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敛道:“我每天都要上朝议事。”
我使足了力气脚下一蹬,终于挣脱了他,很快拽过被锦挡在两人中间,道:“你不准再过来了!”
秦敛果然没再过来,只是悠悠地瞧着我,道:“今天事不今日毕的话,是要滚利息的。”
我一向都是撞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的人,所以明明知道拆东墙补西墙是一件既费力且无用的饮鸩止渴之事,但是因为它能缓解燃眉之急,所以我还是要做的。于是我极快地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卷得就像是骨头连着皮肉一样的牢,然后我闭着眼弱声道:“那就滚利息吧……”
只不过我是到了第二天才反应过来我真是在秦敛手底下装绵羊装惯了,我本就可以反驳他不能滚利息的,我本该义正言辞地跟秦敛讲,你不但不能滚利息,眼看斋戒日就要到了,你身为当朝太子,还必须得节制。
但是,但是,但是如果这个场景再在第二日重来一遍,我却怕是依旧说不出这样看起来十分理直气壮的话的。
于是我就望了望天,很悲哀地想,大概我是大南朝开国以来最没出息的太子妃了。
秦敛歪在榻上,在距离我一臂远的地方单手撑着头,挑起一边好看的眉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着爪子底下跑不掉的猎物看着我,唇角渐渐牵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你自己乖乖过来的话,我可以承诺你我会轻一些。但你如果还是想要逃……”
他后面的话都藏在慢悠悠的话音里没说出来,我藏在被子里依旧不肯动,很是气愤地指责他睁眼说瞎话:“你就算轻很多些我也还是会疼的,我是不会上当的。”
这句话我刚说完,秦敛突然身影一动,眨眼间他就欺了上来,把我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又从我背后把我沿着被边从被子里完整地剥了出来。他的动作之快速,之干净,之利落,之果断,之坚决,让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我和被子的关系的确是骨头与皮肉的关系,只不过却是煮熟后的肋骨条与肋条肉的关系。
很快我就结结实实地喊叫出来:“疼……”
我要往后缩,他掐着我的腰不肯放。我只能满腹委屈又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他又一顶,于是我的眼泪很快崩出了眼眶,喊得更大声了:“太疼了……”
秦敛看了我一眼,终于肯稍稍退了半分,但我的眼泪还是不肯停,我得寸进尺地要求道:“你全都出去……”
他抿唇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看起来像是特别的无奈,然后他伸出手指抹干净了我脸上的泪,但是我的眼泪又在我的大脑命令下拼命地挤出了另外两滴,他看着像是更无奈了,但顷刻间又变得像是很想掐死我一样,再然后他竟然真的听了我的话,全都退了出去。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这是怎么个意思?是不是就代表今晚的酷刑结束……了?
我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回答,他很快就俯身下来,侧身把我虚虚拢在怀中,手指顺着我的头发从我的额头一直拂到耳后。
他的指腹在我耳后的某个地方轻轻拨弄,很快我就缩起了脖子,再度试图从他的手心里挣出来:“痒……”
他不答,继续轻拢慢捻地抹挑,我真想一爪子把他给拍开:“痒痒痒……停停停……”
秦敛的声音终于慢吞吞传进我的耳朵里:“那你究竟是疼还是痒?”
我顿时就怒了:“我一边挠你一边拿刀子戳你,那你是疼还是痒?”
秦敛似笑非笑地瞧着我,还是掐着我的腰不肯松手。他那眼神瞧得我心里长草一样的慌,语气很快就又软了下来:“我很困了……我想睡觉……”
他敛起眉眼“嗯”一声,下一刻我就真的像是被戳刀子一样倒吸了一口气,并且那口气还岔到了我的五脏六腑里:“疼啊!”
我拧着眉毛,连话都说不连贯了:“秦……敛……”
秦敛道:“我怎样?”
我疼得话都堵在了喉咙口,瞪着他只来得及吸气顾不上吐气。秦敛的动作终于顿了片刻,我“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比刚才还大……比刚才还疼……你欺负人……”
我哭得眼前都模糊不清了,他瞅着我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再度伸手拂干我的眼泪,无奈地开口:“你实在是……太紧了。”
“你凭什么抱怨我!”我愤怒得不是一星半点,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也不知是汗还是泪,豹子胆都被他这种恶劣到令人发指的行为给激出来了,使出全身力气气拔山河地冲他吼,“你自己为什么不小一点!不对,你为什么非要拽上我陪你做这种事!”
秦敛瞪着我的表情就像是噎了一个鸡蛋。脸上乌云密布,阴晴不定,然后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我吼完以后就清醒了,清醒以后就后怕了。大概除了他的父皇以外,还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这样嚣张地冲他吼。不对,当今圣上温文尔雅,总是能用最低沉的声音说着最威严的话,而秦敛又深得民心深得圣心深得臣子心,所以他也许从来没有被人家这样吼过。
因为这样的事没发生过,并且秦敛的个性太深不可测,所以我也不晓得这种事发生以后会造成什么后果。但我着实胆战心惊,于是开始不着痕迹地往后倒退。
秦敛阴沉沉地瞧着我后退,也不阻止,等我自认退到安全地带,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趴在枕头上嗡嗡地说:“我要睡了,你……”
“也”字还没说出口,不知什么时候近身上来的秦敛就再次重新把我跟煎蛋一样再次翻了个身。
这次虽然还是疼,但考虑到我刚刚似乎得罪了他,所以我不敢再像刚才一样外强中干地叫唤了。只是咬着被子一直呜呜地叫,又细又弱地就像是只饿了两天的猫。
秦敛这次良心发现,虽然阴沉着脸,但终于还是草草了事。但我觉得本来该是我更委屈一些,因为明明都是我在被压迫。
但我的公主脾气很少,而他的太子脾气实在是不小,并且我自认做女子应该大度,就算不能大度也应该考虑要自爱,要自爱就不能因为别人的过错而让自己生气伤身,所以无论怎样归根结底我都还是要原谅他并且让着他一些。
但是每次完事以后,秦敛又会格外的体贴。大概是因为我平日真的是受他的压迫受惯了,所以每次享受他的纡尊降贵的奢华级别优待时总有种汗毛根根竖立的毛骨悚然之感。
并且他那个时候的表情还很温和,完全不见往日那种听罢就嘴唇一抿茶盖一合眼睛漫漫一扫不说话就让人冷心彻骨战战兢兢的模样。
譬如今天早晨,他去上朝我在睡觉,等我终于睡饱一睁眼,秦敛已经下了朝微微弯着腰站在床边,眼睛还挺温吞地瞧着我,另外臂弯里还挂着我平日里穿的衣服。
我一眼瞄到他,迅速把被锦裹得更紧,很是提防地瞧着他:“你把衣服放在床边就好了。我这就起。”
秦敛已经换了常服,嘴唇微微一弯,声音温润优雅,很符合当朝太子矜贵又金贵的气质:“我来帮你穿。”
但是,但是,记得上一回他这么体贴也是在这么一个上午,当时他是一时兴起帮我画眉,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他画眉的技术还挺好,但是我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当天晚上我顶着那对他画的眉毛,接着前一日又继续被他折磨到苟延残喘半生不死。
那真的是太惨痛的回忆了。我基本整一天都没有爬下来床。所以尽管已经是七日之前的事,但是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像是在眼前刚刚上演完毕。
于是我的眼神顿时有点儿惶恐:“让阿寂进来帮我就可以了……”
秦敛的手顺着我的衣服纹路抚了抚,慢声道:“我帮你穿你不乐意?”
我弱声道:“不……”很快秦敛的眼睛就眯了起来,于是我剩下的两个字到了嘴边又拐了一个弯儿,悠着秋天寒蝉一样凄切的声音颤巍巍地说出来,“敢当……”
秦敛把眯着的眼睛又睁开,低身把我从被子里拽出来,一边给我一件件套一边拧了拧我的耳垂:“晚上有家宴,就不能再穿这件衣裳。”
以前当我的身份还只有一个苏国公主的时候,我就知道,虽然每个国家的货币方言约莫是不同的,但皇家的家宴不叫家宴,这却是每个国家通用的。
我顿时垮了脸:“陛下指明要带家眷了么?”
秦敛瞟了我一眼,连话都懒怠答。
我幽幽地道:“万一我又给你出丑了怎么办?”
秦敛给我一粒粒系上盘扣,他骨骼分明的手指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又给我套上了另一件,他挑起眼尾瞧着我,慢悠悠道:“哦?你什么时候给我出丑了?”
我很郑重很诚恳地望着他:“哦,一定是我记错了,我从来没有给你出丑过。一定是这样的。”
秦敛似笑非笑,卷起我的一绺头发道:“真是多劳你挂心。反正出丑的是你不是我,你放心,被牵连的也不会是我,是那群奴才罢了。你昨天私自跑出宫,宫门守门的奴才每个人都领了二十板外扣一个月俸银处置。你若是再出宫,这个数目估计还得翻倍。”
见我瞪大了眼,他看起来反倒很好心情,拍了拍我的脸蛋接着道:“所以说,要想别殃及无辜,你还是乖乖地跟我一块儿在东宫里闷着比较好。”
“……”
大南朝实行的是一夫四妻制度。也就是说,每个男子至多只能有四个老婆,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要遵守。
当今圣上英明决断,把国家治理得风调雨顺兼风生水起,以及谷不生虫且路不拾遗。圣上有四位宫妃,分别是一位皇后和三位侧妃,并且四位宫妃各生了一个儿子。
而所谓的家宴,也就是当今的皇帝坐在最高的位置,左右两边依次是他的四位宫妃,两个女儿和两个女儿的驸马,以及四个儿子和四个儿子的诸多妻妾。
然而俗言道龙生九子各有所好。这四位皇子除了秦敛以外个个都很不争气。爱女人的爱女人,爱男人的爱男人,爱钱财的爱钱财。从小到大一路培养下去,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只顾宝贝着自己心里那一点小九九,对江山和权力毫无兴趣。
但是让圣上比较欣慰的是皇后诞下的四皇子秦敛又实在是太争气了。据说他的功绩辉煌,十七岁即主动请缨去了沙场,并且很有以一敌十的架势,领了一队轻骑巧擒了叛乱部落的头目;假如这样的事只发生一次,那大概还可以说秦敛是瞎猫捉住死老鼠,但诸如此类的智勇多谋的事迹偏偏还数不胜数,让人辨无可辨,只得心悦诚服。
据说秦敛曾经也爱女人,并且还逛过数家的青楼,但是那些眼睛皱成一对核桃的老臣子们偏偏说他这叫男子的适当放松。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三皇子殿下爱女人那就叫花天酒地荒淫无道,秦敛爱女人就改叫做红颜知己体贴温柔。
不仅如此,据说秦敛曾经还爱钱财,但是那些眉毛已经年久失修少到寥寥几根的老臣子们偏偏说他这叫收藏古董风雅清贵。我就又不明白了,为什么大皇子殿下爱钱财那就叫钻钱眼里贪图便宜,秦敛爱钱财那就叫君子爱财取之以道。
末了,老臣子们还唯恐无法说服人,又补充了另一条,最起码,太子爷不喜欢男人,这就好,这就好啊。
那会儿我偷听完毕,一口闷气憋在肺里,半晌都没能喘出来。
第 三 章
、
我觉得我自从遇见秦敛,我的生活就像是一碗白粥里加了一块香喷喷的羊排骨,别人会以为那是大大的福气,白粥不但平白涨了百倍的身价,还变得营养又美味。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是最喜欢白粥的,并且我天生懒人,十几年如一日都只爱白粥,是不爱换换口味尝试下的,而最重要的是,我是对羊肉过敏的。
据说小时候我第一次吃羊肉,当天晚上就高烧不退,几乎丢掉了半条小命。当时父皇大发雷霆,宫中太医因为这个年龄最小却也最体弱多病的公主,大冬天里被迫在冰凉的地面上乌拉拉伏贴着跪了一夜。
阿寂说,等我再长大一些后,在一天上午知晓此事,有那么一瞬间是愧疚的。但是等中午吃饱之后我的愧疚就随着食物一起消化完毕,从此之后我便对太医院的太医们十几年如一日地保持了坚忍而持久的敌对态度。
因为他们熬制成的中药实在是太难喝了,而且还明令禁止我吃糖。
阿寂说,我的病症打娘胎带来,但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就会自行慢慢转好。但是不得不说,从出生到那个所谓的十几岁的这一期间,我实在是太能折腾了。每年冬天太医们都恨不得让我跟着青蛙狗熊之类的一起冬眠,因为只要是我醒着,我便是狠狠咳嗽着的。只要我是咳嗽着的,他们就必须要给我熬药。只要是熬药,我便是扭头磨蹭费尽心机都要倒掉的。只要我倒掉,婢女们前去偷偷通知的父皇必定是要过来看望的。而只要是父皇一过来,太医们就必定要被责骂的。
于是我仇视太医,太医仇视我,但是我又必须依赖太医,太医也必须治疗我,长年累月里,我们渐渐养成了大自然普遍哲学之一,对立与统一的辩证关系。
等到前年,也就是我十五岁的冬天,我终于不再咳嗽。我记得去年的春节,宫中放的烟花格外的多,真正的火树银花不夜天,亮眼夺目,多姿多彩,“嘭”的一声开在天空中,就像是夜幕中骄傲开屏的孔雀。
那么多的烟花,我总是疑心太医院那一块放的是全宫中最多最大最亮的。但其实真正的事实是,去年正月初三,我唯一的姐姐苏姿就要出嫁。父皇很是舍不得这个一姿一容一言一行都完美体现了皇族该有的风雅和矜持的女儿,便在她大婚前三天的春节上下了奢侈的大手笔。似乎将宴会办得越盛大,就越能体现出父皇对姐姐的疼爱和不舍。
姐姐嫁的是当朝宰相之子。大婚当天,她第一次挽起了头发,露出美丽的细长的颈项,扬着高高的头颅,水红色的绣鞋藏在长长的水红色的嫁衣里,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极骄傲。她没有笑,其实实话讲,从小到大我也没有见她真正笑过几次。她的笑容总是象征性地抿抿唇,然后垂下眼,就又变回了淑良温婉的模样。
而等我和秦敛大婚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