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姥姥。你和我说句话啊。”荀芷粟趴在姥姥的身上声嘶力竭地叫着。
宋姥姥也呜呜地哭起来,拍着荀芷粟的背:“雪儿,你姥姥走了,她看到大孙女了,能闭眼了,雪儿,快让你姥姥合上眼。”
荀芷粟哭泣着,在宋姥姥的叮嘱下用手轻轻地合上姥姥的双眼:“姥姥,我会听你的话,会好好地生活着,您闭上眼吧。”
接下来的两天守灵、出殡,荀芷粟就像一个行尸走肉一般,披麻戴孝,跪在姥姥的棺材钱,烧纸,迎送来吊唁的人。
痛到深处,已然麻木,没有了思想,没有感情,只有眼泪,只有眼泪,好像在那短短的两天里,她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那两天里,幸亏有表舅荀建国和表舅妈张仙梅忙里忙外。
表舅荀建国是姥爷的大哥家的儿子,姥爷只有荀笙笙一个女儿,所以对侄子荀建国很不错。自从荀笙笙失去联系后,年幼的荀芷粟便回到年迈的姥姥身边,这一老一小幸亏有荀建国夫妻帮衬着。
荀建国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年到头黄泥巴裹着裤腿子,知道自己的婶子一个老太太拉扯着荀芷粟不容易,所以有什么活能帮尽量帮着干,有什么好吃的也会偷着塞给荀芷粟;而他的老婆张仙梅就有点刁钻,喜欢沾便宜,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对于照顾自己婶子和自家的外甥女,她当然有怨言,所以对外她总喜欢说自己多么多么不容易,其实,老太太和荀芷粟也经常帮着他们干了不少活,他们的儿子从小也都是跟着荀芷粟玩。
在南山上把姥姥和姥爷安葬在一起之后,荀建国一家就来到荀芷粟家的小屋,商量荀芷粟今后生活的问题。
荀建国和张仙梅坐在椅子上。
荀建国看了看哭肿了眼,哭哑了嗓子的荀芷粟,张了张嘴没有开口,他偷偷看了看老婆,却看到张仙梅正朝他挤眼努嘴。
荀建国低头看着脚上那双破胶鞋,因为上南山的缘故,上面沾满了一滩一滩的青草的绿汁。
他摸了摸后脑勺,说话有些口结:“雪儿,舅舅问你,你以后怎么办呢?”
啊?荀芷粟似乎听到表舅在和她说话,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舅舅,你刚才在说什么呢?”
荀建国叹了一声,哎,这个可怜的孩子,身边唯一一个亲人也离开了,这个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他一侧身从裤袋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盛旱烟的袋子。
荀建国家里也不富裕,大女儿上高三了,马上要高考了,小儿子明年也上初中了,学习不错,也是上大学的好料子,两个孩子的学费将是是家里一大笔开销。
他平时里是舍不得抽烟卷的,家里的那一盒是过年的时候从镇上的商店里买的,都是家里来客人了,或者求人办事才抽一抽旱烟是自家地里种的,花不了几个钱。
他从里面抽出一小本用儿子的作业本钉成的旱烟纸,随手撕了一张,抖抖擞擞地从袋子里往外倒旱烟,又觉着倒多了,用粗粗的指头拈了一小撮放回去,开始卷烟,最后将烟卷放在嘴边一舔,又从上衣口袋里抠出一盒压瘪了的火柴,抽出一根,在旁边褐色的磷上划了一下,没点着,又划了一下,还没点着,那根细细的火柴也折断了。
他将断了的火柴扔在地上,又从火柴盒里里面抽了一根,他小心地慢慢地划了一根。刺啦——一声,这回终于划着了,他将嘴里的旱烟凑上去点上。
张仙梅见他如此不紧不慢,心里边有些发急,趁着荀芷粟低头发呆之际,伸手掐了他大腿一下。
哟……荀建国被拧疼了,一咧嘴,忍着没叫出声来。
他抽了一口烟,觉得心里有了底气,开口道:“雪儿,你姥姥走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荀芷粟抬头,眼里噙了泪,但是她却没看表舅,而是往炕上看了看,以前姥姥总是端端正正地坐在炕头上,手里总是闲不住地飞针走线,而是现在……
张仙梅嫌荀建国没有开门见山,斜着眼看他一眼,朝荀芷粟笑道:“雪儿,你现在才上高一一个月,让我说,咱就不上学了,你看村里的那些和你差不多大小的丫头们,不都是初中毕业就下学了,出去找点事干,我娘家村有几个丫头到外头打工,一年也赚不少钱呢,姑娘家,认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了。”
听了妈妈的话,坐在荀芷粟身旁的小表弟张嘴反驳道:“妈妈,我姐不是还上高中了?”
张仙梅见儿子拆自己的抬,白了他一眼,沉了声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回家写作业去?”
小表弟无缘故地被妈妈训斥了一顿,皱了一张小脸站起来委委屈屈地走出门去。
张仙梅瞅瞅荀芷粟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反应,解释道:“雪儿,你千瑛姐当时可是以咱们镇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县一中的,当年我打算不让她上高中的,可是县一中的老师找到咱们家好说歹说说免去学费我和你舅舅才答应的,你说,我刚刚说的那些话有没有道理?”
荀芷粟只看到舅妈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可是她到底在哪里说什么,荀芷粟一句也没听清。
见荀芷粟没有回应,舅妈问:“雪儿,你说舅妈说的对不对。”
荀芷粟这才回过神,木木地点点头。
舅妈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那明天就让你表舅去学校把你的行李书本都拿回来。”
荀芷粟啊了一声,迷惘地问:“舅妈,我不去上学了吗?”
☆、文城(补充800字)
张仙梅看荀芷粟瘦瘦的身体蜷缩在一起,红肿的眼泡也让人心疼,可是,自己的家里就是这么个情况,多一个孩子多一张嘴,就得多一份开销,人都是自私的,她张仙梅也不是圣人啊!
想到这,她狠了狠心,干咳了一声,皱着眉诉苦道道:“雪儿,舅妈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舅舅老实,也没有挣钱的门路,舅妈身体也不好,这两天腰也疼得厉害,这不刚刚上镇上的赤脚医生那里拿了药,加上你表姐表弟两个孩子还要上学,这家里确实是很困难,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来给你上学。”
说到这,她瞅了一眼站在门口眼巴巴看着荀芷粟的儿子,厉声道:“小兔崽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作业写完了没有?学习不好,以后还得像你爸爸妈妈一样遭罪吃苦。”
荀家元最怕的就是妈妈没完没了的唠叨,他同情地看了一眼荀芷粟,才不情愿地走出荀芷粟家的家门。
张仙梅见儿子走了,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悉悉索索地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张纸,递给荀芷粟。荀建国刚要张嘴阻止,却被老婆的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荀芷粟伸手接过纸,纸张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也已经模糊,她扫了扫上面的内容,写的是文城的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舅妈,这是——?”说着她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张仙梅。
张仙梅看看满脸疑惑的她,可以压低了声音道:“雪儿,这张纸,是你妈妈当年送你回来的时候留下的。说是如果你姥姥姥爷都去了,你一个人没法生活了就给你,真是作孽啊。雪儿,但凡舅舅舅妈有本事,也不能让你上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是,你找个这个地方找到这个人,说不定日子还会比现在好过些。”
说到此,张仙梅的眼圈也泛了红,大人做了孽,最后倒让无辜的小孩子来受罪。当年她嫁到荀家村的时候,荀笙笙还是像荀芷粟这么大的小姑娘。她父母以前夭折过一个儿子,后来一直没有孩子,快到四十多岁才生了这么个姑娘,自然宝贝的很。
荀笙笙人长得漂亮,聪明伶俐,又加上父母的疼爱,自然是心气很高,只可惜荀笙笙小姐身子丫鬟命,到头来虽是心比天高,却是命比纸薄。上高中的时候,她和一个比她大好几岁的小伙子谈起了恋爱,后来这小伙子去了文城,这荀笙笙谈恋爱耽误了学习,大学没考上,便撇了父母跟着小伙子私奔去了文城。得到消息的老两口又羞又急又担心,去了文城一趟也没有什么讯息,老爷子气火攻心,便得了脑血栓,半瘫在床上。
这荀笙笙跟了小伙子私奔去之后回过一次家,却被老爷子打了出去,从此便如断了线的风筝。那几年到底她到底怎么过的,她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家里人一概不知。
几年后,荀笙笙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回来,又被老爷子一顿臭骂,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结果荀笙笙只呆了一晚上,留下这个叫雪儿的小姑娘和一笔钱走了,可是这笔钱也没留下老爷子的命,只剩下老太太一个拉扯着孩子,这一老一小的生活自然是过得艰辛不易。
这张纸是荀笙笙那次回家的时候,找到张仙梅,给她留下了这么个地址,并且告诉她,如果以后老人有什么意外,就让孩子去文城找这个地址这个人。这个人到底是谁,荀笙笙虽然没详细说,但是张仙梅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张仙梅和荀建国走之后,荀芷粟拿着那张纸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夜□□临,她还是一动不动。
“雪儿姐姐,给你。”夜色中,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荀芷粟抬头,看到少年递过来的碗里盛着两个白生生的大包子,可是现在,她怎么能吃下去东西呢?她摆摆手:“家元,我不饿。”
荀家元跨了一脚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雪儿姐,人是铁,翻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看,这两天,你都瘦了,我让我妈包的肉包子,放了好多瘦肉,给你吃。”
荀芷粟盯着荀家元亮晶晶的眼睛,勉强笑了笑:“好,姐姐吃。”她拿起包子吃了一口,满口香,但是此时的她却是食不甘味、味同嚼蜡。
“雪儿姐姐,你要走了吗?要上文城了么?”刚才在家吃晚饭的时候,荀家元听到父母在讨论这个问题,他却干着急得插不上话。因为荀芷粟性子好,有耐心,所以两个表姐弟的关系倒比他和亲姐姐荀家屏的关系还要好。
“嗯。”荀芷粟闷闷地点了点头,其实,刚才她也想了好多。从小,她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七岁之前,她只有妈妈;而妈妈把她送给姥姥之后,她就只有姥姥。从小,她跟着妈妈不知道吃了别人多少的白眼,从小,她被人骂做野孩子,那时不管怎么委屈,都有姥姥在身边,姥姥对她那么好,没有父母又怎么样?但是,现在她唯一的亲人也离开了人世,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人,当然,她也舍不得离开小表弟荀家元,以前别人欺负她的时候,总会有小表弟替她出头。
“家元,陪我出去走走吧。”荀芷粟勉强吃了一个包子之后,拍拍衣襟站起身来。
“嗯。”
两个孩子走在乡村的土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平时两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而那晚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那么慢慢地走着。
那时候,乡村还是淳朴的,没有工厂,没有污染,尤其是乡村的夏夜,有一种特别的质朴自然美。
一轮白色的皎洁月亮别在墨色的苍穹之上,洒下银白的光辉,轻轻抚摸着大地万物。一阵清爽的微风吹来,扫去一天的闷热,让人心旷神怡。
挑着小灯笼的萤火虫在半空中飞来飞去,草丛里是虫儿们的交响鸣唱,远处不知是哪家晚归的乡人们,大声谈论着今年的收成,而他们身后慢慢踱着的是劳作了一天正哞哞叫的永远淡定的老黄牛。
用心地感受着这一切,荀芷粟从来不知道,自己生活的这个乡村是这般的美好,如此的平静。
第二天,荀芷粟拿着张仙梅给她做的一大摞煎饼搭上了邻居进城买菜的拖拉机,十六岁的她背了一个类似编织袋的大包,里面是她仅有的几件换洗衣服,姥姥亲手绣的几双鞋垫,还有荀家元塞给她的自家核桃树上结的大核桃,他还叮嘱她:“雪儿姐姐,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人的记忆真的很奇怪,它们蛰伏在大脑中,平时的时候总是在安静地沉睡,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就会被特殊的事情给激发起来。
其实,荀芷粟六七岁的时候,和妈妈坐着火车到了姥姥身边。,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可是听着哐哐哐地声音,她想,那段记忆她明明记得很清楚。
可是,不同的是这次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远门,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绿皮火车铿铿向前,把家乡熟悉的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她摸了摸手里的包,包里是姥姥平时攒的所有积蓄,还有小表弟偷偷塞给她的零花钱。
姥姥从来不舍得吃一个鸡蛋,总是攒起来拿到镇上的集市上去卖,卖了钱给荀芷粟买书买本,为了让生活好一点,姥姥总是没日没夜地绣鞋垫枕套,拿到镇上去卖。
玻璃窗上映出她青涩清秀的脸庞,荀芷粟凝视着窗外,泪水不知不觉地滑落。
第二天下午四点半钟,火车慢慢地到达文城火车站。车站从来都是上演人生悲欢离合的最真实的场合,想哭不必掩饰,想念紧紧拥抱,没有矫揉造作,不必比较演技。
文城的秋日依然炎热无比,即使是将近傍晚,骄阳也要做最后的挣扎,也依然肆虐,荀芷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慢慢地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前走。
人来人往,匆匆忙忙,荀芷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那里,公交车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可是她不知道它们能把自己载向何方。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世界那么大,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
火车站旁边有不少小旅馆,有些老板站在外边热情地招揽顾客:“小妹,来住吧,可便宜了,一晚上20块钱,可以洗澡,还有风扇。”
荀芷粟想想自己身上不多的钱,她索性来到旁边汽车站的候车室,找了一个别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里缩在那里。
候车室里很闷热,气味难闻,不一会儿,荀芷粟就大汗淋漓,觉得憋闷。出来的时候,表舅妈就一再交代,不要理陌生人的搭讪,钱财要贴身装好,她将自己的包裹整理了一下,又累又困,荀芷粟竟然倚着墙角睡着了。
☆、寻亲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糖渣渣呢?
明天明天会出现的,好冷清啊,明明是大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