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紫苏笑道:“你当我想救你吗?如果你死了,我得的奖赏岂不是要大打折扣吗?那些老混蛋、小混蛋眼红嫉妒,想要让我赏赐泡汤,哪有那么容易!”
蚩尤闻言大怒,心道:“这妖女果然不怀好意!”正自忿忿,心中突然一动!又觉得这妖女倘若当真要捆着自己往北海领赏,断然不会将自己带往这西寒荒凉之地;更不会这般小心地照顾自己,生怕自己捱饥受寒。
晏紫苏突然满脸飞红,“呸”了一声,道:“臭小子,你可别胡思乱想!你这般病恹恹的废人一个,即便送到北海,也显不出我的能耐。只要你伤势好转,我就提着你领功请赏去啦!”
蚩尤听她说得勉强,殊无道理,心中更加糊涂。但他素来知恩图报,重情讲义,这妖女不管什么目的,总是将他从那西海老妖手中救了出来,即便要将自己擒往北海也无话可说。当下沉声道:“大恩不言谢,容我以后相报了。”
晏紫苏面上又是一红,别开头去,轻声道:“呆子。”这一声叫得颇为轻柔狎呢,缠绵刻骨。蚩尤心中蓦地一荡,连忙移念他想。
一时间两人无话,各坐一处。洞外寒风呼啸,蚩尤身上的羽衣轻轻飘舞,心中浮想连连。冰雪莹光,照得洞内亮堂。晏紫苏黑衣起伏,侧脸如冰雕玉凿,脸颊晕红,长睫颤动,仿佛也在想着心事。
月光斜斜地照入洞中,将晏紫苏与蚩尤的身影交叠一处,蚩尤望着那雪白洞壁上,两人重叠变幻的身影,心中蓦地闪起一个奇怪而可怕的念头:“这一生一世!他怕是要与这妖女紧紧交缠一处,不能分离了。”
第七章天涯海角
翌日清晨,蚩尤尚在沉睡,便被晏紫苏凶霸霸地一脚踢醒,疼得钻心入骨,忍不住叫出声来。心下恨恨,这妖女忽而温柔,忽而凶狠,比六月天还要无常。
晏紫苏面罩寒霜,又换了一张陌生的俏脸,冷冷道:“臭小子,快些上路!还作什么美梦呢?”被她这般一说,蚩尤蓦地想起适才梦中,正与纤纤、拓拔野于东海古浪屿上嬉闹,阳光煦暖,绿浪轻摇,心中喜乐无匹。那般光景,当真恍如隔世了。
晏紫苏面色越发阴沉,冷冰冰地也不与他说话。一言不发地抖开乾坤袋,将蚩尤硬生生地塞入袋中。蚩尤重伤之下,被她这般胡捣,登时痛不可抑,心下怒骂不止。
晏紫苏格格笑了一阵,面色稍霁,将乾坤袋挂在腰间,想了想,似是担心飞行时不慎掉落,当下将袋子塞入怀中。咬唇笑道:“臭小子,好好待着,不许胡思乱想!”轻飘飘地跃出洞口,在灿烂的阳光中冲天而起,御风飞行。
蚩尤挤在那乾坤袋内,夹于深深的乳沟中,紧贴那两座柔软滑腻的雪丘,挤压推送,异香入脑,岂能不有些许遐想?透过丝袋缝隙,清楚分明地看见那凝脂莹白的乳丘、嫣红翘立的樱桃,登时心跳如狂,唯有闭目凝神而已。
每逢他稍稍神魂飘荡,晏紫苏立时以素手隔着衣裳打一个爆栗,笑着喝道:“臭小子,又在想些什么!”蚩尤尴尬恼怒,强自敛神,苦恼不已。
虽在乾坤袋中,但根据光影方向,蚩尤亦可判断晏紫苏一路朝西飞行。风声凛冽,偶有漫天鸟啼瞬间交错。心下凛然,方知这妖女的御风之术如此高强,竟可在高空定向飞掠,殊不疲惫,直与仙人无异。想起当日自己与她初逢之时,用尽全力,穷追不舍,方才勉强追上。今日想来,那时多半是她故意逗弄自己,这才不曾摆脱。否则若无十日鸟相助,单凭一己之力,绝难将她追上。
如此飞行了半日,正午时分,晏紫苏徐徐降落,将蚩尤从乾坤袋中抖落。蚩尤眼前一亮,放眼四顾,心下惧然。
天高地远,恶寒入骨,蚩尤真气涣散,虽穿着雪羽长衣,仍忍不住簌簌发抖。漫漫冰原裂谷,一望无垠;寸草不生,冰雪积覆,视线所及,都是死寂的银白。身旁数丈之遥,一条宽达八、九丈的巨大裂缝自西而东,迤逦缭绕。其下冰层坚厚,隐隐可以看见淡青色的河水缓缓流动。几只极地鱼鹰在冰河上跳跃,仰颈鸣啼,以长喙啄击冰层,试图啄食冰下游鱼。
白色的太阳在正空悬挂,殊无暖意。几只雪白的怪鸟高高盘旋,远远地去了。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漫天冰霜雪屑,错乱缤纷。晏紫苏飞扬的青丝与黑发上,瞬间沾满了银白的冰屑,被她轻轻甩头,立时飞花碎玉似地飘落。
蚩尤心下茫然,道:“这里是西寒极地吗?”
晏紫苏回头嫣然道:“不错,再往西六千里,就是海角天涯了。”
蚩尤心中一动,道:“海角天涯?我们便是去那里么?去那里作甚?”他蓦地想起寒荒国剑拔弩张的局势,想起拓拔野、纤纤的安危,心下不由大为焦躁。
晏紫苏又是嫣然一笑,狡黠地眨了眨眼道:“到了那里,你自然便知道啦!”
蚩尤满心狐疑,但此时身如废人,无可奈何,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郁闷恼怒,心中暗自期盼拓拔野早些回到寒荒城,将纤纤等人救离险境;至于寒荒国存亡,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了。想到自己与这妖女独在万里荒寒之地,也不知何去何从,蓦地一阵从未有过的凄凉悲苦。
晏紫苏见他在霜风中冻得面色发青,不住地颤抖,笑道:“真是个没用的呆子,这般弱不禁风。”突然拍手笑道:“算你运气好,那里有一只西寒极地熊!”突然飘然跃起,穿过一阵冰风雪雨,朝着冰河裂缝的北岸飞去。
蚩尤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牙齿格格作响,关节碎骨剧痛难耐。他这一生中从未有如这几日这般狼狈颓唐;经脉尽断,骨头粉碎,即便是不死,也是一个废物。昨日死里逃生,庆幸欢悦,还未想到此层;此时在这寒荒极地,形只影单,天地同悲,突然觉得万念俱灰。冷风刮来,眼睛被雪屑钻入,刺痛难忍,热泪登时涌将出来。
彻骨侵寒,心下蓦地一阵悲凉。觉得从前的万千豪情,面对蜃景时的梦想,此刻竟距离自己这般遥远。天遥地远,他不过是这风霜雪雨中的一粒微尘罢了!这一刹那,万事登觉了无兴味,竟觉得倒不如死在此处,被风雪掩埋,从此冷月斜照,冥冥归去无人管。
他虽性情桀骜坚韧,屡遭挫折,败而不馁。但此次打击非同小可,形如废人,又被水族妖女操纵于掌心,可谓生平最为脆弱之时。身处绝境,茫然之下,那钢铁似的意志也不禁瞬间崩溃。
突然听见晏紫苏在远处格格脆笑,拖着一只肥硕的白熊跃了过来,“轰”地一声,将那白熊丢在蚩尤的面前,笑道:“我还道极地熊是什么了不得的猛兽,原来和你一样,是一个经不起半点挫折的废物。”
蚩尤一楞,怒道:“你说什么!”
晏紫苏笑道:“我说错了么?这只呆熊也不知怎地疏忽大意,竟将后腿脚掌夹在裂缝里,挣脱不得。大概受了几夜风雪之苦,冻着了脏腑。见我来抓他,竟老老实实不做反抗,岂不像你这垂头丧气的孬种模样?”
蚩尤听她语气中极是鄙夷,登时面红耳赤,羞恼无已,怒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谁说我是孬种了!”狂怒之下,竟欲起身争辩,脚踝剧痛,登时又坐落在地。想起自己骨骼断碎,竟连站立也不能够,心中突地一阵沮丧,颓唐不语。
晏紫苏冷笑道:“瞧瞧你,我没说错吧?断了几处关节骨,便如断了脊梁骨一样,连头也抬不起来啦!”蚩尤心下悲怒,被她这般挖苦,竟是说不出的难受,惨然大笑,笑声凄厉凶狠,冰河上的鱼鹰纷纷惊飞逃逸。
晏紫苏冷笑几声,轻轻一掌击在极地熊的脖颈上,那熊闷哼了一声,不再动弹。晏紫苏指尖“嗤”地冒出气芒光刀,沿着极地熊的脖颈割开,一路下滑,切开一个大口子,轻轻巧巧地将熊皮剥了下来。口中悠然笑道:“我从青丘国来大荒时,听好些人说,近来大荒上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年轻高手,把丁蟹、百里春秋尽数打败了。说什么其中一个便是当年蜃楼城乔羽的儿子。又说这小子得了羽青帝的真传,十分厉害。我还以为当真出了什么绝顶人物呢!心想,哎呀,若是将这小子擒到北海,那不是天大的功劳吗?”
蚩尤听她提到父亲名讳,登时一震。晏紫苏瞟了他一眼,冷笑道:“哪知道竟是这样一个软骨头的废物,被西海老祖笑了几声,打了几招,断了骨头不说,连志气骨气都没啦!这样的不入流货色,烛真神真是太过高估了!”
她那鄙夷不屑的话语如尖针般刺入蚩尤的心底!痛不可抑。脑中一片晕眩,蓦地想起父亲的教诲,想起城亡当日的嘱托;又想起在古浪屿上,意志消沉时受羽青帝所激,所发出的豪言壮誓。心中剧震,愧疚羞惭!脸面轰然滚烫,蓦地在心底一声大喝:“蚩尤!你是响当当的乔家男儿,羽青帝的传人,岂能如此意志薄弱?连这妖女也瞧你不起!”
晏紫苏嘴角微笑,口中叹道:“原本还指望将这什么了不得人物擒回北海,讨个赏赐,现在看来,这等货色要当真擒了回去,只怕还要遭人笑话哩!”
蚩尤大怒,昂然喝道:“妖女!谁说我蚩尤没了志气骨气?不就是断了经脉、碎了骨头吗?就算是没了性命,也要化做厉鬼找烛老妖和那西海老贼算帐!”
晏紫苏“噗哧”一笑,妙目水汪汪地凝视着他,笑吟吟地道:“是吗?你可别骗我哦,我的赏赐官爵,可全系在你身上啦!”素手一抖,将那张熊皮披在蚩尤身上,上下打量,笑道:“还真合适。”
蚩尤一楞,全身大为温暖,心底突然冒出个奇异的念头:“难道这妖女竟是在故意激我吗?”心下恍惚迷惑,咳嗽一声,低声道:“多谢了!这张熊皮……很暖和。”
晏紫苏也不理他,微微一笑,迳自在雪地上挖了一个深坑,将那极地熊的油脂丢入,以真气摩擦燃着,“轰”地一声,登时窜起老高的火焰。然后将极地熊四掌掌心之内,以及他处嫩肉剜出,放在坑中炙烤,过了片刻,脂香浓郁,惹得远处的怪鸟纷纷飞来盘旋,鸣啼不已。
当下两人围着火堆吃了一顿熊掌熊肉。晏紫苏见他不能大力咀嚼,手也艰于活动,便将熊肉撕成丝条,喂他服下。蚩尤面红耳赤,大是尴尬,但见她落落大方,心想:“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这般拘泥小气,岂不是连这妖女也不如了?”当下道谢,由她喂服。接连几次,唇舌不小心碰触到晏紫苏滑腻柔软的手指,两人都蓦地一震,脸上飞红,转开头去。
吃完之后,晏紫苏又剜了一些幼嫩的熊肉,以琉璃纸包好,藏在乾坤袋中。这一路朝西,越发荒凉,食物自是益少,格外珍贵。蚩尤身着厚绒熊皮,刚刚又饱餐一顿,周身上下大为暖和。见晏紫苏衣裳单薄,在风中如细柳招摇,心下突地不忍,便想解下熊皮披在她的身上。
他心念方动,晏紫苏便脸上一红,逃了开去,笑道:“呆子,我才不要这熊皮呢!”眼波流转,在他身上瞟过,格格笑将起来。
蚩尤一呆,愕然道:“你笑什么?”
她嫣然道:“你呆头呆脑的,真像一只大笨熊。”
蚩尤听她话语妩媚,心中蓦地又是一荡。低头望去,冰上映照出自己的身影,毛绒绒、圆滚滚地坐着,笨拙古怪,果然颇为逗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之下,心情大转舒畅,又恢复了许多精神。
歇息片刻,晏紫苏重又将他装入乾坤袋,塞入怀中,腾空而起,朝西御风疾行。他们方甫离开,盘旋于上空的雪鹫等怪鸟便纷纷疾冲而下,怪叫迭声,扑翅跳跃,争抢那残余的熊肉尸骸。
霜风鼓舞,天地苍茫,冰雪铺天盖地;一路西去,天气越发苦寒难耐。
日落时分,他们到了西寒冰原大裂谷。银白色的大地上,巨大的裂缝纵横交错,宛如田陌。他们在一条冰河裂谷下歇息。
暮色苍茫,晚霞绚丽,残红的夕阳在雪地冰原上悬挂着,殊无暖意。澄蓝的天空纯净而明亮,但当狂风卷着冰雪从头上掠过!登时便成了白蒙蒙的一片。寒鸟哀号,远远地听见不知名的怪兽嘶吼的声音,苍凉入骨。
晏紫苏在裂谷西壁上凿了一个小洞,可供两人盘膝坐下,躲风避寒。当她去冰河上凿冰捕鱼时,蚩尤便坐在那洞中,远远眺望。
冰风呼啸,雪屑纷飞。隔着那漫漫碎玉珍珠,看着晏紫苏黑衣飘舞,在冰河上或跳跃,或蹲踞,忽然拎起一条银白的鳞鱼,朝他挥手,发出欢愉的叫声……蚩尤的心中仿佛突然冰雪融化,那森冷戒备的敌意也一点一点地消逝散去。
当夜,晏紫苏将捕到的西寒冰鱼制成鱼冻,喂服蚩尤。两人紧紧相依着坐在洞中,听着洞外霜风鼓舞,寒兽悲吼,都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离开大荒越远,两人之间的隔阂、壁垒便仿佛越加淡薄,在这荒无人烟的西寒极地,天底下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苍凉的寂寞和茫然的恐惧,无边无际地包拢着;无形之中,竟觉得彼此像是相识了多年的故交一般,熟稔而日渐亲密。
尤其在这窄小的洞中,两人相隔数寸,肌肤相贴,呼吸互间!就连彼此的心跳也清晰可闻。那感觉如此奇特,又如此动人,仿佛彼此倚靠,相依为命。
睡到半夜,蚩尤发起烧来。全身滚烫,但体内却是说不出的寒冷冰凉,不住地颤抖,迷迷蒙蒙说起胡话。朦胧中依稀觉得,晏紫苏以手掌化了许多温热的雪水,灌到他的口中;温暖光滑的身体游蛇般钻入熊衣,将他紧紧抱住。
那滑腻香软的肢体,滚烫而温柔,奇异的幽香让他忘了寒冷和疼痛。耳边迷迷糊糊地听她似乎在低声说些什么,听不分明,只觉得仿佛舂风吹过,花语呢喃,耳中温热麻痒,又是舒服又是难受。
他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仿佛又回到了东海的柔软沙滩上,海风摩挲,阳光普照,波涛声声,绿浪轻摇……依稀中觉得如此安全,如此宁静,再也不必去思索什么。终于微笑着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之时,晏紫苏已变幻了一张容颜,在冰河上巡回捕鱼。想起昨夜之事,蚩尤恍惚若梦,似真似幻,但见晏紫苏若无其事,与他说话时神态语气毫无异样,心下虽然疑惑,也不好意思开口相问。两人吃了些鱼冻之后,继续西行赶路。
如此过了两日,离大荒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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