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回了身正要走,我却陡然发现月光照映下,身后的树影映过来,婆娑里骤然有两条身影一晃,我这一惊非小,想回头却又强忍住,只是楞愣的看着那两条人影,想着是不是蒋秀的行踪被人发现了?
然而这样的惊怕只是一瞬间,我的心就被另一种情绪所笼罩,因为我分明看见,其中一条影子的头顶上,是戴着金冠的,而另一条身影身子微屈,极恭谦的样子。
是英宏!
我的脑子里嗡嗡只响,是的,是他,放眼深宫,除了皇帝就是太监,而能戴金冠的,就只有身为皇帝的他了呵。
可是,可是他怎么会来了这里?此时正是夜深露重的时候,他不应该正在寝宫的高床软枕,香簟锦貂里拥着如花美人,春宵一度的么?
眼里渐渐有了湿意,可是我知道那一定是夏夜深浓的露水,我狠狠的一甩头,将眼里的水意甩开,深吸一口气,我昂起头大步的进了门里,反手哗的关上了门,将自己和那两条身影隔绝在门外,身子却到底软了下来,慢慢的,靠着门滑坐到了地上。
紧咬了唇不许自己哭出声来,我将头深深的埋进膝盖里,耳边响起的,依旧是在家里时,他对我说,“此生不负沈凝霜,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我为什么还要记住这句话呢,我为什么总是会想起这句话来,我不爱他的不是吗,当年进宫觐选,我是那么的不愿,我费尽了心机只为避开了太后的眼,我的心里眼里,全都是表哥的呵!
或许,真的是我已经习惯了他的保护罢,无论什么时候,我吃怎么样的苦也好,可是只要有他在,我就会好好儿的,他不会让我有事,是失望吗?还是我太过妄想,有哪个君王,能对一个女子用心那样久的,就从今天金銮殿上发生的一切来看,他就已经对我极无心了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他又来了?
许是夜深人静,我只觉得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慢慢的来到门前,顿时,我的身子一僵,是他吗?他会进来吗?
这样想时,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僵硬,死命的抵在门上,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我只知道,我不要他进来,我不要看见他!
可是脚步声到了门口时,却又停住了,许久,我依稀听到一个声音,应该是刘喜,他低低的劝,“皇上,还是回去吧,娘娘总有一天会明白皇上的苦衷的。”
“苦衷,”我直觉得头轰的一声,立时便炸开了。
我猛然转身,伸手就要去开门,然而很快的,我就住了手,手指触在冰凉的门把上,我犹豫而又担心,我怕,我怕是我听错了,他,他……!
外面静静的,听不到半点儿声响,英宏不说话,就连刘喜在说了那句话后,也不再开口,四边里静黯了起来,就仿佛,门外压根儿就没有人,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幻觉。
就在我恍惚以为自己只是在做梦时,就听外面终于有了声响,那是一声极低的叹息……,随之,是极轻的脚步声,慢慢的,渐渐的,远去。
那一声叹息,是英宏的。
我的视线已经模糊,轻轻将门拉开一道缝,我将脸贴上去,皎洁的月色下,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已无半点今天朝堂上的淡漠自如,那样的萧索,那样的孤寂!
夜深露冷,有人轻轻的扶住我的身子,是裁雪,她看了看外面那条已无人影的青石甬道,只当我是舍不得蒋秀,轻声的安慰道,“小主,进去罢,秀姐姐以后有机会,一定还能再进来看您的。”
经历了这样的大悲和大喜,我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里已经空了,麻木得好像已不知道疼,我甚至还对裁雪笑了出来,点点头道,“这样很好,很好……”
裁雪并不能懂我话里的意思,见我有了点儿笑意,只当我已经宽慰了,掩好门将我扶进屋,之前的那碗粥已经极凉了,她极为难的看了一眼,我知道如今不比往常,御厨房的人定不肯再伺候我这样一个罪妃,想换碗热的粥来,是绝不可能了。
伸手端过那碗凉粥,我看也不看就送到嘴边,裁雪惊了一下,想来拦又止住,眼泪却落了下来,哽咽着轻声的唤,“小主。”
我抬头向她一笑,就将那碗冷到了心里的凉粥,一口一口的吃了进去,等我吃完了,裁雪接过空碗,也不再说什么,出去舀了水进来给我净面,水亦是凉的,然而它们再怎么凉,还能凉过这事态吗?
这一晚,我拉着裁雪陪着我一起睡,裁雪在见了我之前的绝痛之后,心里极忐忑,只防着我会做出什么来,见我要她陪着,她求之不得,于是稍收拾了一下,就睡在了我的边上。
窗纸上却已微透了梨花白,裁雪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我合着眼却无半点睡意,父亲临去时的从容,让我于那瞬间,就已经原谅了他之前的种种,而大娘于我,更是情意深重,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叫了她几声“母亲,”就能换得她肯以命来护我,可见这世上,并无一定的恶人,只不过是你不能让她对你动了心而已,如此相比,我用一颗算计的心去对她,实实是我太过卑劣了。
父亲对娘冷淡了那么多年,我亦因此恨了父亲那么多年,却从来都没有听娘有过一句埋怨父亲的话,我一直都怀疑娘爱父亲,原来,竟真的是,追魂炮一响,追的是父亲和娘两个人的魂,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如前朝的梁山伯祝英台般,魂灵脱出躯体的牵绊,从此双宿双飞,再无烦扰。
黄泉路上,奈何桥头,父亲和二位娘亲相伴,我亦安慰了!
我之前所担心所牵绊的,无非就是他们,如今他们去了,我还有什么,昊儿,是了,我还有昊儿,可是如今昊儿已算着瑛昭仪的儿子,有瑛儿和皇上的护佑,他应该不会有恙,而,就算有恙,亦不是我所能护得了的呵。
今天晚上的那个背影让我知道,英宏并非对我无情,刘喜说的,终有一日,我会明白他的苦衷!
原来,我之前的猜疑失落,真的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他还是他,他一直都是他,他没有变,他没有忘了我。可是,可是到底什么样的苦衷,你要明知道我父亲是被冤枉的,还下旨让他去死,眼睁睁的看着我的二位母亲,死在了金殿之上?
可是,我的脑子里却有一个意向逐渐的清明,如果说我之前的本钱就是英宏对我的宠爱,那么既然这个本钱还在,我就不应该放弃不应该认命,我的父亲娘亲都已经死了,昊儿又有英宏名正言顺的保护,那么,我还有什么顾忌,我还怕什么?
左不过这条命,我该放手而博,最多,就是再去奈何桥上走一遭!
这样想着,我心头顿时清明透亮,嘴角上甚至有笑意出来,太后,周慧妃,今日我家人死了,明天,我要让你周家满门一个不留。
等裁雪醒来时,我已经神清气爽的坐在妆台前梳头了,见她醒来,我冲她温柔一笑,“你醒了。”
想是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过了,裁雪看着我的表情万分诡异,我也不管她,转了身子依旧梳着头发,她终于回过神来,一咕噜起身,也顾不得规矩,急急来到我的身边,先是摸一摸的我额头,又仔细的看我身上,我含笑道,“我没有得失心疯,你放心。”
第261章 第二版本之 常珍珠来访 一
裁雪的眼神依旧疑惑,“那,您这是……?”
我放下木梳,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自己,“裁雪你说,我若一昧的伤心隐忍下去,我的家人还能活过来么?”
裁雪摇头,“不能。”
我转头看向她,“我若认命退缩,我就能避得了别人的算计么?慧妃一旦登上了后位,她还能容下我这个杀姐仇人么?”
裁雪的脸又一白,摇头道,“不能。”
我忽的站起身子,“那么,我该做什么呢,是伤心退缩然后在这里等死,还是,重新挣作了精神,放手一博,输了,左不过还是死,我并没有吃更大的亏,可若是赢了呢?”
裁雪的眼睛慢慢的亮了起来,她似吃惊似欢喜的看着我,忽然,她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我的面前,压低了声音咬牙道,“无论小主做什么,奴婢的命都是小主的,但凡小主要用,只管拿去。”
我伸手扶起她,“好妹妹,我不要你的命,我只求我们能相扶相帮,一步一步,站到那人尖上去,我为刀俎,人为鱼肉。”
“嗯,”裁雪坚定的点头,眼里和我一样,闪着不认输的光。
官银贪墨案因着父亲的死落下了帷幔,而父亲二姐的死,让周国舅等人亦无法再指证我毒杀瑾夫人、算计皇后之事和我家人有关系,如此,我和剩下的家人,一时亦都无恙了,王文华暗底里让裁雪告诉我,沈家的家产虽被抄没,可是之前父亲听了我的话,在祖茔附近添置了许多田庄房产以供祭祀,按律法,即便有罪,祖茔祭祀的产业却是不必入官的,此时大哥哥已经带了父亲和二位娘亲的身子回了乡下,纵然败落,有那些田庄房舍,也足够他们温饱度日了。
我到此时,真正的将那颗牵挂家人的心全放了下来,心里宁和安静,我虽被禁足浅梨殿,然而好在浅梨殿较为宽敞,那李嬷嬷不知何故,竟也再没有为难过我,一时间,只要不出浅梨殿的门,虽然饮食穿用上,没有小福在时瑛儿的关照着的好,可是,我亦是自由的。
长日漫漫,无事可做,闲来我就跟着裁雪一起做针线,不过是些打络子绣荷包等针织刺绣的活儿,娘的针线手艺本是极好的,进宫前,娘已全都传了给我,虽然疏离了这些年,再拿起针线来,针脚落处亦丝毫不逊往日,裁雪见了我绣出来的东西,不觉大是惊喜,连声的夸赞道,“呀,没有想到小主的手艺竟然这样好呢!”
我淡淡的笑,“不过随便帮着做几件,你这样大惊小怪的,传出去了叫人笑话。”
裁雪不依的摇头,“才不是呢,这样好的绣品,就是尚衣局里的绣娘们,亦未必做得出来,别人知道了,只会惊叹而已,哪里却会来笑小主的,”说到这儿,她却又担忧的捧起我的手看了看,“只是小主的手哪里是做这些个的,以后还是奴婢来做就好,小主千万别劳累了。”
我抽回手,又拿起一副绣囊的料子来,“这些东西全是你接的别的宫女的活儿,你当我不知道么,你这样没日没夜的做,其实都是为了换些银子打点御膳房等处,力求我这里的吃食儿和穿用上好些,我知道若不让你做这些,你定不听的,我左右闲着,正好也借着打发时光,嗯,你就别跟我犟了。”
她久久不语,我抬头看时,就见她眼圈儿红红,又要哭的样子,我心下感触,忙笑了止住她,“你又怎么了?可是怕我的手艺太好,让你见不得人么?”
她才眼泪要下来,被我这句话一说,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扭着身子不依的道,“小主就爱打趣奴婢的,”然而话是这样说,她拿起我才绣的丝帕道,“伺候常小仪的琉璃姐姐前儿才夸说,我帮她做的鞋样子绣工仔细,极精致呢,哼,可是凭她怎么夸,奴婢就是不告诉她,那其实是小主您的手艺,否则她们知道自己脚上穿的鞋子竟是小主动手做的,不定得意成什么样儿呢,”说到这儿,许是这件事着实让她心酸,她眼儿一红,到底还是落了泪来。
我放下针线,心里却是极平和的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心志,苦其筋骨,饿其体肤,只有吃得苦中苦,方能成为人上人,我今儿不过是绣几方帕子,做几双鞋样,算得了什么,比起旁人来,我这样也算是极好的了,一旦被我们抓住了机会,又焉知不是翻身的时候到了。”
重新拿起针线来,我淡淡道,“且等着罢。”
裁雪一想也是不错,当下破涕为笑,抹了眼泪,也跟着忙了起来。
有事做,时间也就打发得快了些,不几日,已是大选秀了,裁雪因着接针线活来做,各宫里走动得极勤快,各中的消息也就知道得不少,传进我耳里时,我一一细细的听着,捡那要紧的用心记住,看着浅梨殿外的那条青石甬道,我暗自握拳,人都说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纵然英宏对我有心,也难免会新人如玉,夺了他的心去。
红颜未老恩先断,向来是宫中再平常不过的事,我信他,亦不敢信他,这种感知一直都矛盾而又执着的在我的心里盘桓。
就在我一心观察宫内形势,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翻身的时候,常小仪却找来了。
她来时我正还在睡,我虽被禁足,却也有好处,那就是每天不用赶早起身去给慧妃请安,是以裁雪叫醒了我告诉她来了时,我朦胧中愣了许久,方才想起她如今是小仪,无论她来意如何,我也不能不见。
一边起身梳洗,一边暗想着她大胆,当日英宏将我贬到这里时,分明说过,不许任何人进来看我,慧妃敢来,那是她有恃无恐,怎的常珍珠也胆子这样大了起来?
难道,她的荣宠亦到了足够违抗英宏的旨意了么?
一边想着一边急忙收拾好出来,常珍珠却并没有因着我的怠慢而发怒,她甚至还有些尴尬般的向我笑笑,似不知道如何面对我,毕竟,在今日之前,我每次在她面前出现,可都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呵。
她终究还是向我极恭敬的屈一屈身,我忙一把扶住,自己就跪了下来,“嫔妾从八品更衣沈氏,给小仪主子请安。”
她像是极生受不住的,慌忙扶住我,一边就道,“姐姐如今虽然被贬,可是谁不知道皇上心里只有姐姐您,我虽然碍着规矩不敢再向以前那样给您下跪请安,可是也万万不能受姐姐这一拜的,快起快起。”
我知道她既然冒险来此,定是有所求,于是也不客气,起身笑道,“怎么小仪主子今儿有兴致来嫔妾这儿走走?宫里人都知道,嫔妾这里如今已是生人勿近,主子今儿过来,仔细让有心的人瞧了去,那时,就又是是非祸端了。”
她见我话语直接,直仿佛说到了她的心里去,当下竟眼儿一红,就要落下泪来,我冷眼看着也不劝,就见她不好意思的拿绢子点一点眼角,向我笑了笑道,“真是让姐姐笑话了,姐姐向来都是冰雪聪明,玲珑心一个的,我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