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她醒了,伺候的人也进来了,又是泡药汤,又要喝汤药,药汤桶还未抬进来,喝的药却是已经端上来,穆清正要喝,严五儿在外面求见,穆清着人进来。
“娘娘,皇上着您喝汤药的时候就着甜茶喝,不用跟灌水的一样灌下去。”严五儿进来俯身说话,忍不住偷眼瞧静妃。皇上今日早上起床红光满面心情极好,昨日里将静妃那样折腾纾解了身体也没见着皇上那样啊,怎的今天早晨皇上就浑身都是个舒坦,莫非是静妃昨日夜里又将皇上伺候了一番?要不然怎的皇上特意着他来跟静妃说这样一句话,他堂堂严大总管尽是干了这鸡零狗碎的事情!这静妃也是哈,看着是个纸片子身体,也真是经得住折腾,他可是见过皇上身体,跟个畜生一样!
严五儿心里全是戏,嘴上说一句,心里不知上演了几折。
“我知道了,你去罢。”穆清端着药碗叫严五儿下去,她是丝毫不知严五儿所想,只是忍不住责怪皇帝,真是的,那人恐是又怕她在奴才跟前忍着一气喝下去。说就自己来说,着严五儿安排不就叫所有人都知道啦,却是着人端甜茶,她方才还真是要一气将药灌下肚里去。
是时天已近晌午,却是室里一派昏暗,穆清早间起床之后看了看,今日是个大阴天,本就不亮堂的乌江水上因了滚滚的乌云简直像是天已经擦黑,一时之间也叫人分不清是白日还是黑夜。
喝吧汤药,泡汤的木桶终于抬进来了,穆清着伺候的都下去,她自己将将把腰间的带子解开,忽然木桶后方的屏风里闪出一个身影,室内本就昏暗,穆清猛地还未发现室里多了个人,犹自将颈间的扣子解开两颗,那人影一动,她才发现,然后瞠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气。
来人一身宫里太监的打扮,帽檐压的极地,仿佛刚才也跟着旁人一齐抬了木桶进来,是个圆眼睛阔嘴的相貌,是跟着伺候穆清的那几人之一,可他眼睛是浅棕色,脖子上还有一条抓痕。
“你怎么在这里。”穆清惊慌失措,连忙跑去关门,险些要将自己绊倒,这时候也顾不上自己衣衫不整,只确保这四周无人。
“跟着西夏的船一起来的。”那人道,瞬间将身体站直,头顶快要顶住房顶。
第74章 很少
“你同西夏……你怎的这样胆大。”穆清低声道,连忙将自己解开的衣服重新系上,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野夫了,再见竟然是在黑沉乌江水上。
“我来见你。”野夫道。数月不见他看起来更是沉默,整个人也无端多了些萧瑟,脸上肉也少了,周身也开始凌厉起来。
“来见我也不能挑这样危险的地方,若是叫人发现在这江面上你连跑都无处跑,可如何是好。”穆清将门窗关紧,竖着耳朵时刻听着外面的动静,屋外稍微有点轻微的响动都能叫她脸色生变。“不用害怕。”野夫说一句话,然后上前离穆清近了些,从上往下直盯着穆清。
“怎么能不害怕,你这个胆大包天的人……”“你看起来过得不错,长胖了些。”
穆清犹自骂野夫,野夫突然道一句她看起来过得不错,于是瞬时间室内便无声了,穆清不知如何回答,瞬时间便想起父母不知抵京了没有,兄伯还在远方受苦,她竟然还长胖了。
边儿上的药汤桶里热水还四处弥漫,水蒸气慢腾腾的往屋子四处飘,整个屋里都湿漉漉的,穆清转瞬间心里也起了潮。
“不用内疚,你长胖了很好。”野夫伸手摸摸穆清头顶低声说。
穆清便眼眶有些发红,“你那时候在宫里传给我的信儿我收着了。”同野夫说起数日前宫里收着纸条的事情。
“我知道你收到了,我是今天来取东西的。”野夫将手从穆清头上取下来,站直身体。
“你要什么东西,今日拿走便是,再不能冒这样的危险。”穆清垂着眼睛绞着手指站着,隐隐有预感野夫要说什么,紧张站好。
“萧大人在我那里,凉州。”野夫道一句,却是答非所问穆清猛地抬头,皇上不是着人要将父亲接回来么,怎的在野夫那里。
不及问出口,外面响起严五儿声音,“娘娘,皇上着奴才给您送早膳。”他端着一个大炕桌,上面有张脸盆大的烤鱼,听皇上说乌江现钓现烤的鱼静妃爱吃的不得了,皇上同那元昊不知说什么气氛严肃的当口也记得要给静妃送烤鱼,真是个能一心二用的,严五儿心道。
半晌里间的门打开一条缝,穆清脸色发红对严五儿道了谢然后欲接过炕桌,严五儿却是没让“娘娘,这炕桌恁的重,您搬不进去,奴才都搬着费劲,让我搬进去罢。”他侧身要从屋里进去,穆清身子一僵,然后伸手沉沉稳稳的将桌子端起来“我自己端进去罢,严总管去伺候皇上去。”
“哎,哎……娘娘您小心着点啊……”严五儿话没说完眼前的门已经关上了,屋里他又不好闯进去,遂也就摸着鼻子往下走,怎么觉着自己被嫌弃了,还有点纳闷,静妃方才不是在泡汤么,今日泡的也是挺快,还有,静妃还是头一回当面叫他严总管呢,严五儿瞬时间沾沾自喜起来,翘着尾巴得意洋洋顺楼梯去了二楼。
穆清惊魂未定放下炕桌,屋子里野夫已经不见了,严五儿刚刚来的时候野夫同她说叫她去一层,别叫人看见,然后扔了一身衣服给穆清自己从靠船尾的窗户里出去了。
第75章 惊浪
是时江面上北风大作,穆清站在门窗紧闭的室里也能听见外面的风声,那风声合着她的心跳声,简直要把人耳朵震聋。
野夫临走时候说的父亲在他那里是怎么回事,他冒这样大风险出现在这里就这么不管么,穆清低头看看自己周身,四下环顾,六神无主。半晌终于下决心穿了外裳,又拿起野夫留下的衣服穿好,那是件伺候她的奴才穿的样式。将自己头脸重新归整一番,她就已经完全是别个打扮了,她要去找野夫问问父亲的事,也要看他周全离开这里。
这屋里一侧窗户临江,另侧窗户在走廊里,穆清学野夫推开那走廊里的窗户费劲翻出去低头匆匆往下走,她门外有常用的两个奴才,沿路有侍卫,翻窗户避开奴才,沿路的侍卫是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统共是没有抬头,况且眼下江面上昏暗,又因为乍起的大风侍卫们急急忙忙开始跑去掌舵以防船被风吹动,周槽都是乱糟糟的,穆清低头往下走并不引人注意,遂她顺顺溜溜到了船后临江壁的那侧。
江上风大,江水又急,不多时水里开始翻浪,也不知怎的,在江水上行了许多事日从未见过这样大风,这几日停在乌江水上也只是以为这水深静,未曾料到起风之后江上翻起的浪能有一人多高,穆清站在一层的檐下从翘起的船帮与弯下来的房檐栏杆之间的缝里往外看,被那大风大浪骇的脸色发白,她担心的倒不是这大浪,而是野夫。这时一层嘈杂声一片,两方大船都放下去不少小船去重新定船绑锚,两方船巨大,定在悬崖上的锚绳被浪打的快要支撑不住,小船上载人不多,一条小船约莫是四五人,这时候江面上除了大船下去的小船有二十余个。
风大浪急,飘在水上的小船都串成一条在水面上飘,我朝船上下去了十余条小船去重新绑锚,西夏大船上也下去了十余条,两链子小船往江壁那方去,遂船上二层以下乱成一片,只有两方皇帝都在屋里没有出来,他们正是谈到紧要三关地方,这点风浪那两人都看不进眼里,只定定坐在里面各说各的话。
穆清身上被翻上来的浪打了个湿透,她忍不住往人多的地方去寻找野夫,因了她一身的湿反倒没人注意她,看了一会仍旧是找不见野夫,穆清无法,重新退回方才她站的地方,那里是船尾,格外没有人。
却是她将将退回船尾,蓦地身后伸来一只手将她一拉,穆清浑身一凛险些叫出声,顺着力道退进室里,才看清她被拉进了一间库房里,这屋里放的是厨房一干米面袋子等,野夫站在靠门侧竖耳听外面。
“你疯了么,还不快回去。”穆清低声道一句,这个时候比起问父亲的下落,野夫的安危仿佛是更为重要一些,要知道外面就是皇帝的侍卫,皇帝也正在头顶,野夫在这里一通的乱窜,若是被抓住真是要没命。
“你跟我一齐走罢,今日我是来带你走的。”野夫同穆清说话,两眼直直盯着她,还如以往一样是个沉默温和的样子,只是终究多了些迫切和尖利。
“不……不行,我们这样哪里都去不了,现在太危险了。”穆清看野夫,喉咙发紧,两年的时间里,野夫似兄父,似管家,仿佛独自就是一片天,事无巨细,他总是能将所有事情处理的妥帖稳当,两年里,二人日夜相对,无论如何,她总是不能叫他伤心。
这世上最最复杂的便是人了,人能产生这世上最最复杂的情绪,那些个情绪里没法用算术与东西衡量,很多东西并不是一与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因为是人,有时候一也是二,二也是一,搅和在一起是分不开的。
没人能说清楚亲情里是否有爱情的存在,也没人能说清楚爱情里是否有亲情的成分,没人能分得开。
人情练达洞察世事几十年早已得道的源印大师都说不清楚这些东西,旁人又哪里能晓得,外面混乱,穆清脑里也是一团混乱,只是总也知道不能叫野夫伤心,却是觉得今日她必然要伤野夫的心了。
“眼下我有足够的能力保你们萧家一门的安稳,我也有能力叫皇帝追我们不上,为什么不走?”野夫问,这是先前他们两没能离开京里的所有原因。
萧家四处离散,若是离开京里,没钱接济萧家,全天下都是皇土,他们逃不到哪里去,可是眼下这两个问题都已经解决了,该是能走了。
“我走不了……我不能走……”穆清语声发颤勉强挤出两句,眼下她怎么能走,若是走了,皇帝该怎么办。
“萧大人身染恶疾时日不多了。”野夫突然道,看穆清仓皇抬头眼圈发红惊惧不安,他转脸往外看去。
室里瞬间安静,只听见穆清的呼吸发急,半晌穆清出声“看在我父亲与你的情分上,你便将他安葬了罢。”她张着眼睛看野夫,眼里已经一串的泪水滚下来。
穆清眉眼漆黑,又是一双大眼,张着眼睛以平素语气说话然泪水连连,仿佛自己已经是天下的罪人。
老父病危,她连最后一面都不能去见,她确乎是天下的罪人,穆清以为。
穆清话说完,野夫猝然转头,他决计不相信穆清能说出这样的话,以往她将自己难成那样,所求也不过是保四处散乱的萧家人安危,今天她竟然说出了这话。
“穆清。”野夫叫一声,这便是野夫数年里为数不多叫她的名字了,往日里野夫脑里总映着静妃在宫里通身都撒着阳光的样子,旁人都不知野夫一直是个仰头看静妃的姿态,那姿态他维持了很长时间。
穆清依旧张着眼睛掉眼泪,听野夫叫她,她往前走近了两步抓上野夫的手“你要的我给不起,将我父亲安葬了罢……我欠你的还不清……下一世我再还你……我走了,他一个人在宫里太苦了。”她说话,眼泪“啪嗒啪嗒”砸在野夫手背上,两人都知道穆清口中的“他”是谁。
太傅说,世上该是有万千纯良孩子,穆清偏生站在了头一个。宫里的祖宗宫制将她养大,吞噬掉了寻常权贵女儿家的很多东西,却是没将她的心养成宫里的心,遂如此境地里,她该是难极了。
“我就要这一世。”野夫另一手擦去手背上的眼泪,看着穆清说话,穆清知道她终究叫野夫伤心了。
“你好生回去罢,不要再来冒这样的大险,从今往后也不要为了萧家奔走。”穆清往后退一步放开野夫的手。
“我就要这一世。”野夫仍旧这一句话,被萧铎召回来在后宫的时候,他看着她在宫里三年,出宫之后他看着她两年,五年的时间里,有些东西也已经成为执念。
这时候室里更是暗起来,仿佛天更阴沉许多,室里不点灯已经近乎要看不清东西了,这当口,外面有了一点轻微响声,穆清听得不慎仔细,却是野夫瞬间表情一肃,不等穆清说什么,野夫一把抓上穆清的手,将门打开。
穆清惊骇然不能出声,船尾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两只小船,穆清眼睁睁看着野夫拉着她要上那两只船。
此时风浪更大,两条小船在浪头上浮浮沉沉,穆清急道“你疯了么你,不要乱来。”却是野夫径自不管她,只探出一直胳膊将穆清一卷一夹便已经从船尾跳出去落到那小船上,此时天黑的三五米外近乎要看不清,穆清坐在小船上叫又不能叫可是走又不能走,一时之间急的额上汗珠子往下滴,拍着野夫叫野夫不要胡来。
这时候大船上放下来的小船正要往上收,看起来外间的锚绳已经定好,江面上来来回回穿行着那么多小船,穆清被劈头罩了一件蓑衣摁在野夫身旁,她在的小船仿佛是不那么引人注意。
穆清是决计不能叫出声将人招来,她不能走,可也不能叫皇帝将野夫抓住,一时间只恨野夫怎么这样大胆,小船颠颠簸簸转眼间竟然已经飘出数十米距离。
这当口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眼看着有两只小船飘飘荡荡仿佛是被浪冲了出去,不多时竟然见那两条中的一条有翻船的趋势,立时有人叫要救人。
乌江水急,虽然此行两方跟着都是高手,锁儿楼里更是倾楼出动,可昨日夜里因了知道今日要变天已经将锁儿楼伏在水底的人撤上来,这时候那小船已经顺风飘出去恁远,饶是宝和来也是追不上。
大船上的人不明就里,然知道那两小船飘出去出了这道河口往下便是赵王河,水更大更急这样的天气哪里能靠岸,立马着人下去救船救人,却是那小船转眼之间已经被水冲出了河口消失不见。
这当口,蓄积已久的雨终于下了下来,雨点子噼里啪啦将一直商讨的人惊醒,皇帝坐在厅里东面临床的位置,听见雨声推开窗,西北风合着豆大的雨点子迎面灌来,将一直燃着的烛火转息间浇灭。
这时候两人商讨已经差不多,该定下的已经定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