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雪见我竟然知道,她捂着嘴,眼里的泪更是汹涌,身子猛烈的颤抖着,手里的红枣汤已是洒了大半,“娘娘……”
我正要劝她,却听外面有人轻声的回,“娘娘,刘喜公公来了,求见娘娘呢。”
裁雪一听,赶紧起身收拾了,又慌不迭的擦去眼泪,低着头退到了边上,我倒笑了,向她点了点头,这才扬声道,“快请。”
刘喜恭恭敬敬的进来,他并没有因为我是将死之人而轻慢我,依旧极恭谨的给我见了礼,这才双手递上一封明黄色的笺纸,道,“皇上有旨,请娘娘为刚刚出生的小太子起名。”
“小太子?”我冷不防间,顿时吓了一跳。
刘喜点头,“正是,皇上已经颁布朝臣,要将才出世的小皇子册封为太子。”
我愣愣的坐着,心里又酸又苦又甜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味道,他做这样的事来,必定是为了让我在临死前,心里安慰呵。
“可是,小皇子还是那么的小?”我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到底是我的孩子,又是才出生,若此时就已经圣宠太过,会不会为他带来祸患?
刘喜像是知道我的心思,他淡淡的回,“娘娘请放心,皇上一早就已经下了旨意,说宫里为权为势尔虞我诈的太多,实在是令人发指,小太子若一旦夭折,定要整个后宫为他陪葬。”
我心里突的一跳,蹙眉道,“这样的旨意,会不会太过了?一旦落人口实,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呢?”这样说的时候,我心里着实疑惑,英宏难道不怕靖海王拿来大做文章?
见我这样说,刘喜不由连看了我几眼,像是欲言又止,我见他像是有什么话不敢说的样子,忍不住催道,“刘总管,我如今已是这样儿了,要是有什么,你不用瞒我?”
第223章 眨眼人生尽头
“奴才只是怕娘娘听了生气,”刘喜的语气亦不觉哀婉,他缓声的道,“皇上在旨意上说,皇贵妃沈氏,为私欲而行毒为,实在是大逆不道,当为后宫之戒,今褫夺去皇贵妃位分封号,赐……死……,”说到这儿,他小心的看了我一眼,见我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才又接着道,“圣旨还说,从今后,宫里为权为势尔虞我诈的事绝对不许再有,小太子若一旦夭折,定要整个后宫都为他陪葬。”
听了这样完整的旨意,我不但不恼,反而深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英宏到底还是聪明的,他为了不落人话柄,为了让太后靖海王等人无话可说,旨意的开头故意的先将我重重殇斥,再话风一转,用那样决烈的口气来保护我的孩儿。
一但夭折,满宫殉葬呵!
于此,纵然是他亲口将我赐死,我又怎么能不明白他的那一颗苦心!
刘喜见我竟然是这样的表情,知道我已经明白了皇帝的用意,而我和英宏之间的种种,他也是从来都看在眼里,到此时,他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突然道,“娘娘,您不要怪皇上。”
他这样的话是从来都没有说过的,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不肯平白的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
我知道他是怕我怪英宏亲自下旨将我赐死,当下笑了摇头,“我知道,其实,要我死的,是荣寿宫的那位。”
“娘娘果然是个明白人,”刘喜的语气里亦满满的全是伤感,“娘娘被幽禁在流云殿以来,皇上就没有好好的用过一顿膳,睡过一个安稳觉,奴才晚上在皇上身边守夜时,经常听到皇上叫着娘娘的名字惊醒。”
我只是静静的听着,并不说话,心里到此时,也已经是极平静的了,英宏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牢牢的放在了心里,纵然是在黄泉路上,也不能忘。
“皇上怕太后疑心,后宫里的事一概不管,又时不时的宣召妃嫔侍寝,让太后以为,皇上已经不再惦记娘娘您,而看守流云殿的人,全都是皇上亲选的最贴心的人,无奈太后和靖海王亦盯得极紧,娘娘才诞下小太子,太后赐娘娘死的懿旨就已经到了,”说到这里,刘喜亦禁不住有了些许的怒意,咬牙道,“唉,欺人太甚啊。”阵司坑弟。
他忽然想起,这实在不是一个奴才该说的话,不由有些惶恐,咳嗽着掩饰一下,这才接着道,“昨儿个靖海王来了宫里求见皇上,他有意无意的提起娘娘,若是皇上稍有回护,只怕他立时就会伙同了太后,给皇上扣上一个沉湎美色,昏庸祸国的帽子,图谋篡位了。所以,皇上下这样的旨意,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看着刘喜,我心里暗暗摇头,你又哪里知道,这背后其实还有更多的阴险诡异呢,其实他所看到的,这是一小部分而已,然而这样的话我自然不会说,只道,“皇上是英明天子,他又怎能为了一个宫妃,而将大肃朝的规矩法典抛在脑后呢?”
刘喜当下也就顺着我的话道,“娘娘说得正是呢,”他将那张笺纸递到我面前,又亲手捧了笔墨来,忽然又想起一事,“沈大人虽然被罢了官,却因为小太子出生大赦天下的缘故,家里的财产人丁俱都没有损害,只命搬去城外住去了。”
那笺纸是明黄色的底子,展开来时,里面是深红色的宣纸,隐隐印着飞龙的图案,乃是御前特用的东西,我才提起笔来,听了刘喜这样的话,我的手微微一顿,只是一瞬间,我就恢复了正常,一边落笔在纸上,一边轻声的道,“替我谢皇上恩典。”
用的却不是普通的墨,浓重的金漆写出来的字尊贵大气,刘喜在边上轻声的念,“英昊,”他轻轻的拍掌,“真是好名字。”
我微微笑了道,“我只愿他将来天地广阔,再别如他的父皇母妃般,一辈子都拘谨在这样压抑紧迫的皇城里。”
然而我亦知道,这是个多么难的愿望,他才生下来,就已经被封为太子,有那么多的人在景仰膜拜,又有那么多的人在嫉妒暗伤,这将来的路,他势必要比他的父皇走得还要艰难呵。
不幸生在帝王家,孩子,只怪你生错了地方?
将那御筏上的金漆吹了吹,我交到刘喜的手上,“未必就是好的,请皇上裁夺罢。”
刘喜应了一声才要告退时,我想了一想,又道,“请刘总管转告皇上,我如今是罪妃,按规矩,是不能再住这静延宫的主殿了,”说道这儿,我顿了一顿,才又接着道,“浅梨殿的梨花儿,这会子,该全都开了罢。”
在我住进流云殿后,因我曾经说过,我喜爱里面的那几棵梨花,英宏下旨那间偏殿赐给我做春日小憩的别院,更命在里面多植梨花,每年四月梨花如雪时,我就要过去小住几日。
今年的梨花仿佛份外的繁茂,蓬蓬勃勃如雪般铺天盖地的妖娆,一阵风吹来,如海里的波浪般翻腾起伏着,满庭满院的香雪如海,闻之欲醉。
我命裁雪帮我折下一枝来,亲手供于小安的灵位前,洁白的花枝映着小安的灵牌,上面周小虎三个字,因为每日殷勤的擦拭,字迹已经淡了许久。
周小虎,是小安的名字。
让裁雪取了笔墨来,我细细的将那三个字又描了一遍,想了想,我对裁雪道,“我去了后,小安的牌位只怕不能再放在这里了,你让他们几个看能不能找个隐蔽荒僻的地方藏起来,也不必这样每日都上香了,想起来时,过去看一眼就好,也是大家认识了一场的心意。”
裁雪默默的点头,这几天太多的生离死别,让这个天真单纯的女孩儿变得沉默寡言,她轻轻的将那灵牌上的墨吹得干了,小心的放好,就一直的陪我默默站着,午间的阳光穿过小窗棂子透进来,斑驳的一片。
在这样一个明媚美好的中午,芬芳的花海下面掩藏的却是森浓的死亡气息,小安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在供花的人,亦立时就会随他而去了。
仿佛才只是一转眼,却是一生已经到了尽头。
跟过来的都是往日在浅梨殿伺候的旧人,见我从小安的小灵堂里退出来,小福强笑着对我道,“娘娘,奴才在那梨花下摆了才做好的梨花糕儿,都是才摘的梨花瓣儿裹了榛子粉,再用去年收的梅花蕊里的雪水调的,奴才先尝了一口,味道极好呢,娘娘好歹赏奴才个面子尝一口儿。”
这两天来,我虽是产后虚乏,却每日里并没有怎么用膳,裁雪劝得狠了时,也不过是勉强的一口,此时小福下这样的心思,我不忍拂逆他,微笑点头道,“好。”
然而才坐下了,就听到凄厉的一声唤,“娘娘……”
这个声音恍若隔世,声音里的熟悉让我顿时心里一荡,看向从梨花丛中急慌慌过来的那个人,我再没有那份伪装的平静,哑然出声,“秀儿。”
从那日她进宫回喜后,我们就再没有见过面,只见蒋秀双眼红肿,脸色憔悴,臃肿的腰身彰显得她即将做母亲的事实,她不顾身子沉重,脚步踉跄着奔到我面前,一下子扑在我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娘娘,这是怎么说的,当初咱们做得那样隐秘,怎么就露了呢?”她伏在我的肩头,哭到声噎气堵。
对于她这样的话,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亦实在已无话可说,心里却是深深安慰的,只觉得临了还能再见到她一面,实在是太幸运的一件事。
轻拍她的背,半晌,还是我先平静了下来,牵着她的手坐在我身边,我命边上的人全都退了,这才轻轻一笑,问,“你怎么进来了?”又摸一摸她的肚子,欢喜道,“几个月了,快生了罢?”
蒋秀抹了一把泪,抽泣着道,“快满七个月了呢?”
我算一算日子,笑道,“原来是进门开喜,好妹妹,恭喜你,”然而看一看她的身子,我又埋怨起来,“身子这样重,怎么还来看我?”
蒋秀的泪又落了下来,她呜咽着道,“知道娘娘出了这样的事,奴婢都快急得疯了,可想尽了法子也进不了宫,没办法,只得让奴婢的丈夫天天留意着宫内的动静,奴婢在家里天天为娘娘焚香祷告,祈求老天爷保佑娘娘逢凶化吉,没想到,没想到……”
此时的她,再不见半点往日的干练,哭得成了个泪人儿,反而是我已由初见时的激动里脱身出来,心态平和的劝她,“别哭,你是有身子的人,可别伤了孩子。”
“没想到皇上竟然真的狠心将娘娘你……,”蒋秀实在不敢相信的样子,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些,才又道,“才听说娘娘生了一个小皇子,奴婢才高兴着,却紧跟着听说皇上下了这样的一道圣旨,奴婢当时就晕了过去,奴婢原本以为这辈子再没有见到娘娘的时候了,却没想到,今儿一早就有内务府的人悄悄儿的来接,说昭仪娘娘的意思,知道娘娘惦记着奴婢,命悄悄儿的接进来见一见。”
第224章 最后一面
“是瑛儿?”我听是她,倒也就不觉得奇怪了,想来定是小青提醒了她,而她如今已位居三品,在经过这么多的浮沉风波之后,此时的三品昭仪乃是宫里位分最高的,她如今又是抚育太子的人,地位之尊崇,已是无人可比,她若吩咐下去,内务府岂敢不从。
这两天发生的事,我只拣重要的向她说了一遍,然而我越说她的脸越白,最后道,“陡然间将一个小常在晋为正三品昭仪,又将小太子交给瑛娘娘抚育,这不是明摆着向荣寿宫挑战么?娘娘就不怕……”
见她担忧这个,我不由冷冷而笑,“哼哼,我怕什么,她此时虽然利用靖海王来钳制皇上,然而她内心亦绝不肯真正和那靖海王联手,秀儿,你细想一想,她和皇上如今虽然已经水火不容,可她的手里到底还有能牵制皇上的王牌,只要这张王牌在手,皇上就得忌惮容忍她,她太后的位置就稳如磐石,可若是换了那靖海王当皇帝呢,她还能有什么呢,那靖海王虽然不会明里除了她,可是,那时能住在荣寿宫里的人,却就绝对不会是她了。”
想到那靖海王,我更是笑得讽刺,“那靖海王一直都对龙椅垂涎三尺,他手上虽然兵力财力全都雄厚,然而皇上亦到底是不好惹的,更何况,京城附近驻扎着的几万兵马,全是为着护卫皇城而置,所以,若是他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他亦绝对不敢轻举妄动,他之所以甘心为太后所用,亦是想借此机会来做文章了,太后将我的罪证当着众人的面揭露,皇上也就避无可避,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要皇上对我稍有回护,立时就要被扣上一个沉湎女色,昏庸误国的罪名,那时候,那靖海王再造反,可就师出有名了。”
“他等来等去,却不知,自己也只是被太后掌握了他的心理,平白的被人利用罢了,所以我料定,只要皇上不回护我,那靖海王抓不到把柄,也就无计可施,而太后,只要我死了,至于太子交给谁抚育,谁因此位列后宫之首,纵然她心里再不忿,一时之间,她也绝对不会放在脸上,只怕,她还要打肿了脸来称赞皇上处事公允呢,”想到太后知道我的孩子被交由瑛儿抚育时,她那张脸上可能有的表情,我就笑得畅意,太后啊太后,纵然我立马儿就要死了,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如意。
听到我说这个,蒋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娘娘,您的那位二姐,您出事后,可有见过她么?”
她这话让我觉得大是蹊跷不明,我被幽闭在流云殿之后,纵然是太后都也进不来,何况是她呢,我一皱眉,“她怎么了?”
蒋秀见我竟然像是不知道,不由的犹豫起来,然而她的眼里已经满满的全是泪,我分明看见那里面有一股强烈的恨意,如火般的攒动着。
“我如今已经是这样儿了,多件事少件事都无妨,你说罢,”虽然隐隐已经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
蒋秀只得点点头,她咬了牙道,“娘娘,奴婢就再没有见过哪一个人会像娘娘二姐那般的,亲手将自己的亲妹妹往刀子上推,”她像是气得极了,狠命的吸一吸气,才又接着道,“奴婢的丈夫回去说,皇上命他暗里去示意亲信大臣们上折子,就说娘娘之所以这样做,乃是当年皇后和瑾夫人歹毒在先,此时娘娘不过想了法子让她们罪行败露罢了,就算后来毒死瑾夫人行为过激,亦是瑾夫人罪有应得,娘娘实在是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