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最后,一瞬间他居然感觉很有道理,几乎要被她说服了。当皇帝原来是那么糟糕的一件苦差事?既然那样,他为何要如此热衷?
不,也不至于被她说服,他是一名男子,有野心,有能力,更有这样的资本。若是不能登上至高的位置,他这一生,岂不是连这么一个女子都不如?
“既然你认为当皇帝那么悲惨,为何你还想着要当女皇?”独孤冲侧身看向柳依依,冷笑着问出口。
“很明显啊,因为,当皇帝可以呼风唤雨,掌握别人的命运!你们不就是高高在上,享受着别人对你们的膜拜吗。”
柳依依的话铿锵有力,“我们侯府忠君报国,结果呢,被人一个诬陷就被满门抄斩!皇上,你若是有心要保我们侯府,我们会有这样的下场吗?追根到底,还是你多疑,侯府就落得这样的下场,既然如此,那我要当皇帝有什么不对!”
“权势就是一把双刃剑,能够刺伤自己的同时,也可以刺伤别人。主要看握剑之人如何运用。”
“但是,普通的百姓得不到权利,一直是手无寸铁,若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只能被上位者牺牲掉,任人宰割。我不愿自己的命运被他人掌控。”
是的,她在现代接受的就是男女平等的思想,本来也想过要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如何能在这个朝代成为男人的附庸。
若是侯府不是被贴上造反的标签,她也不是非得要成为女强人,为心爱的人洗手作羹,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没什么不好。情势所迫,她偏偏要做出别的抉择。
“有我在,你的命运不会被他人掌控。”独孤锐对上柳依依的双眼,一字一顿,缓缓说道。连“本王”的自称,都变成了“我”。
柳依依看得出他眼底的认真,也知道他的话一向是有保证的,那宛若誓言般言语,她的心不是没有触动。
独孤冲听着柳依依的话,他受到的冲击,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来得激烈,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想着自己这些年为了国事废寝忘食不辞辛劳,想着国家内忧外患儿子还对自己的位子虎视眈眈,忽然有些明白冯嬷嬷为何会那般赞赏她。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她没有当过皇帝,却能把这些事情看得这般透彻,有的,不就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吗?
原来如此,这般的思想,世间少有。难怪千千万万的女子中,锐弟唯独对她上了心。
独孤流风看出柳依依的动摇,他还需要她来牵制柳谨晏,当然不愿出别的差错。
于是,他不让两人深情对视,故意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目光中充满讥诮:“皇叔,您不觉得这话说的太晚了吗?别说是她的命运,就是你的命运,如今也轮不到你做主!”
如今在柳谨晏的帮助下,他已经掌控了皇城内外的一切,也相当于所有人的命运都在他的掌控中,皇叔哪里来的底气,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独孤锐对他的话听若未闻,目光不曾离开柳依依:“只要你答应留在本王身边,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好,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独孤锐还来不及欣喜,便发觉心脏处,一把匕首顶住了他。冰凉的触感,独孤锐自觉宛若置身南极,冰冷刺骨,令人遍体生寒。
“这就是你的答案?”独孤锐不顾她冰冷的眼神,抬起手想要抚上她的脸颊,却在下一刻闷哼一声,心脏处一阵刺痛。
“规矩点!”柳依依一个用力,匕首前端已经没入一小节,独孤锐胸前瞬间红了一片,鲜血喷薄如泉涌。
“你……这是怎么回事?”一旁的独孤流风怔了几秒,但他毕竟不是蠢的,见了柳依依对独孤冲的手段,心直直往下沉。
不祥的预感从心底缓缓升起,到底是什么超出了控制?
“放我们离开!”柳依依绷着脸,对着独孤锐冷冷说道,警惕性前所未有的高。
按照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很明白,若不是胸有成竹,独孤锐不会问出这样的话。再说,在刚才对话时,她已经发现在独孤流风的队伍中,有几个熟面孔。
那些人,根本就是独孤锐的亲兵!所以,占据上风的,不是独孤流风,而是独孤锐!
说不定,这一出戏,就是请君入瓮,是独孤锐与独孤冲联手对付独孤流风的手段。
这一瞬,队伍中的阵型变了。原本相互对峙的两对人马,一下子成了同盟,将独孤流风团团围住。另外一部分,则是围住了柳依依。
除了独孤流风身边的几名亲信,其他人,居然都是独孤锐的卧底!
独孤流风的脸色已经煞白,此时此刻他再不明白自己落入了陷阱,也是白长了一颗脑袋:“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同时,独孤流风扫过众人,目光落在了独孤锐的身上。
独孤锐没有理会独孤流风,胸口的血一直流,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其他看不出任何变化。如不是那贡品丝绸染红了一片,她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刺中他。
他一直看着柳依依,似乎要将她的容貌深深刻在心底,琉璃般的眼眸黯淡一瞬,又亮起来,如同覆盖上一层冰雹,凉得人心中都颤抖起来。
“你要杀本王?”周围的一切均与他无关,他看着柳依依,似乎执拗地只想知道这个答案。
“放我们离开,我自然不会杀你!”
☆、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猪油蒙了心
柳依依清冷的声音刚落,却发现独孤锐根本不会受她的威胁,甚至主动上前一小步,那匕首更是入了几分,吓得她差点连匕首都拿不稳。
如不是她惊得也跟着后退了小半步,只怕独孤锐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不怕死?”她强撑着面对他,若是可能,她差点要对她使用催眠术了。
催眠术,对于意志坚强的人,很难成功,反而可能会令施展者被反噬,所以,虽然很多时候有机会,但若非紧要关头,她也不敢随便动用。
“本王也是人,怎会不怕死。”他脸色淡淡,从容得好像被匕首抵住要害的不是他,双眸一瞬也不曾离开她的脸:“你对本王,可有半分真心?”
柳依依以为自己对这种话无动于衷,然而心中瞬间涌上一阵酸涩,她差点就红了眼眶,那滋味,如同吃了黄连一般的苦。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不期然,她想起这样的滋味曾经品尝过。在学校时第一次见到严谨被另外一名女子拖走的场景,似乎她就是这般,心揪成一团,还得故作镇定。
灵魂的悸动骗不了人,这种感觉猝不及防,她几乎要露出异样的表情来。
柳依依连忙垂下眼眸,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王爷说笑了。”
语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自嘲。
众人等了又等,几秒后,发现她不再开口,心中略感惊讶。
这就没了?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那到底是有真心,还是没有?
“呵。”独孤锐却笑了。
从来情绪都极少外露的人,此刻居然嘴角勾起,那无双的风华,似灼灼春华,淼淼秋水,潋滟而优雅。星眉微弯,世间万物皆失色。
柳依依闪了神。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艳丽绝色的脸庞俊美得宛若九天神祗。难怪他向来极少笑。话本里所谓的笑容能倾国倾城,原来是真的。
“既然如此,跟本王打个赌,如何?”
柳依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赌博。”
她向来是个好孩子,若不是为了电影能拉到赞助,她甚至滴酒不沾。不抽烟不纵情声色,更别谈赌博了。
想也知道,这个赌博不是什么好事。此时此刻,独孤锐应该是打算说赢了就放了他们,如果是输了,就任由他处置吧。
他作为人质,她本来就占上风,如何还跟他打赌?她才不会傻乎乎的上当。
“住口!”独孤冲一直留意两人的举动,哪里还不明白这些话中的含义。忽然暴怒起来,从看到独孤锐的笑容开始,他就无法继续保持一直的沉默。
这一刻终于受不了两人的对视,他指着柳依依喝道:“无论你赌不赌,朕都不会让你们离开!”
说着,他对着众人,声音凛冽:“来人!独孤流风造反,柳依依乃是其同伙,逼宫在先,又刺伤逍遥王爷在后,把这些反贼抓起来,全部打入天牢!”
“皇上!”众人齐齐大叫。
见皇帝丝毫没有犹豫,这是要不顾及王爷的死活了吗?
“朕还没有死呢,你们一个个的都要造反了是吗?!”独孤冲忍无可忍,大吼道。
若是锐弟有心抵抗,怎么可能会让柳依依有可乘之机。显然,他根本就是拿着自己的性命为她留一条后路。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何况独孤冲积威已久,众人吓得差点要跪在地上,哪里还敢再劝。
柳依依还没有动作,却见另一边有了反应。
独孤流风忽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喊道:“父皇,我错了,您放了我,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孩儿计较,孩儿一时猪油蒙了心,并不是真的想要跟您作对的。父皇,您一向最是疼爱孩儿,孩儿只是受奸人挑拨,父皇您是孩儿的父皇……”
独孤冲没有耐性听下去,瞪着双眼:“如果你可以认识到错误,义无反顾地赴死,朕还觉得你有几分骨气。如今,你输不起,居然还想让朕念着骨肉亲情?无耻!滚,滚,滚!”
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又受到这般刺激,淤积在胸口的窒闷沉重不堪。最后三个字一说完,独孤冲已经捂着胸口,努力喘息着,显然已经气怒攻心,失了理智。
或许是恨铁不成钢,又或许是对儿子没有了最后一分容忍,他侧身倒在床上,那般无力,几乎气若游丝。
独孤锐心中一惊,皇兄的身体可不能再雪上加霜。担心会出什么差错,他趁着柳依依惊慌山神之际出手。
手一提,腰间玉笛顷刻击中柳依依的手腕,“啪”的一声,她一个吃痛,无意识间松开了手。
等反应过来,独孤锐已经一手压住伤口处,脚下轻飘,退开到了安全的范围。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是情理中的发展,眨眼间,柳依依已经被人关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毕竟她是一名女子,与独孤流风相邻,却并非在同一间牢房。
看着臭气哄哄的地牢,虽然不是抬头见老鼠低头见蟑螂,但也是脏乱得很,柳依依不由得心中苦笑。
她和地牢真是有缘,不过几个月,她几乎把不同等级的牢房都给坐了。
规模不同,戒备的森严程度也不同,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进来之前的心情,都是那般的平静吧。
或许是因为皇帝病危无暇顾及,也或许是所犯之罪大过天,要慎重考量,她一直在等消息,等了三天后,终于被告知有人来访。
想起独孤流风自身难保,柳谨晏不知所踪,王爷独孤锐应该还在忙着控制大局无暇分身,这时候,还会有谁有这个能耐可以进来探监?
要知道,她如今可是朝廷重犯啊!
柳依依望着拾级而下的影子,大晚上的,灯火摇曳,来人的影子印在墙上,渐行渐近。
她眼睛眨也不眨,从脚步轻重的声音、行走的速度、停顿的节奏,一个名字在她的舌尖滚了滚,又被她咬牙咽进肚子里。
心如同机关枪般,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140。第一百四十章 她又做了蠢事
来人提着一个食盒,缓缓而至,一步一步,虽然轻缓,却如重千金,一下下似乎都是落在柳依依的心上。
柳依依双眸死死盯着来人,看着来人越走越近,双手握拳,指尖掐进掌心也不觉得疼,双眼眨也不眨,唯恐这是一场梦。
等狱卒开了牢门,来人轻跨走进牢里。拿出一张桌布在地面铺开,打开食盒,有条不紊地将里面的食物一样样地摆出来。
即使监牢脏乱,但这并不妨碍这些精致的食物散发出阵阵香甜的气味。
色、香、味俱全,就算是平日,这香气也能让柳依依垂涎三尺。更别提她已经在牢里吃了三天的清茶淡粥,完全没有什么油水的食物让她早就嘴淡得不行。
等食物一一摆放好,柳依依低头,有醉香楼的脆皮烤鸭、清蒸海鱼、板栗鸡,还有芙蓉糕等,显然是来人亲手做的,完全都是她爱吃的食物。
“本来还想给您带加州卷,但是盒子装不下了。”
听到来人说完,柳依依本来还微微勾着嘴角,这一刻,眼泪忽然“唰”的一下,就流出来了。
来人正是小绿。
柳依依一直知道,依照元纤纤心狠手辣,必定不会让小绿活下来。
所以回到王府,她除了想给侯府的人平反,小绿的事情她暂且放在一边,几乎不敢去深想,似乎这样就可以避免小绿的厄运。
结果正如她所期盼的,小绿真的没有事。这一刻,她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眼泪哗啦啦地流,伸手抚上小绿的脸庞。
这一刻,那温热的触感让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小绿没有吃什么苦,是被云洪哥哥救下来的。”
小绿扁扁嘴,眼眶红了,但还是坚强地回应道:“姑娘不要哭,你哭小绿也要哭了。”虽这么说着,但那眼中已经隐含了水光。
柳依依见小绿比之前瘦了一圈,但肤色健康,显然后来应该被养得挺好。心中对独孤锐,也多了几分感激。
想到小绿一哭,必定是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连忙低下头,双手将眼泪抹干。拍了拍脸,感觉有那么一丝丢人。
瞅了瞅小绿,知道小绿无碍,她这点尴尬就算不了什么。心中积压的大石头仿佛被搬开,她一瞬间轻松无比。
抽了抽鼻子,收拾好心情。视线一转,目光落在摆开的食物上。
柳依依心知小绿能进来,势必是独孤锐的默许,这么一想,心中大抵有了一番猜测:“这么丰盛,居然还有酒?这该不会是我最后的晚餐吧。”
她几乎不怎么喝酒,就算在当代,也不过是喝一些红酒。在这样难得的时刻看到这小瓶的酒壶,心中孤疑顿起。该不会真是断头酒吧?
谋逆大罪,确实很有可能会落得如此下场。
“呸呸呸,姑娘你胡说什么!”小绿很生气,鼓着腮帮子翻白眼:“哪有人这样诅咒自己的,小绿不过是受人之托,云洪哥哥说了,这些食物那么美味,应该要有酒的,就帮他一起带过来了。”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不该胡说八道。”柳依依如同哄小孩一般,接着双手合并:“那我就不客气开动咯。”
不是不怀疑陈云洪的居心,但若是要下毒,也可下在饭菜中。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根本就没有抵抗的能力,想来对方也不需要多此一举。
小绿点头,笑着帮她倒了一杯清酒放在面前。
议事殿内。
香炉烟气袅袅,几名太监静立在一侧,神情肃严,安分守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