续走在天后十步之外，不多，不少。
冷汗浸透了傅久久的背。那一眼，确确实实是她的方向，尽管她自认她的隐匿术天族之中难以有人企及。
刚想松口气，一旁突然传来大口大口的喘气声。傅久久一惊，继而掩住气息，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涵芝躲在两排架子的后面，透过间隙，看着天帝天后之间的一切。她离傅久久很近，天帝看的，大概是她。
虚惊一场，傅久久光顾着注意周围的环境和天后，丝毫没发现涵芝的存在。从她的呼吸来看，其实她的气息掩藏的很蹩脚，稍一凝神便能察觉。
涵芝的表情看上去很不对劲，眼睛有些红，像哭过似的。
傅久久朝远离她的方向挪了挪，她并不打算让涵芝发现她。涵芝平了平气，扶着书架走出来，傅久久眼尖地瞥见，她的手里，拿着一本《回生术》。
她这是干什么？难道她也想复活阿远？
天帝的女儿亲自试水是再方便不过的。傅久久当即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涵芝显然是偷偷进来的，从她避开天后这点就可看出。她猫着腰打开房门，朝门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敢出去。
山上风有些大，涵芝拢了拢吹乱的发，身上的汗被风一吹，凉了，有些冷。
涵芝强压下心中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