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因着年纪尚轻,膝下又无儿女,虽然大哥和嫂子待她客气礼遇,她到底孤单无依的,嫂子在问过她的心意之后,就让大哥为她寻了一位为人忠厚,家底殷实的鳏夫,对外只说是自己寡居的姨母,嫁过去做了续弦奶奶,据说婚后丈夫对她极好,她此时已是有了身孕,眼瞧着就要当母亲了,她心中感念,虽是嫁了出去,却是将沈家当成了自己娘家的,逢年过节都会和夫婿回沈家来走一走。
哥哥还告诉了我一件喜事,那就是嫂子又有身孕了,在家里的亲人经过这许多的杀戮消逝之后,终于有了新的生命来充斥,哥哥说,咱们沈家,很快就会回到从前的兴旺热闹,让我不必难过惦记。
至于李嬷嬷和张贵,他在看了我的信后,就单辟了一个小院给他们住,既是独立门户,又有偏门和他们的屋子相通,让他们既自由又能随时被照顾到,并且,大哥为了不让他们受身份的困扰,只对外人说,那是外祖家来投靠的远房亲戚。
我将信连着看了两遍,眼前浮现出一副安详的田园风光,欲往东山寻隐境,我此生追求不到的,都在他们身上实现了,如此,真好!
放下信,我轻轻的叹息,除了英宏昊儿外,我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哥哥他们,如今家人安好,衣食无忧,我还有什么愁的呢?
命裁雪将信撕烂丢在唾盂里烧了,我问裁雪,
这信是谁带进来的?
裁雪眨一眨眼,笑道,
主子再想不到的,带这信儿进来的人,竟然是锦元宫内的人,他一早在咱们屋子周围鬼鬼祟祟打转时,奴婢还警惕来着,没想到他却寻了别人看不见的空当,拿了这信对着奴婢晃了一晃,然后压在门台上的花盆下面,又做了个示意就走了,奴婢奇怪,忙过去取了信来看时,信封上竟是李嬷嬷往日和奴婢惯用的记号,奴婢赶紧就将它收回来了的。
锦元宫的人?
我有些紧张。
裁雪笑着向我摇头,
主子别担心,之前奴婢也像主子般的不放心过,可是奴婢又一想,这信上的暗号做得极细致隐秘的,不是懂的人,决不会知道,是以奴婢就放心大胆的拿进来了。
我这才放心,却又好奇起来,
什么暗号?
岛布妖弟。
方才我看信封上时,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呀。
裁雪神秘的一笑,也不答我的话,只从针线篮子里,拈起一根针来,又去书案上取过一个信笺封套,她将针先在封套的左上角扎了两个针眼,又在右下角扎了一个,扎完了,她含笑送到我的手里,主子您瞧。
我接过来看了看,笑道,
嗯,若是不留意,倒也确实不会被人发现的,只是……,说到这儿,我皱了皱眉,只是万一遇着哪个细心的人,这也不能算是很稳妥的了。
裁雪却摇头,她指着那左上角的那两个针眼,
主子您仔细的瞧这里,有什么不一样?
我凑上去细看,却左看右看也就两个针眼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同的,裁雪抿嘴儿一笑,主子你瞧,这两个针眼,第一个永远会比第二个低一点儿,也大一点儿,若是不知道的人,就算知道我们拿针眼当暗号,却也一定不会知道这针眼上还有讲究,所以,这才是真正的玄机了的。
我看着裁雪,赞许的笑,
没想到,你这妮子竟这样细心的呢。
裁雪被我这一夸,却并不领情,她撇一撇嘴道,
主子夸错了,奴婢哪里有这样的聪慧,是李嬷嬷想出来的,她告诉奴婢说,宫里人的鬼心眼儿多着呢,若不在小节上做点儿文章,不定哪天就被人拿了短去,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果然是老的辣,李嬷嬷不愧是在宫里浸淫了这么多年的老人了,我暗自点头,亦微微的有点儿懊恼,若是能留得她在我身边相扶于我,我定也能省不少的心和力罢。
将这扎了针眼的信套也烧了,我也不急着起来,就依在床边想着心事,太后将常珍珠禁了以后,一时也并没有太大动静般的,英宏也顺应太后的心,适时的仿佛一下子就将常珍珠放到了脑后,我这里又一改低调的张扬着,大家都在试探,也都是在防备着,只是,下面的棋,该怎么走呢?
前朝上的事,又怎么样了呢?
第296章 第二版本之 端嫔 一
关于前朝的事,我昨儿夜裏就想问英宏,只碍着后妃不得干政的规矩。他不说,我也就不能问,可是,我真的急,好急……
心下烦躁,哥哥的来信带来的喜悦,一时也淡了许多,只好翻身下地。命裁雪为我梳洗,我决定走一步看一步,一会儿去锦元宫请安时,看能不能找出什麽端倪来?
锦元宫内,因着常珍珠的被禁,这里一反往日的熱闹喜庆,众妃对慧妃重新敬畏奉承起来,我进屋时。就听见一位脸生的妃嫔向慧妃道。
像常氏那样的狐媚子,太后娘娘早就该将她禁了,如今证据確凿,她也算是罪有应得,嫔妾除了在心里念阿弥陀佛,就唯有祈祷着先皇后的丧期早些子过去的,那时娘娘您荣登凤位,正位后宫,母仪天下,有娘娘您在前面领着,嫔妾们也安心了。
这些奉承的话让慧妃极受用的样子。只见她微微的笑着,向妃嫔的脸上掃了一眼,丽美人进宫這么久,皇上翻了你几次牌子了?
她突然的问出这样的话。那丽美人的脸儿腾的就红了,她变得尴尬起来,这,这……
慧妃正拿绢子点着唇边的茶渍,长长的镶玉金护甲上,光泽清冷冰凉,炫得刺目的珠宝霞光,见丽美人久久不答,她微微转了头看她,嗯……?
丽美人的眼里都快要滴出泪来,她又羞又窘的将头垂得更低,还是端嫔远远的笑道,娘娘就别寒碜她了罢,皇上自从有了蘅香院儿里的常昭仪,我们这些个人老珠黄,姿容简陋的,就鲜有见到天颜的,丽妹妹只怕……
说到这儿,她掩嘴一笑,
只怕都还没有侍过寝罢。
她的话一落,那位丽美人再也承受不住,嘤嘤的哭了出来,众妃也都不再说话,丽美人久未承恩,她们又好到哪里去呢!
我轻轻的来到慧妃跟前,敛身行了请安礼,慧妃见是我,她的眼里分明有什么一闪,随即恢复正常,沈小仪来了么?
她这一声,分明是在沉静的水里扔了一颗石子,众妃虽然沉默,其实内心正经受着外人难以想像的煎熬,慧妃的一声小仪分明就是在提醒着她们,皇帝这许多年以来,最宠最爱的人,就是我和常珍珠两个的。
而常珍珠已经被禁了,我却又有了皇宠优渥的迹象,这一点,对于长期深宫冷落的众妃来说,叫她们怎么能不恨我?
如此,众妃再看我时,眼里就全都带了火了出来。
我只当没有看见,向慧妃笑吟吟的应了一声,
是。
慧妃也当没有看见身边众妃的反应的,向我笑道,
昨儿皇上下旨,晋你到从五品,我当时就要命人给你送一份贺礼去,只是皇上又有旨意来说,你侍驾辛苦,命一日之内不许人去打搅,我也就罢了。
说着,她向边上的宫人一摆手,转头又向我道,
礼我已经备下了,你既来了,一会儿就带回去罢。
她的话一落,众妃的眼里更是如带了刺般的,眼见着那宫人捧着一个小匣子出来,打开看时,却是指头粗滴溜圆的色泽光润的上好南珠,一共两颗,光华夺目,流彩溢光。
殿内只听一片感叹之声,就有众妃来向我贺喜,我向慧妃谢了恩,又向众妃回了礼,将小匣子接过来时,我却是毫不客气的。
许是众妃早已经听见我稍一翻身,就跋扈嚣张的传言了,此时见我这样,不觉就有人不屑的嗤鼻出声,也有人掩嘴而笑,我只作没有看见,顾自喜滋滋的样子,抱着那匣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我这副反应,果然有了效果,冷眼留意慧妃时,就见她脸上浮起一丝轻蔑的讥笑,似不屑至极,我心下轻轻一落,只愿,太后亦如她般的,被我这番表演糊弄过去了才好。
想到太后冰冷的眼神,我心内又是一紧,心机深狠的太后,有那么容易信我吗?
想到这儿,我的头又疼了起来。
而关于常珍珠,却又并没有得到什么消息,众妃除了在慧妃面前将常珍珠狠踩之外,再没有说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我听了半晌,不觉很是失望,太后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英宏不过问此事,她居然也就半点动静没有的。
这一点,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带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出了锦元宫后,我无心回浅梨殿,于是就顺着御花园的后院墙一路慢慢的走,在经过御花园后门的高阁时,我忍不住扶着裁雪登了上去,凭栏远看时,我陡然想起当时在这里设计良昭仪的事,不过一滴那兰提花的香露,就了了我心内秋藤毒草的恨。
只是,我居然还能怀了昊儿,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是枯禅大师给我解毒得早?还是出自老天爷的保佑?
在我怀上昊儿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人算不如天算,良昭仪死得太不值得。
往事依稀还在眼前,当年的皇后,瑾贵妃,良昭仪,这三个当年位份最高,身份最尊的女子,或叱咤风云,或阴险深沉,却到底都一一死在我的手下,这是不是说明,我比她们更加阴险更加的狠?
主子,您怎么哭了?
裁雪有些吃惊的问。
我回神时,才发现眼角早有了湿意,忙边拿帕子拭了,边转过脸去,是风吹迷了眼,哪里就哭了呢。
我怎么能告诉裁雪,我竟突然很怀念以前的生活,不管是皇后,还是瑾贵妃,亦或是后来我恨之入骨的良昭仪,那个时候我再怎么凄惶,亦到底不是现在这般的无助。
以前的我,顾念的只是我个人的生死仇怨,而现在,我心里担心的,是英宏的江山,是父母的血海深仇,以前我有英宏当靠山,而现在,英宏亦是如那过江的泥菩萨般的了呵。
无力的将头埋在裁雪的颈子里,我死命的闭上了眼,我好希望这一切快些过去,如今的我,除了想让我爹娘的血海深仇得报,除了我能和我的昊儿团聚,就是英宏能够转危为安了。
说什么荣宠风光,全是假的,全是世人眼里放不下的虚幻罢了。岛休双技。
正伤感时,突然就听有人远远的笑,
沈妹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虽说御花园里花红柳绿,风光正好,可是日头到底烈了,妹妹冰砌雪铸的人儿,小心被晒化了。
裁雪在我耳边轻声回,
是端嫔主子。
我忙起身,向端嫔拜了下去,
嫔妾给主子请安。
端嫔扶着小宫女的手,她一闪身避开了我的礼,
沈妹妹可真是能屈能伸啊,当日贵为皇贵妃时,满宫的姐妹谁不仰望,那么尊崇的人儿,如今竟也是见人就能拜,半点扭捏都不觉得的。
她的话极是锐利,我静静的站着,也不接话,就见她走到我方才坐到地方,向四边儿上远目而看,唉,真是好景致啊,这宫里的人再怎么换,这阁楼还是这阁楼,那御花园也还是那御花园,真不知道它们站在这个地方,看了多少宫里恩恩怨怨的戏码去?
说到这儿,她一回身,就在我坐的位置上坐下了,抬头看着我,边拍着她身边的地方,妹妹也来坐啊。
见过了她前些日的恨和怨,对于她此时的讥讽我半点不奇怪,只是她这样说了,我倒也不客气,来到她身边坐下,我依旧一言不发,她却也好似并不要我说什么,抬手轻轻的掠一掠我的鬓角碎发,唇边一缕似笑非笑,沈妹妹,我可真是羡慕你啊,我进宫这么多年,侍奉皇上亦是尽心尽力,可是到今儿也还是个嫔位,可是妹妹你就不同了,你在我后面进的宫呢,可是短短的三两年,就一跃到了那高高在上的正一品,若不是赵婕妤背后害了你,后面母仪天下的人就是你了。
说到这儿,她长长的一叹,
更让人嫉妒的是,你明明已经从那高高在上的正一品的位置上摔下来了,满后宫乃至满天下,谁都以为你定再无翻身之日了,可是,可是啊……,说到这儿,她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沈妹妹,你自己说,才几日,你就又能从最末的从八品,一步步的爬到了从五品,从五品呵,我谨言慎行的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可也就只比现在的你高两级了的,并且我知道,这都是暂时的,不用多久,你就又能上去了,你永远会在我的头上,永远……,我终究不如你,不,不对,是我们所有的人都不如你,真的,都不如你!
眼见端嫔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我不觉有些惊,赶忙站起身来,主子,瞧您这话说的。
端嫔却摆摆手,她将头转了过去,脸上满是凄惶苍凉,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在反省我自己,进宫这么些年,皇上也有宠过我的时候,我就是太忍了,不敢争,不敢说,仿佛是雁心湖里的一滴水,沉寂无波,久了,皇上怎么会不忽略我呢。
第297章 第二版本之 端嫔 二
说这話时,她的脸上满是落寞孤寂,我忽然心里就不忍起来。轻轻摸着她的肩膀,我轻声唤,主子。
她却又笑着转过脸来,向我道,
沈妹妹,我能不能求你件事儿?
啊,
她一忽儿一变的,让我有些愣。
就见她垂下头去。默然道,
等妹妹哪天再榮登高位时,能不能求皇上……放我出宫去。
什么?
她这番话仿佛晴天霹雳,真的惊到了我,我大瞪着眼睛看著她,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说真的。
出宫,这怎么可能?
她垂头只盯着手指上的银片镶珍珠的护甲看,
我在皇上的心里。左右只是个摆设。还白嚼吃了宫里的米糧,到时你们就说我死了,将我随便用什么办法往宫外一送,我是死是活,也就都和你们无关的了。
我被她这样惊世骇俗的念头惊得目瞪口呆,看着她的脸,我在脑子里急速的转动着,努力的猜测着她話里的真假,若她真有这个念頭,我和她算不得很熟,她为什么单要来找我说这些?
还是。她在给我下套儿?
在这样风声鹤唳风紧雨急千钧一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