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秦漫这样明摆着是让他失望了。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温峤的阴谋对不对?你心里憎恶她,想要置她于死地,就不顾及别人的死活,也要挖一个坑来让她跳。这一切跟你有关对不对?”
秦漫淡淡的眯着眼,神色从容:“为什么笃定跟我有关系?就因为我救了阮安南而没救你姐吗?”
阮江州清峻白皙的脸颜一沉,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下打得真是狠,用了十足的力道,秦漫甚至不觉得疼,脸颊火辣辣的,又木又麻。也是,这种时刻再保持优雅与体面,就不是人了。
阮江州嗓音嘶哑:“你是魔鬼么?我越发搞不明白你是什么来头,竟然像魔鬼一样可怕。”
现在想起来,方觉得那一天她当着温峤的面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的。来的路上他找人问过修车行,她的车子只是开去保养,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连同她那时令人毛骨悚然的狠戾,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循环滚动。阮江州心底里的寒意便一寸寸不可遏制的滋长出,荒草一般。她到底是怎样处心积虑又恶毒的女人?以至于报复起来不惜草菅人命。
秦漫的沉默更加激发他,抬手钳制她纤细的脖颈。修指有力,秦漫在他的手中不能躲避,不能呼吸。
丝丝的吐着气:“你掐死我好了。”
阮江州眼眸腥红,烈焰一样的红,她在他的眼中看尽阮苏荷的香消玉损,所以他的一切躁动都不为过。她只是无话好说,即便他有杀了她的心,也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068)她不贪婪
早在她救出阮安南的那一刻,这一道沟壑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了,没办法逾越。
阮江州的指掌不断收拢,神色幽沉的盯紧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在自己手里一点点断掉呼吸,本该有一种奇异的愉悦,没什么比这更能抚慰自己此刻的伤痛,不是吗?可这一下却仿佛掐在自己的命脉上,喉咙发紧,呼吸越来越急促,几乎窒息。
指掌无力的松脱,指腹按在桌沿上微微颤抖。而那只手从指尖开始,不断蜿蜒而上,整条手臂都僵麻了。
秦漫拼命的咳起来,空气涌进得剧烈,胸口的剧痛令她更加难耐。
头顶响起阮江州凄厉的嗓音,也像含冤地府的幽魂。
“你这种蛇蝎女人直接掐死实在太便宜你了,就该让你活着受尽折磨,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方倍儿,从你精神发生病变开始我就一直看不懂你,神秘莫测,做了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看来,你真的跟魔鬼一样可怕,谁知道你都在做什么下作的勾当。我真是错看了你!”
秦漫平覆呼吸望着他。
阮江州那双眼冷得就要结冰了,嘴角却冷冷的微扬着。
以前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一度被她迷惑心智,以后总不至于。
阮江州转身出了咖啡馆。
小小的店面竟然没有人,之前两人争执不下,侍者也被吓得不轻。好在争执的时间不长,所以也没有报警。
这会儿小心翼翼的走上来:“小姐,你没事吧?”
猜想那个人可能是她的男朋友,可是,情侣间闹到这个份上,也真够吓人的。
眼见秦漫纤细的脖颈上清析的手指印子,色泽恐怖,狰狞得仿佛五条爬行的软体动物。
秦漫撑着头安静了一会儿,哪里空下去了,或许是没有吃饱的缘故,抬起头轻松的说:“再帮我上个巧克力慕斯和芝士蛋糕。”
侍者怔了下,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吃得下。
人难过的时候就要吃东西,吃饱了就会开心许多。
秦漫拿手挡住脸。顾长康走过来了也没看到,直到手掌一下被他扯开,眼睛骤然眯紧:“你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顾长康看她看得很仔细,叹口气:“阮江州对不对?”不等秦漫回答,他就要离开。
秦漫一下叫住他:“顾长康你站住!你想干嘛去?打阮江州一顿替我出气吗?这是我应受的,他没杀了我就已经算便宜我了。他姐姐死了,你一定已经听说了。”
顾长康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侍者已经端着点心上来。
秦漫自若的道过谢意之后,低下头专注的吃东西。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填,其实偿不出味道,只是急切的想将身体里空下去的那一块填满。吃得太急了,一块蛋糕卡在喉咙里,合着那点儿痛触咳起来。
顾长康轻轻抚她的背,转首叫侍者上一杯咖啡。
“咽不下去就别吃了。”
秦漫执意的往下咽。
她只是执意,却并非贪婪。有些东西到头了,她便没想过再无休止的继续下去。
依稀是一场梦,做得时间再久,再昏噩,还是有醒来的一天。
秦漫兀自说着:“其实都不重要了,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担心,我只是任性一下下。怎么样都会结束,这样做了了结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论他爱着我,还是恨着我,其实都无甚分别。”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跟阮江州怎么都是痴人说梦。她也只是一晌贪欢,却料定有结束的这一天。
其实她一点儿都不觉得遗憾。
好梦本来就是一时片刻。
顾长康坐下来:“温峤算计你,你心知肚名?”默了一下,又问:“或者是你给温峤植入了某种意识?”
秦漫瞥了他一眼,眯着眼,如果不是脖子上的痕迹大煞风景,这个女人此刻的表情该是风情万种的。
她声音平静,可是让人感觉难过,靠到沙发上感叹:“是啊,摄像头是我让老板加上去的,我还在温峤的头脑中植入一个意念……”
一个杀掉方倍儿的意识!
就在温峤约她见面那个晚上,她回首,看到温峤眼中的凄厉和怒火滔天。当晚阮江州将她送回方家的时候,她接着从窗子爬了出去,直接去了温峤的公寓。早在方倍儿和温峤做密友的时候,方倍儿有一把温峤家的钥匙,刚好用上排场。
秦漫抬起头,声音里透着重重的倦意:“不过,我只是将时间提前了而已,就算没有我植入的意念,温峤一样想要杀了我。我从没遇到这样容易植入一个意念的时候,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顾长康当然知道。
说明温峤动杀念,是早晚的事。植入意识这种事也不是无端端的就可肆意而为。只有在人脑中有这个趋势或潜意识蕴含这种想法的时候,意念才可植入,变成一个人固有的意识。植入目标原有的可被催生的意念越强烈,植入的意念跟他的固有思绪也就越吻和,直达天衣无缝的地步。如果是一个人心中压根就没动过的念头,再高超的植入枝术也会不可避免的违和。
所以,早在秦漫入梦之前,温峤就动了心思。否则不会一个‘杀她’的念头一植入,她马上就乖乖的跑去做了,而且恰巧捕捉秦漫话里的蛛丝马迹,可见她是费了心思的。
秦漫也是早就揣摩透了温峤的心态,所以一步一步引她入瓮。
“你果然擅长算计人心。”
店里日光绚烂柔和,秦漫的侧影轮廓安静的映在玻璃窗上,整个人有着异样的光彩。
顾长康总想伸出手来碰触,试一试她到底是不是真的。
秦漫缓慢的搭腔:“这世上的人有不算计人心的吗?如果温峤不算计,她又怎么会格外有心,知道我要修车,就跑去对我的车做手脚。如果阮苏荷不是揣摩了阮安南的心思,又怎么会上他的车。如果阮江州不刨析人心,又怎么会觉得整件事情跟我有关。”她将目光调转,落雪一般扫到他的身上:“还有你也是,那一次我去勾引阮安南你给阮江州打电话是为了什么呢,不就为了让阮江州和阮安南彼此牵制,不想让我和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走到一起。”
(069)心痛欲裂
顾长康竟然笑了一笑:“果然什么都不能瞒过你的眼。”
秦漫压了一口咖啡:“可是,到底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顾长康抓住她一只手,手指用力,很认真的看着她:“等到这次任务完成了,我允许你到我的梦里去走一走。”
秦漫抽回手,忍不住笑了一声:“怎么感觉跟圣地一样,难得有机会登上去。”
顾长康哼声:“所以才显得神秘,否则你又怎么会好奇。”过了一会儿,终于又问:“温峤是罪有应得,那阮苏荷呢?”
“阮苏荷”三个字仿佛咒语,诛连众生。秦漫把脸贴在桌子上,冰冰凉凉的,在顾长康面前她大可原形毕露,哪怕幼稚,哪怕孩子气都没有关系。阮江州恨死她了,成了咫尺间最锐利的锋芒,睡一觉就能从记忆中抛除该有多好。
“顾长康,你说作恶多端,是不是就会不得好死?”
顾长康的心口被揪紧,心疼道:“不会。”如果真有因果报应,罪恶就让他来背负,她会一生无恙。
半晌,秦漫低低说:“可是,我别无选择……其实都没有什么了,真的,我一点儿都不难过……”
咖啡厅虽然上人了,可是仍旧稀疏,零散的落座。
空气中咖啡香气浓郁,音乐也是伤感的,人陷在软软的沙发里,就像深陷在忧伤中不能自拔。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红线里被软禁的红,所有刺激剩下疲乏的痛,再无动于衷……终于掏空,终于有始无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玫瑰的红,容易受伤的梦。握在手中却流失于指缝,又落空……”
阮家为阮苏荷举行了盛大的葬礼,整个葬礼流程都是阮江州一手操办的,即便是离开,他也要让自己的姐姐风风光光。
刘宗仁和林玉出于礼貌一起去参加,虽然遭到了肖文琪的冷眼,回来后仍旧唏嘘不已。
林玉直说:“他们阮家人虽然不招人待见,阮苏荷那个人倒是不差,小小年纪就这样,可惜了……”
秦漫从楼上下来正好听到这一句。
刘宗仁出声叫她:“倍儿,你过来坐,爸爸跟你说点儿事。”
秦漫捧着杯子坐到沙发上,浅浅的抿了一口:“爸,你想跟我说什么?”
方宗仁十指交叉,语重心长的说:“以前我们跟你说,你可能不放在心里。可是,以后真要离阮家人远一点儿,我想阮家是彻底恨起我们方家了。他们一定会觉得阮苏荷是受了你的害……既然这样,阮江州他会怎么想?”
这一回秦漫倒是干脆:“爸,你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了解。以后再不会了。”
哪里有什么以后。
一切就要结束了。
时间在这一刻显得特别匆忙。
秦漫甚至听到钟表的“嘀嗒”声,流水一般,又不可思议的清脆响亮,是倒计时才会有的心惊肉跳。每一下都仿佛捶击在人的心口上,滋味酸触又难耐。
顾长康抬腕看时间,提醒她:“时间差不多了,入梦吧。”
窗外一片漆黑的沉寂,数盏路灯也像散落在遥远的天际,自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一线光亮来。就是这点儿零星之火,像夹缝里生出来的,越发显得难能可贵。
对于绝望中的人而言,无疑一线希望!
女人的出现在梦境中的阮安南看来就是,像静谧夜空中的那轮皎皎明月,光色雪白,清楚的映着他瞳中的流光,只觉得清澈。
唇齿无声开合,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我是做梦对不对?你仍旧好好的……”
可到底哪一个才是梦呢?
那个可怕到撕心裂肺的是梦?还是这个柔软到心脏都在塌陷的是梦?
阮安南怔忡的站起身,一步一步缓慢的朝她走过来。唯怕哪一步走得太铿锵,就激荡得整个画面都散掉了。
顾长康梦外检测到,这果然是阮安南防御最脆弱的一个时刻,趋近于崩溃,只差无攻自破。
他在心里沉吟:“到底被秦漫算准了。”
不等阮安南走上来,秦漫出手先发制人。这一次阮安南的反应真是迟缓,她的手已经掐到他的脖颈大动脉上,那些梦域防御者才呼啦啦的现身。
阮安南眼底清析可见的红血丝,发音更加艰难:“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一直以来你处处跟我针锋相对,可是,就在那一刻我的心还是传来被撕裂的痛触……”
阮安南棱角分明的俊颜疼痛得扭曲,那些现实反倒成了梦境,再次萦绕心头。大火烧起来了,他们被困在车厢里挣不开,逃不掉。她的脸上都是血,漫过苍白细腻的脸颊,只觉得惊心动魄。他偏着头,听到自己喃喃说:“你没想过会跟我死在一起吧,委屈么?那也没办法了。”一定很疼,她甚至听不清他的话。血液顺着脸颜滴进空荡的领口里,原来她这么瘦,那一刻单薄的叫他心疼。
秦漫看着他脸上深重的眷恋,人就是这样矛盾又贪婪,失去了才知道不可或缺。嘴角浮起冷笑:“这个才是真正可怕的梦。”
扬手将他甩出去。
阮安南终于呆掉了。
防御者机械的涌上来,这一回秦漫出手更是快,凌厉的像一道闪电。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了。如果再不成功,她也找不到取胜的法子。只知道自己不能失败,所以全力以赴。
终于攻克一切防守,成功摘掉那幅画看到后面的玄机。
秦漫急速翻阅纸张,视线快速浏览,指腹像鼠标一样滑动……
梦境一角破开了口子,整幢大厦摇摇欲坠,彰显塌陷的端倪。
阮安南额头出了层细密的汗,痛苦的蹙起眉头。
顾长康深吸口气,知道他这样就是快要醒来了。等到整个梦境塌陷,秦漫就再也出不来了。
急切的叫醒她。
可是,没有反应。
好不容易得来的,没有放弃的道理。那厚厚的一沓纸她还没有浏览完毕,哪怕危在旦夕,也想争取一线生机。
顾长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梦域,来自远方的招唤,破碎的空间里渐渐有了回声。
秦漫皱了皱眉头,专注的只是浏览。
再给她一点儿时间,一点点……
秒针的转动奇异响彻耳畔,和心跳隐隐重合,急切的想要加快,可是,速度反倒慢下来。已经有灰尘抖落纸上,铺天盖地的呛鼻粉尘,连纸上的字迹都开始模糊。
顾长康觉得自己就快不能呼吸了,伸手摇晃她。
“醒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