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怔忡恍惚,耳畔突然响起凄怖厉嚎,十几个僵鬼率先冲到,白爪挥舞,血牙森森,跳跃猛攻。
雨师妾蓦然惊醒,恨怒交集,倏地咬破舌尖,施展两伤法术,将元气提升到最大限度;纤手如兰花开落,真气交错飞舞,登时将众尸鬼扯为碎片。
众鬼狂呼,团团将她围在核心,排山倒海地包拢猛攻。雨师妾杀心大盛,护住龙神奋力抵御,尸鬼骨肉横飞,四射迸炸,蛊虫缤纷如雨,惨烈已极。
当是时,一声雷霆怒吼当空炸响,峡谷轰然迥荡。群魔震慑,面面相觑,蓦地安静下来。雨师妾心中凛然,循声望去,面色骤变,失声道:“是你!”
大殿肃寂,鸦雀无声,听这妖魔自称水族黑帝,群雄无不愕然。天吴蓦地喝道:“大胆妖孽,陛下尚在黑水极渊闭关修练,你竟敢冒充陛下,妖言惑众!”
水族群雄如梦初醒,义愤填膺,纷纷怒骂道:“你奶奶的乌龟王八,想要挑拨离间,栽赃我们吗?”
“陛下仁慈宽厚,岂会像你这妖孽滥杀无辜,屠戮自己族民!”
“也不瞧瞧阁下尊容,还想冒充陛下?奶奶的,连做他的脚指头也不配哩!”
黑笠人冷笑不语,缓缓放下骨笛,黑色斗篷沿下,那双暗绿色的眼睛冷冰冰地扫望众人。被他目光轻轻一瞥,群雄心中无不寒意大凛,背上彷佛有万千湿漉漉的毒蛇蜿蜒爬过,恐惧之意油然而生。
他斜睨天吴,嘴角勾着阴森森的笑纹,淡淡道:“朝阳水伯,过了这么多年,璇玑穴的淤毒化清了吗?八个脑袋也该长齐了吧?”
天吴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惊怖之色,颤声道:“你……”
黑笠人目光一扫,盯着水族穆长老怪笑道:“寡人赐你的那颗九星石呢?怎地不带在身上?怕被烛真神怪责吗?”穆长老面色剧变,还未待说话,他的目光又已移转到身旁的大将军童融脸上,嘿然道:“童将别来无恙?你的第九节骨椎还疼吗?有没有照寡人嘱咐刮骨化毒?”
童融“啊”地一声,朝后跌退一步,又惊又惧又喜,嗫嗫道:“你……你是……陛……”
片刻之间,黑笠人连喊了十七个水族贵侯,各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奇怪言语,想来是各人不为人知的秘密。众人神色大变,尽皆张惶骇惧,大汗淋漓。
拓拔野见状心中大奇:“难道这妖孽果真是水族黑帝?据说黑帝仁厚高义,爱民如子,怎会变作这等凶残妖魔?为何攻袭蟠桃会?又为何戮杀本族族民?”
乌丝兰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花容惨白,盈盈行礼道:“乌丝兰玛拜见黑帝陛下!”
穆长老等人如梦初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微臣叩见陛下!”
其他水族群雄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立也不是,拜也不是,尴尬已极,唯有烛龙盘膝而坐,听若罔闻,长眉低垂,细眼似闭,彷佛睡着了一般。
黑笠人仰天哈哈狂笑,声音嘶哑凄厉,又是悲怒又是怨毒,万千鬼兵浑浑噩噩地徘徊悬荡,随着他的笑声一齐嘶哑嚎叫,在这昆仑暗夜中听来,说不出的凄怖诡异。
天吴突然厉声喝道:“妖孽休要装神弄鬼,你绝不可能是黑帝陛下!”
黑笠人扬眉狂笑道:“绝不可能是黑帝?为什么?因为黑帝二十年前便已死在黑水极渊了吗?”突然顿住笑声,转头盯着烛龙,双眼凶光大作,森然笑道:“烛真神,别来无恙?二十年不见,寡人从阴间里回来找你了!”
众人哗然,大惑不解。拓拔野心中“咯登”一响,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大概。
烛龙巍然不动,睁开细眯的双眼,冷冷地瞥了瞥黑笠人,淡然道:“阁下是谁?请恕烛某眼拙。但你冒充黑帝,妖言惑众,已触犯本族族规第七条,罪当腰斩……”
黑笠人厉声长笑,直笑得涕泪交流,彷佛一生之中从未听过如此可笑之事,瞥望乌丝兰玛,喘着气道:“圣女殿下,敢问本族族规第三条是什么?”
乌丝兰玛脸色苍白,低声道:“谋弑帝、女、神者,寸砾锉骨,诛灭九族。”
黑笠人嘿然道:“那么本族族规第十二条、第十八条又是什么?”
乌丝兰玛碧眼中闪过恐惧、犹疑的神色,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突地跪拜在地,颤声道:“知恶不报,罪同犯者;欺瞒族民,刺面剜足。乌丝兰玛罪不可赦,请陛下处置!”
水圣女高雅尊贵,极少如此惊惶失态,众人见状无不大愕。穆长老、童融等人更是骇惧忐忑,大感不安。
黑笠人淡淡道:“你有什么罪?为什么不说出来让大家听听?也好让他们死个明白。”这句话宛如钢珠似的一字字从唇齿间迸出,铿锵森冷,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乌丝兰玛颤声道:“我……”正待说话,却听烛龙冷冷道:“圣女殿下玉洁冰清,何罪之有?妖贼竟敢危言耸听,蛊惑圣女!圣女殿下,你万万护守元神,切莫被蛊虫所控,说出子虚乌有的胡话……”
乌丝兰玛蓦地转过头来,雪白的脸颊“唰”地变得通红,胸脯剧烈起伏,冰冷的碧眼中闪过凌厉的怒色,冷冷道:“多谢真神提点,乌丝兰玛被妖人所控,神智糊涂已有二十年,今日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趁着今日天下群雄在此,我要说几句清明言语。”
烛龙细眼微张,厉芒稍纵即逝,嘴角牵起深深的斜纹,淡淡道:“清浊自辨,祸从口出。圣女好自为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环护烛龙身旁的众水族豪英纷纷怒目瞪视乌丝兰玛,满是憎恶敌意,有的竟已紧握刀柄,强忍蛊痛包拢上前,满殿气劲戟张纵横,将她重重困在其中,只要她稍有异动,立即便将围攻而上。一时间她竟从水族备受尊崇的圣女变作危险敌人,唯有穆长老、童融等人情不自禁地朝她身边靠拢。
众人更奇,大觉蹊跷,隐隐中猜到此事必定关系到水族中一件极大的秘密,一旦揭破,只怕立即引起水族群雄分裂反目。若在平时,其他诸族见着此等情形,多半心中窃喜,坐观虎斗,但此时大荒各族险海同舟,命运一系,谁也不希望水族内乱分崩,而被这些僵鬼所趁。是以满殿肃然,众人紧张敛气,便连成猴子等人也无心挑拨玩笑。
烈碧光晟沈声道:“水圣女殿下,眼下情势凶险,生死一发,不可受尸鬼蛊惑离间。有什么事情且待击退了他们再说。”句芒等人纷纷附和。
乌丝兰玛摇头高声道:“他不是什么尸鬼,的的确确是本族陛下。我要说的更不是蛊惑谣言,而是关乎本族生死存亡的天大秘密。”蓦地指向烛龙,厉声道:“烛真神,若不是二十年前你谋弑黑帝,篡权夺势,陛下又怎会变作这僵鬼之身?我们又怎会遭受这天谴报应!”
拓拔野心中一跳:“果不其然!”
群雄轰然大哗,穆长老等人颤声道:“圣女……你……你说什么?这些年陛下不是在黑水极渊闭关修练吗?”
天吴等人厉声道:“圣女已经被尸蛊所控,失心疯魔了,大家快将她拿下!”
水族群雄轰然混乱,数十名黑衣大汉挣扎起身,戈矛闪动,奋力朝乌丝兰玛围冲聚刺。
那黑笠人哑声大笑道:“先杀黑帝,再诛圣女,果然是一群无法无天的乱臣贼子!”嘴唇翕张,也不知念了什么法诀,那几十名大汉突然凄声惨叫,摔跪仆倒,抱头满地打滚,“噗噗”闷响,头颅爆裂,鲜血脑浆迸飞射舞,顷刻间抽搐死绝。无数彩虫从彼等骨缝血污中蠕动爬出,闪电似的朝周围众人冲弹而去。
群雄恐惧惊怒,一面骂不绝口,真气鼓舞,将蛊虫驱散,一面纷纷朝后溃退;如此一来,乌丝兰玛、穆长老、童融等十八人身旁登时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尸体堆积,蛊虫攒攒,再也没人敢贸然围攻上前。
乌丝兰玛盈盈行礼道:“多谢陛下相助。”黑笠人嘿然不语,但目中的凌厉杀意却已大大减弱。
乌丝兰玛道:“穆长老,陛下从前的确在黑水极渊闭关修练,但现在你若能进入极渊,便会发现里面只剩下陛下的一具骸骨了。因为陛下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被烛龙害死在极渊之中!”
童将军、穆长老等人变色相觑,天吴喝道:“圣女已经被尸鬼操纵,大家莫听她胡言乱语。陛下仍在极渊修练,再过三月便可出关了!”
乌丝兰玛毫不理会,对着水族群雄淡淡道:“不知大家还记得大荒五五三年,北海挖掘出‘幽天玄金碑’之事吗?禹长老,你是那日的司仪巫祝,一定记得很清楚了。”
众人微微变色,站在童融身边的一个高胖老者迟疑了片刻,望了望烛龙,点头道:“此事关系重大,禹介子岂敢忘记?那年六月,暴雨不止,北荒十八条大河一齐泛滥,北海三百名巫祝在陛下与烛真神、北海真神的率领下彻夜作法,祭祀天地海河,直到第七日夜里,水势方才渐渐转小。为了赶在下一个洪峰到来之前控制水势,烛真神命各巫祝分成十八批,引领军士挖改河道,疏通江流。禹介子等人奉命改道幽水,却意外地掘出一个长三丈,宽、厚各六尺的黑铜长碑,上面刻着本族上古文字……”
拓拔野在冰下听到此处,心中登时一动,当日在古浪屿上,曾听群雄说起不少大荒逸事,知道此时禹介子所说之碑正是令黑帝从此闭关修行的水族奇物“幽天玄金碑”。
传说此碑为上古大神盘古亲手所刻,原本共分九块,分别为“苍天碧金碑”、“幽天玄金碑”、“炎天赤金碑”、“浩天白金碑”、“玄天乌金碑”、“朱天红金碑”、“阳天紫金碑”、“钧天黄金碑”与“昱天青金碑”。
九碑以上古百金炼成,其上分别刻写了九种通神彻鬼的绝世法术,乃旷古神物;据说一旦将九碑寻齐合并,更可成为无可匹敌的至尊神器。盘古将九碑分别沉于九方九条最为凶险的大河,以镇水势,造福万民。
大荒中人原以为这“九碑”不过是上古传说,不足为信,岂料竟在幽水中掘得其中一块,消息传出,天下震惊。黑帝大喜,以为天意中兴水族,急忙下令臣民在传说中“玄天乌金碑”、“昱天青金碑”沉水的玄水河、昱江遍寻挖掘,想要将这两块碑也一齐找到。
其他四族闻讯慌乱,不甘示弱,立即在各自疆域内仔细搜寻每一条江河,每一处湖泊,也想挖着上古神碑。但五族费时数月,掘崩了百条河道,引起浩浩水灾,仍然未能寻着其他神碑;在神农帝干预之下,这场突如其来的“掘碑大赛”方才不得已终止。
为了修行神碑上的“幽天大法”,称霸大荒,黑帝听从烛龙等人建议,携碑进入黑水极渊闭关苦修,从此极少露面。过了数年,其生平第一劲敌赤帝赤飙怒也随之闭关修练,水火两族由此各自进入烛龙与烈碧光晟掌政时期。故大荒有人说:“一碑掘出,两族帝退。”
乌丝兰玛道:“禹长老,三百巫祝中唯有你通晓古文,陛下当日曾特地将你召入密室查证询问,那碑上的文字你还记得吗?”
禹介子道:“上古神碑,蒙陛下恩许,有幸参研,自然记得每一个细节。碑文以太古盘古文所写,说得是盘古大神亲造此碑,镇伏天下河海……”脸上微起为难之色,咳嗽道:“只是这个……碑文后面记载的大半是本族绝密的‘幽天大法’,没有陛下御准,我也不敢往下细看。何况当日禹介子早已立下重誓,不敢透露其中只言片语……”
乌丝兰玛木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高声道:“夫水之妙,在乎无形;无形无势,故能无敌。欲修无敌之术,则必修无形之身。自断经脉,随心接愈,无形变化,大功可成……”
众人一怔,不知她说的这番怪话何指,禹介子却是面色大变,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幽天大法!难道当时你也在那密室之中吗?”
拓拔野大奇:“难道她说的竟是‘幽天大法’?‘无形无势,故能无敌’,这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但为了修无形之身,竟要‘自断经脉’,还可‘随心接愈’,这岂不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吗?修行之道在于修浩然之气,这‘幽天大法’断脉乱行,又是什么道理?”
乌丝兰玛缓缓道:“那日密室中只有陛下与禹长老你两人,我自然无法知道。这些法诀,却是乌丝兰玛从烛真神那儿不小心听到的。”
众人轰然,又惊又奇,有人叫道:“圣女这话好生奇怪,既然当日密室中只有陛下与禹长老,烛真神又怎么知道?”
拓拔野脑中灵光一闪,已然明白。心下大骇,转头望去,却见烛龙闭目养神,听若罔闻,隐隐可见一团淡淡的黑气在丹田处弥合跳跃,一滴滴紫黑色的血水从鸡爪似的指尖滚落在地,似乎在蓄气驱杀体内蛊虫。
乌丝兰玛微微一笑道:“你问得不错,烛真神为什么会知道?”碧眼怨毒地斜睨烛龙,也不直接回答,淡淡道:“北海挖出‘幽天玄金碑’的时候,我不过是八岁的女童,又怎识得上古文字?又怎知道人心险恶难测,猜得出此中的诸多奥秘?或许正因此故,烛真神方才向陛下、长老会大力举荐,让我接替楼兰仙子成为水族圣女。几个月后,陛下进入极渊闭关修行,而将全族大权交给烛真神与我共同执掌。我年方八岁,又能管理什么族事?每日不过随着烛真神进殿,坐在大椅上作个陪衬罢了!”
“那时我终日坐在石椅上不能随意动弹,听殿中百名花白胡子的长老喋喋不休地争论族中诸多大事,烦闷已极,半懂不懂,插不上口,只能呆呆地望着殿外的风光景物,看着树梢在春风里拂动,蝴蝶翩翩地穿过花丛,心里好生羡慕那些蝴蝶和飞鸟,心想即便是做一株院角的桃花、也比我快活得多了。”
“日复一日,我渐渐发现殿中的长老们发生了好些变化,那些敢于拍案大怒,吹胡子瞪眼的都一个个地不见了,只剩下些唯唯诺诺的胆小老头;新增的长老也都个个低头弯腰,笑容可掬,不敢说话,只是点头。殿里争吵声越来越少,唾沫星子也不再四下飞溅了,烛真神却一天比一天来得欢喜。”
她娓娓而谈,声音轻柔飘渺,倒像是在追忆童年往事,众人却听得心生寒意。当年烛龙掌权之后,党同伐异,短短一年之间便驱逐了二十八名长老,以各种罪名囚禁、诛杀了三十七名长老、二十多位城主;一时小人猖獗,奸佞横行,人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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