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忙扶我靠起身子,又不让我下床,领了宫人就在床边伺候我洗了脸,又用青盐擦了牙,紧跟着端上一碗红枣汤来,一勺一勺的喂我。我见她的手不停的轻微颤抖着,知道她的心里此时必定也是极难受的,于是我微微笑了调侃道,“你不用怕,我去之前,会请求皇上将你们这帮子旧人全都安排个好去处的。”
裁雪再忍不住眼里的泪,她哽咽了道,“谢娘娘恩典,只是奴婢却并不是为着这个,”说到这里,她抬头看我,“奴婢服侍娘娘几年了,娘娘对奴婢们从来都是极良善亲和的,如今却落得……?”她吸一吸气,又道,“奴婢只是心里太难过……”
她的额角有细碎的头发散落,我轻轻的伸过手去,为她掠好,浅笑道,“傻孩子,常言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再熬几年就能回家去了的,以后好好儿的过自己的日子,别想着我这个倒霉晦气的人。”她却倔强的一偏头,”娘娘才不是倒霉晦气的人,娘娘是被人害的,太后……,“说到这里,她猛然停住,到底有点儿不敢开口。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道,“太后下了懿旨,要我早早儿自裁,是不?”
裁雪见我竟然知道,她捂着嘴,眼里的泪更是汹涌,身子猛烈的颤抖着,手里的红枣汤已是洒了大半,“娘娘?”我正要劝她,却听外面有人轻声的回,”娘娘,刘喜公公来了,求见娘娘呢。“裁雪一听,赶紧起身收拾了,又慌不迭的擦去眼泪,低着头退到了边上,我倒笑了,向她点了点头,这才扬声道,“快请。”来人却又道,“回娘娘,刘喜公公来是――传旨。”
“传旨?”我还没有开口,裁雪先惊叫出声,面色惊惧的看着我,脱口道,“这么快就来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然而我的心里竟然很是坦然,像她微微一笑道,“替我收拾更衣。”
裁雪忍不住呜咽出声,抱着我的身子伤心道,“娘娘,皇上好狠心。”
我终于还是笑不出来,默默抚一抚她的发,“皇上的心不狠,皇上的心这会子……比咱们都苦……”
梳洗收拾后,裁雪打开衣橱,看着满橱的衣服只是发愣,我知道是为我就要上路的缘故,突然想起进宫前,娘亲手为我缝制的衣裳里有件白色锦绢的,只是极简单的式样,却在领口袖口细细的用稍暗些的白丝线绣了一只只蝴蝶,只是若不细看,就不会有人发现。
我犹记得当年在进宫觐选那一天,我穿的衣服上也是绣有蝴蝶的,只是后来被我一杯茶水尽数泼了上去,生生的毁了,我突然想,若那日我没有费那样的心思,或许,太后反倒未必看得中我罢。这样的想法让我忍不住的要笑,若太后此时回想起当年,不知道她是否会后悔当年选上我,并以那样的荣宠将我接进宫来?
原来,有时即使只是极偶尔的一个念头,也能改变一个人甚至是许多人的一生了。
轻抚着衣袖上的蝴蝶,我禁不住一阵心酸,娘的这些衣服,我向来都是只当个念想儿,从来也舍不得穿,而想来娘当年费了那样的心,在灯下极仔细极用心的绣着这些蝴蝶时,也万万想不到,竟是在此时派了这样的一个用场。其实,我和英宏一样,从小偏爱白色,只是这样的颜色到了这样的地方,又怎么敢穿出来,当年我执意要一件这样的白衣时,娘还颦了眉说不好,只是扭不过我的性子,她叮咛我说,这样的颜色,这样通体纯白的一件衣裳,应该是着孝时才能穿得的,平日里收着就好。
好吧,今儿个,我自己为我自己戴孝罢!
两次的生产,丝毫没有令我的身子走样,娘做的这件衣裳穿在身上时,一如当年的妥帖合身,铜镜里,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虚无得仿若只要风一吹,就会如烟般飘散不见。
长及腰际的乌发亦是用一根极简单的白色丝带束了,任由它垂在腰后,裁雪拿过首饰盒子,被我止了,好容易将自己收拾得一身干净,再不能被这样充满铜臭的东西污了。
满意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笑得安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如此,真好。
扶着裁雪的手起身,我脚步轻盈的出了屋子,裁雪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我只当不知道,经过院子里那颗梨树下时,我伸手折了一枝梨花,替自己簪上发上。
——第二版本开始——
第243章 第二版本之 更衣 一
院子里,刘喜正领着两位太监等在梨花树下,看见我一身白素的出来,他愣了一愣,继而明了,我分明看见他的眼圈红了一红,然而很快的,他就轻咳一声,向我躬身问安。
我心上微微纳罕,向来传旨的太监都是如朕亲临的,他竟然此时还向我行礼,然而我随即释然,是了,他是英宏身边的老人了,英宏和我之间,他看得最多也知道得最多,是以纵然我将赴死,看在英宏的面上,他也会对我客气三分。
我向他歉意一笑,“临去之人事情就杂了些,多有耽搁,刘总管包涵了。”
却见刘喜强笑道,“娘娘客气了,不妨,”说着一展圣旨,扬声道,“罪妃沈氏凝霜接旨。”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裁雪的手款款而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旨承运,皇帝诏曰,皇贵妃沈氏,为私欲而行毒为,大逆不道,当为后宫之戒,今夺去皇贵妃位分封号,念其生育皇子,今免去一死,降为从八品更衣,避居浅梨殿,无诏不出,钦此。”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我惊愣住,“不是赐死么?”
刘喜显然也有些意外,他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欢喜,然而他亦不能说什么,将圣旨小心收卷起来,依旧的极恭敬的双手捧到我的面前,轻声道,“请小主接旨,恭喜小主。”
木木的接过明黄色彩帛绘金双龙戏珠的圣旨,我甚至忘了谢主龙恩,裁喜和小福他们却欢喜得疯了,扑通跪下不住声的磕头,“皇上万岁,老天爷有眼……”
裁雪抱住我呜呜的哭,“娘娘,您不用死了,您不用死了……,”她又哭又笑的,“奴婢就说皇上再不会有那样狠心的,娘娘……”
我任她摇晃,只觉得脑子里纷乱如千丝万缕缠搅不清的麻,却听刘喜的声音陡然冷了起来,却是向裁雪说的,“大胆,什么娘娘,娘娘的,如今沈氏只是一个末品更衣,娘娘的尊号是她当得的么?”
裁雪顿时吓得一缩,刘喜又道,“还不将你家小主扶起来么?”说到这儿他又看了看我,语气不屑至极的样子,“按规矩,小主身边只能有一个宫女伺候,嗯,你……,”他的语气份外刺耳刺心,我愣愣的抬头看他,正纳闷若他是那势利之人,又怎么会到此时方才不恭时,就见刘喜的目光极犀利的向我使了个眼色,我还没有回过神时,就听他又说倒,“只是顾念你到底是皇子的生母,于别人多少不同,所以让你享从七品答应的俸禄,伺候你的奴才也可以再加一个太监,嗯,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他一指满院子里跪着人道,“看在你是皇子生母的份上,沈小主,要哪两个人跟你去,你自己挑罢。”
他的话才说完,就见裁雪小福小泰等人齐齐拥过来当头跪道,纷纷道,“挑我挑我,奴才要跟了小主去。”
裁雪抱住我的胳膊死命不放,“奴婢是一定要跟小主去的,小主若嫌弃不要奴婢,奴婢这就一头撞死在小主跟前,也好叫小主明白,奴婢此生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主子的。”
我才产后的身子虚弱如风中残叶,眼前形势分明变得如迷雾一般,我恍惚迷茫里,再经不起这样的争嚷,看着眼前一张张情深意重的脸,我满心的惭愧感激,摇头道,“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以后的我势必如在刀口剑锋上行走,生死再难掌握,你们,还是不要跟着我了。”
“不,小主,我们只要跟在小主身边,我们哪儿也不去,就是死,我们也跟小主死在一起,”我眼里终于有泪下来,正要再劝时,突然就听一个公鸭般的嗓子响了起来,“沈小主,奴才劝你快着些罢,今儿已经不是往日你当娘娘的时候了,再这么啰啰嗦嗦哭哭啼啼的,让贵嫔主子听见了,可就有你好受的。”
我吃惊的转头看去,就见流云殿门口不知何时来了几个太监,领头的生得肥头大耳,面目凶悍,我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正在纳闷暗恼的时候,就见刘喜笑道,“哟,是张总管,您几时来的?”
这位叫张公公阴阳怪气笑道,“刘公公好,哎呀,都说万岁爷可是一刻都离不了您啊,怎么这传旨的差事倒要您老哥儿亲自来了啊,耽搁这么久,回头万岁爷找不到哥哥您,只怕就要龙颜大怒了,哈哈哈……”岛有丽亡。
刘喜跟着哈哈笑起来,“张公公客气,小的也不过是万岁爷使唤习惯了的一条狗而已,哪里能算得上什么,倒是张公公您如今是锦元宫一等一的大总管,明儿早上皇上晋贵嫔主子为妃的旨意就要下来了,等先皇后的大丧过去后,再册为皇后,到那个时候,就宫里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舍张总管还有谁呢,到时可还要请张总管多多关照小的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顿时大吃一惊,周贵嫔明日就要从正四品贵嫔晋为正二品妃?一年后……还要封后?
为什么,怎么突然之间,事情变成了这样?
然而惊愣间,我到底明白了方才刘喜暗使的那个眼色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了他为什么突然变了语气,锦元宫奢靡豪华,是瑾夫人生前住的地方,在她的妹妹被太后做主封为贵嫔后,又将锦元宫指给她住,想来在她们的眼里,锦元宫这个地方其实就是代表了她们周家,她们要让满宫里的人看看,当年瑾夫人还是贵妃时,锦元宫的风光显赫冠绝后宫,就连皇后的宁瑞宫亦稍逊一筹,后来瑾贵妃虽然渐渐失势,锦元宫边的门庭冷落,可是她周家的人依旧有本事将这个地方重新变得显赫风光,一如她周家的人依旧荣宠风光。
原来刘喜是知道了这个张总管的到来,他不得不对我疾言厉色,当着周家走狗的面,他刘喜敢给我好脸子么?
那张总管被刘喜当着我的面这样一通奉承,自然是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笑道,“刘公公客气了,不过是贵嫔主子抬举罢了,大家都一样,都一样。”
我苦笑,心知此人既是周家的人,过来就定是为了刁难我,当下转了头也不说什么,小福小泰等人依旧围在我跟前,只是一个个再不说话,只拿眼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我正在思衬着如果劝服他们时,就见刘喜又开口,却是对我说的,“张总管说的对,咱家也没时间紧着在沈小主你这儿耗,皇上还等着奴才回去回旨呢,罢了,既然这几个奴才你拿不定,奴才来帮你挑罢,”说着话他就一指裁雪和小福,“就你们两个跟着去吧,好生伺候沈更衣知道吗?”
说着,又向我道,“沈小主,奴才告退了,”说是向我告退时,他却是倨傲无礼的挺胸叠肚,头也不低一下的,转头又向张总管一笑,领着人,扬长而去。
裁雪和小福却是欢喜的,裁雪过来扶了我道,“小主快进屋罢,才生产过的身子,又折腾了这么久,哪能还站在这儿吹风呢,”说着,扶了我回身就要进屋。
却听那张总管突然厉声一喝,“站住,”我才生产过的身子本就虚弱,一番折腾下来,早已经双腿发软,整个身子都依在裁雪的身上了,被他这样一喝,我心头火起,一下子转过身来,怒瞪着他。
我虽然已经从正一品皇贵妃一下子掉到了最末等的小小更衣,然而想来是往日威仪还在,这一怒瞪之下,他的目光里分明有一丝退缩,僵了僵后才道,“流云殿乃是正位主子娘娘们住的地方,沈小主如今只是更衣小主,皇上的旨意上也说了,小主住浅梨殿,无诏不出,沈小主,请罢。”
裁雪竭力隐忍着,我分明感觉到她扶着我的手松了又紧,轻拍她的手,我依旧一句话没有,靠着裁雪的身子勉力往外走,小福赶紧过来在另外一边扶着,我们尚未跨出流云殿的院门,就听那张总管吩咐带来的人道,“去,将这屋子里的东西好好清点清点,贵嫔主子等着回话儿呢。”
我的脚步微微的一滞,小福和裁雪都回头怒瞪着这帮如狼似虎的人,低声恨道,“实在恶心,竟等不到咱们出了这个门儿的。”
我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只说得出一句道,“算了。”
可不就是算了么,相较于我竟然还能留下命来,那一屋子金珠玉器又当得了什么。我一直都以为,孩子的生辰就是我的死期的呵!
可是我仍然觉得奇怪,太后是那样的下了狠心要让我死,怎么突然的,又肯让英宏留着我的命,甚至,不是贬为奴婢,不是关入永巷?
浅梨殿里梨花烂漫,大片大片的似雪香海,在我住进流云殿后,因着我爱这里的几树梨花,英宏将这个地方给我留下了,并在里面大片的种植梨树,虽然僻静,却甚是清幽,我万没有想到,在我被贬入尘埃的时候,竟然还能再住进这样的地方。
第244章 第二版本之 更衣 二
相较于我初进宫时住进这个地方,那时是赐住,这一次是放逐,同一个地方,区别如此之大,我的心想是已经麻木了,旧地重来,竟然并不觉得有什么,微风轻拂,有大片的梨花铺天盖地的向我扑来,我不由暗暗的欢喜,有这么多的梨花陪着我,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了。
裁雪见我这管面对着大片梨花发愣,在我耳边催道,“小主快进屋里去罢,您是才生产过的身子,今天已经劳顿许久了。”
我轻轻一笑,道,“无妨,”指着那些梨花对小福道,“我爱这个,一会儿剪几枝放在屋子里。”
小福点点头,和裁雪扶了我来到门口,才要掀帘进去时,就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奴婢参见更衣小主。”
她故意将那个“更衣”二字咬得极重,分明是要提醒我如今的身份,我扶着裁雪的身子回过身来,见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嬷嬷,她虽然向我问礼,却是眼神冰冷,满满全是不屑。
裁雪道,“你是什么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