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夜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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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夜赋-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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畏惧,直到恒楚的枪尖几乎触到巧工的面颊,她才猛然惊醒,猝然握住枪头。
  这是个极富侮辱性的举动!不该这样对待一名亡者!
  灰白的大地,苍白的遗体,还有邋遢的少女……乍然涌出来的鲜血是那么的突兀和显眼,让人难以忽视。恒楚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抽了抽枪杆,想收回去。奈何傅久久的手像黏在上面似的,纹丝不动。手心的刺痛彻底惊醒了傅久久,精神上的惊醒。她的肉|体早被诅咒折磨得麻木了,那点皮开肉绽,跟小孩摔跤磕破皮似的。
  “呵呵……”傅久久皱了皱眉,又扬起没心没肺的笑。恒楚还是看不清她的脸,不过觉得她的牙很白,脑子里突然就冒出“皓齿”这个有点风月的词。
  天地是寂静无声的,但有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几根头发钻进她嘴里。傅久久感受着久违的风和阳光,风里夹杂着野草混泥土的味道,勃发的生命力充盈其间,傅久久却只觉得周围一点点地变暗,心一点点地变冷。
  她说她叫巧工?什么混账话!难道巧工不叫巧工吗?
  “看清楚了!”傅久久无意识的呵呵让他觉得受到嘲笑,他不再顾及傅久久,长|枪猝然收回,掀翻傅久久掌心的皮肉,血肉模糊。傅久久什么都没看清,不,其实她还是看清了,就是那磨得发亮的枪闪过的刺目的光,闪的那样快,破空的声音隔了好久才姗姗来迟。然后是刺入身体的闷声……
  傅久久突然有点反胃,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抗拒着去看巧工的遗容,如果她还有的话……
  但她还是看了,内心深处有一种名叫良知的陌生情绪逼迫着她。她隐隐觉得,如果没有她,巧工也许还能留个全尸。
  巧工果然是个物仙,恒楚的一杆子将她的尸身打得四分五裂,就像一个碎成数块的石头,碎得干净利落。傅久久恍惚地想起:啊,巧工本来就是石头。
  “看见了吗?”冰冷沉着的男声在头上想起,一字一句的,“没有阵法……她不是巧工,甚至不是堕仙,她只是个孤魂野鬼!”
  傅久久的意识像被浪潮拍过,唰唰得响,潮水过后,海水渐退,在记忆的浅滩上留下浅浅的一行字迹——
  我身上还刻着长恒宫结界的阵法,那是刻到骨子里的东西,除非身死魂灭,否则永不消退。
  是的了,巧工的骨头上还刻着神族心肝宝贝儿疼着的阵法呢。可眼前这一地的碎石里,并没有。
  傅久久发现自己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心中一丝波澜也无,脑子木然地转动着,她竟然还能很快联想到巧工虽然会替她结阵掩盖神翼,却不会破除丰阳的阵法。还有本该随着连心锁断裂不在的巧工,惊愕地看着她和陆远白嬉笑着赶来的神情。
  大概她真的不是“巧工”吧。可那跟她傅久久有什么关系呢?她都没怎么叫过她的名字。就算巧工一天换十几个名儿,她一天叫十几个名儿,她叫的还是那一个人。
  “我看见了……咳……”傅久久清了清干涩的嗓子,目光平静地转向恒楚,淡然问道,“我可以带她走了吗?”
  这个神族少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刷子和一罐浆糊,爬到巧工身边,旁若无人地将她的尸体碎块摆放整齐,用刷子蘸着浆糊糊起来。恒楚无言地看着她,她的身上散发着和他相同的神息,可他明确感受到对方无声地划了一道界线,宣告他们不是同一族类。
  恒楚的分神只是片刻,傅久久已经快将巧工拼完了,严丝合缝,看不出一点碎过的痕迹。
  “慢着……”恒楚再次用枪尖阻止久久飞快却仔细动作的手,然而这个少女却默然继续着自己的动作以示无声的反抗。孑然瘦小的身影蹲在地上,沉默地整理着死者的遗容,无端地令人心酸。
  “其实我跟她也不是很熟的……”傅久久突然出声,“……你不能理解这种心情吧,一个女子,被自己的族人抛弃了,神族最有权力的人想要除掉她,妖族也不容她。好不容易有一个喜欢的人,那个人也全心全意地爱她,结果那个人快死了……后来自己喜欢的人沦为天妖两族的祭品,是这样吧,我觉得我没猜错……”她小声地近乎自言自语,“这个世上唯一疼她对她好的人死了,自己也被人利用……死了……呵呵,恒晋敢说没利用她么?……你能体会她的痛苦绝望么?哦,忘了最关键的前提了,你又不是女人……但若是你有姐妹,她们在这个世上遭受这样的苦难,你的枪,还挥的下去么?”
  傅久久以一种唠家常的样子絮絮叨叨地说着,手里的动作未停,甚至还擦干净了巧工额头上留下的黑指印。
  恒楚哑然,竟是无言以对,心里坚定的信念几乎在傅久久不着边际的絮叨中动摇。
  “我……”
  未尽之语戛然而止。傅久久的忍耐似惹怒了符文,它宛如想要冲破某种桎梏般暴动起来。恒楚蓦然一惊,然后脖颈一凉,冰冷的刀刃锁住了他的咽喉。
  “离她远一点……”
  直到陆远白说话的那一刻,恒楚都没有发现有人靠近。
  他的内心是极为震惊的。纵然傅久久的唠叨让他分神,但他从未让人以利刃离得那样近!
  傅久久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神采,整个人僵直着站立,目光直直地对着糊了一脸血的陆远白。
  “她中了诅咒,我并无恶意。”
  “离她远一点……”少年固执地重复。
  许是没感觉到陆远白的杀意,恒楚叹了口气,“你不放开,我怎么走?”
  脖子上的力道松了,恒楚飞快地从他手下窜出,拉开一个安全距离,还未转身迎面对手,就甩出长|枪,惊人的力道令枪杆弯折,反弹的枪尖在空中勾起一道银辉。陆远白视力不佳,险险错开身子,脸上又添了一道伤痕。
  陆远白并不恋战,抄起傅久久就跑。待恒楚回过身来,只剩下一个远去的背影。
  积云不知何时遮蔽了日光,风声渐强,空气中绷着隐忍待发的潮湿。
  风雨就要来了。恒楚眺望着静乐城的方向,在心里说道。
  陆远白将傅久久放下的时候,她还保持着僵直的站姿,在刚才的颠簸中,连一个手指头都没动过。她神色呆滞得如同木偶,睁大着眼睛不知看着何处,也许什么也没看。陆远白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反应。他伸出一只手,眉头微皱,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缓缓触上她被符文覆盖的面目全非的脸。
  她的脸灼热异常,陆远白的手指触及的时候,还有烧焦的嗞嗞声。傅久久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凉吓到,神经似的抽搐了下。陆远白猛然抱住她,触到她肌肤的衣服瞬间传来烧焦的味道。
  “不要怕,久久……不要怕……”他一遍又一遍轻声在她耳边呢喃,心疼摸着她并不柔顺的长发,“已经安全了,没有别人了,你可以疼了……只有我了……”
  当怀里传来第一声呻|吟的时候,陆远白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傅久久用力推开他,瘫软地倒在地上蜷缩痉挛,双眸紧闭,满脸痛苦,却不再叫出声。
  如果不“唤醒”她,她将会抱着她的痛苦在意识中痛死过去吧。
  陆远白给她渡去所剩无几的仙灵。许是第一次发作,而且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符文就褪去了。傅久久筋疲力尽,还没睁眼就沉沉睡去。陆远白守在她身边,轻轻摩挲着她面颊,想着不远的未来,久久该怎么办?
  他们休息的地方正好在祭魂湖边。傅久久出了汗,破布衣裳都浸湿了,额头上更是蒙着细密的汗珠。陆远白便小心地将她抱至湖边,掬水为她洗脸。
  微风拂过,湖面却不起波纹。陆远白半蹲下,上身探在水面上,看见自己也是狼狈的一脸血,不禁失笑。水中的倒影也笑,嘴角一弯,扯到糊住眼皮的血块,顿了顿,然后又继续笑。没有风,湖面映照出的少年身影格外清晰,有点呆有点傻,嘴角带着淡淡的笑。陆远白掬起一捧水,水里的倒影也掬起一捧水,嘴里仍是含着笑,那勾起的嘴角,却隐隐带了讥讽桀骜的弧度。
  

☆、城破

  血鞮族的殷红旌旗和莫一族的蓝纹旗交叉立在静乐城的最高处,远看像两把相交的斧钺。宽大的旗幡迎面招展,猎猎作响。
  城内一片荒凉,风卷起尘土,旋过一个圈,酒旗落在无人的街道上。哈登神色肃然,站在城头马面上,身后的莫一族的将士一字排开,杀气四溢。阿琳在他身侧,身姿挺拔而坚韧,血鞮族人赤红着眼,静默着跟在族长身后。
  妖族们远望着祭魂湖的方向。空气中混杂着野草混泥土的潮气,来自远方的湿气冰凉刺骨。远处一声轰鸣,祭魂湖的上方,庞大的水汽在空中爆开,越上数万丈的高空。而后,那些水汽汇聚分散,在空中变幻成巨狼的形状。
  团聚的水汽微动,好似巨狼抬起它粗壮的前肢。狼头上两个旋转着的水涡,是巨狼的眼睛。数十只水狼被围在树林中,参天古木在它们面前矮小得如同灌木。它们晃动着粗壮不灵活的脖子,忽然齐齐仰天长嚎。
  哈登阿琳神色一凛,数十匹巨狼乘着千军万马之势呼啸着狂奔而来!巨狼摆动着四肢,脚下踩着氤氲磅礴的水汽,气吞山河。所到之处,万物凋零,大地消蚀。逼近的巨狼连成一线,那条生死之线随着巨狼的迫近横扫而来。
  静乐城周围的村落尽数腐蚀在滚滚气浪中,勤耕的人们茫然地从苍黄的土地上转移视线,抬头仰望着庞大的未知生物,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被踏碎在水狼的巨爪之下,尸骨无存。
  此时,巨狼离城墙已不足三十里……
  恒晋手指捻着一道繁杂的黄底符咒,眉间闪过一丝沉痛,漠然而悲悯地俯瞰着芸芸众生。
  丰阳隐藏的禁忌最终被他亲手解开,在所有人都认为天族会攻进焱城的时候,他们放出禁锢了百万年的守护兽,攻陷静乐城,只是时间问题。
  他身为神族,一生未欠下血债,却在静乐城沾了第一滴血,一滴人族的血。守护兽沉睡的禁地连着祭魂湖,傅程骞的诅咒带着与之相同的气息。作为开启禁地的祭品,必须心甘情愿。他哄骗了傅程骞,而在那个平凡渺小的男子被守护凶兽苏醒带起的风穴生生撕碎的时候,他看见他的嘴角带着幸福满足的微笑,还有解脱后的泰然。
  那一刻,除了负罪感折磨着他,还有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然后,他沾了第二滴血,巧工的血。
  在天帝四处寻找这个女子的时候,他沉默了,甚至还顺手封锁了消息。后来他清醒了,决定以阵法图为饵。该把阵法图输给她的,他却一拖再拖,一天,两天……直至输给陆远白。最后的决胜棋落下的时候,他竟有些微的失落。
  神族的九千多岁,该是青春正年少,肆意风流的年纪。他在还未来得及理解“爱”这个词的深意时,就永远失去了它。
  而现在,他站在这座城市的最高处,即将沾染上整座城民的血,里面包括他几百年的好友。
  他的挚友挡在这场灭顶之灾的最前面,首当其冲。他无颜面对,只能胆小怯懦地躲在云端窥视着。哈昂阿沫不在,他下意识地没有告诉恒楚,也许,这样他的罪孽会轻一些吧。
  巨狼离城墙,只有十里了,哈登甚至能看清水花拼成的舌头。
  “臭娘儿们。”哈登突然笑笑,侧头凝望着阿琳,眼中含着淡淡的情意,“都这时候了,老子还没摸过你的手呢。”
  阿琳白了他一眼,却是嗔怪的,又想起背后还有一群黑压压的下属盯着,便难得压低了她大了一辈子的嗓门低声道,“都这时候了,你脑子里还想这些龌龊事!”
  “怎么龌龊了?”哈登满不在意地大着嗓门,生怕后面人听不见似的,“老子要是早发现自己的心意,儿子都有一打了。”
  阿琳不理他,手却主动握住那个人的,那人的手就像本人一样,粗粝宽厚,温暖而有力。阿琳直视着前方,想象着身旁那人志得意满的欠扁表情,心中最后的畏惧也烟消云散,只余下看淡生死的坦然。
  哈登握着那只柔软的小手,偷偷笑了笑。而后收了一身的慵懒随意,神色肃然,连周围的空气也因他陡然变化的气势而凝滞。
  “兄弟们!”他举起另一只手,手上握着一支箭矢,箭镞上挂着莫一族和血鞮族的族徽,“我们站的地方,是我们的城,是我们兄弟姐妹的城!当年,天族将我们逼至地渊,那么险恶的环境,我们活下来了!并且一手创建了自己的城市!而今,天族又驱使着他们的奴仆杀过来啦!它们的爪子将踏破我们的城门,将我们的一切踏为废墟!它们的爪子,将浸染我们族人的鲜血!它们的嘴,将撕咬我们族人的尸体!你们都是莫一族和血鞮族最优秀的勇士,不要后退!想想你们的兄弟姐妹,想想你们的妻子,丈夫,子女!别让天族的贱蹄子碰到他们!守住这座城!难道你们能忍受他们和你们一样,再次直面此时的恐惧吗!”
  “不能!”十几个人,却呼啸出千万人的气势与绝然。
  巨狼终于迫至城下。
  阿琳嘶哑着嗓子大吼,“结!”
  巨大的圆形结界以城头为圆心,瞬间扩成一个直径百丈的圆!苍蓝色的结界在这片灰白的天地之间,格外的决绝凄凉。
  巨狼奔腾着撞到结界上,低着头嘶吼,却难以再进一步。
  妖灵汩汩传输到结界上,这群悍不畏死的妖族人,用自己的血肉为自己的族人至亲筑起一道坚固防御。
  恒晋仍木然地浮在半空中,巨狼被拒在城门之外,良久,他空白的脑海才慢慢回神,捻着黄符的手缓缓举至唇边。下唇触到符纸上,泛着老旧的苦涩味。
  他轻声低吟,“破。”
  细碎的声音消散在空中,带走了还未溢出喉间的哽咽。
  巨狼倏然静止了。妖族们还未感受到减轻的力道,一股更强劲的冲力扑面而来。冲力震得骨头碎裂,几名年轻的妖族“噗——”的喷出一口鲜血。
  阿琳和哈登守在最前面。哈登脸上的肉几乎都刮到耳朵后面去了,扭曲又滑稽。
  巨狼重获新生,更加奋勇地撞击结界。城墙陡然轰塌,结界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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