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的距离,眼前的这棵柱子一般粗的腊梅树干顿时被这道淡金色的指芒刺穿,而且树干还开裂了,往周围延伸,枝桠之上的大量腊梅也簌簌而落。若是这一指点在人身上,若是此人躲闪不开,势必会被指力点出一个血窟窿。
段誉收敛内力,站在旁边。枯荣大师道:“你能在一个多月将一阳指练到这个水平,颇为难得了。但也正因为如此,你的指法根基并不牢固,贪功冒进,以至于指力凌厉有余,而沉稳不足。或许我说多了,你也未必能参透,那么我就使一指你看着。”
段誉凝目看去,但见枯荣大师提起那枯瘦如骷髅骨爪一般的右手,站在一丈之外,凌空点出了一指,仍然是淡金色的指芒,不过却不是淡淡的虚影,而是浓郁之极,如同实质化一般。
指芒毫无停留的洞穿了刚才那棵腊梅树干,但周围没有产生一丝裂缝,腊梅树也纹丝不动,连一朵腊梅都没有因为受到攻击而掉落。
段誉当然明白,这是因为枯荣大师对于指力的控制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且段誉的观察力很仔细,往旁边一侧身,就看到了腊梅树之后的墙壁上,也被点出了一个小洞,洞口四周仍然没有裂纹。
“大师神妙绝技,晚辈佩服不已,今天受教了。”段誉道。
“何必过谦,老僧像你这般年纪时,尚未能入得一阳指门径,你好好修炼,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枯荣大师道。
段誉拜谢而去,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他都待在天龙寺里潜心练武,只有在除夕才回大理皇宫里,之后又返回天龙寺。他一旦决心做什么事,就会坚定不移的努力。
正月末的一个清晨,小沙弥过来告诉段誉,枯荣大师请他去大殿,有事相商。
待得段誉来到大殿的时候,诸位高僧以及伯父保定帝、父亲段正淳皆在此。有些僧人小声的议论道:“这少年是族中晚辈,而且武功不算高,怎么也到议事大殿里来呢?”
段誉镇定自若的过去拜见了枯荣大师、保定帝和段正淳,根本不理会那些议论纷纷的僧人。
枯荣大师道:“是我将段誉请来一起议事的,他心境空明,极有慧根,说不定能帮到咱们。”
德高望重的枯荣大师都发话了,没有人再敢说有什么异议。
枯荣长老道:“今日召集诸位而来,其因在于大雪山大轮明王之约,转眼就到。诸位都来参详参详。”
段誉心中一凛:“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在天龙寺等了两个多月,鸠摩智终于要来了。鸠摩智来了,六脉神剑的剑谱还会远么?”
本因方丈从怀中取出一封金光灿烂的住来,递在保定帝手中。保定帝接了过来,着手重甸甸地,但见这信奇异之极,交是用黄金打成极薄的封皮,上用白金嵌出文字,乃是梵文。保定帝识得,念道:“书呈崇圣寺住侍”。
他从金套中抽出信笺,也是一张极薄的金笺,上用梵文书写,大意说:“当年与姑苏慕容博先生相会,订交结友,谈论当世武功。慕容先生言下对贵寺‘六脉神剑’推崇备至,深以未得拜观为憾。近闻慕容先生仙逝,哀痛无已,为报知己,拟向贵寺讨求该经,焚化于慕容先生墓前,日内来取,勿却为幸。贫僧自当以贵重礼物还报,未敢空手妄取也。”
信末署名‘大雪山大轮寺释子鸠摩智合十百拜’。笺上梵文也以白金镶嵌而成,镶工极尽精细,显是高手匠人花费了无数心血方始制成。单是一个信封、一张信笺,便是两件弥足珍贵的宝物,这大轮明王的豪奢,可想而知。
“你们可知这大雪山鸠摩智是何样之人么?”枯荣大师问道。
段誉当然知晓,不过是个凶狠的恶徒,只是表面装得气度雍容,如得道高僧一般。而且鸠摩智以小无相功催动施展少林七十二绝技,实乃欺世盗名。但现在段誉就算说出来,别人也不会相信的。
保定帝道:“素知大轮明王鸠摩智是吐蕃国的护国法王,听说他具大智慧,精通佛法,每隔五年,开坛讲经说法,西域天竺各地的高僧大德,云集大雪山大轮寺,执经问难,研讨内典,闻法既毕,无不欢喜赞叹而去。”
本因方丈道:“‘六脉神剑经’乃本寺镇寺之宝,大理段氏武学的至高法要。正明,我大理段氏最高深的武学是在天龙寺,你是世俗之人,虽是自己子侄,许多武学的秘奥,亦不能向你泄漏。”
保定帝道:“方丈所言甚是。”
本观道:“本寺藏有六脉神剑经,连正明、正淳他们也不知晓,却不知那姑苏慕容氏如何得知。”
本参气愤愤的道:“这大轮明王也算是举世闻名的高僧了,怎能恁地不通情理,胆敢向本寺强要此经?正明,方丈师兄知道来者不善,此事后果非小,自己作不得主,请枯荣师叔主持大局。”
本因道:“本寺虽藏有此经,但说也惭愧,我们无一人能练成经上所载神功,连稍微登堂入室也说不上。枯荣师波所参枯禅,是本寺的另一路神功,也当再假时日,方能大成。我们未练成神功,外人自不得而知,难道大轮明王竟有恃无恐,不怕这六脉神剑的绝学吗?”
枯荣冷冷的道:“谅来他对六脉神剑是不敢轻视的。他信中对那慕容先生何等钦敬,而这慕容先生又心仪此经,大轮明王自知轻重。只是他料到本寺并无出类拔萃的高人,宝经虽珍,但无人能够练成,那也枉然。”
本参大声道:“他如自己仰慕,相求借阅一观,咱们敬他是佛门高僧,最多不过婉言谢绝,也没什么大不了。最气人的,他竟要拿去烧化给死人,岂不太也小觑了天龙寺么?”
本相喟然叹道:“师弟倒不必因此生嗔着恼,我瞧那大明轮王并非妄人,他是想效法吴季扎墓上挂剑的遗意,看来他对那位慕容易先生钦仰之极,唉,良友已逝,不见故人……”说着缓缓摇头。保定帝道:“本相大师知道那慕容先生的为人么?”本相道:“我不知道。但想大轮明王是何等样人,能得他如此钦佩,慕容先生真非常人也。”说时悠然神往。
本因方丈道:“师叔估量敌势,咱们若非赶紧练成六脉神剑,只怕宝经难免为人所夺,天龙寺一败涂地。只是这神剑功夫以内力为主,实非急切间一蹴可成。”
枯荣大师忽道:“咱们倘若分别练那六脉神剑,不论是谁,终究内力不足,都是练不成的。我也曾想到一个取奇的法子,各人修习一脉,六人一齐出手。虽然以六敌一,胜之不武,但我们并非和他单独比武争雄,而是保经护寺,就算一百人斗他一人,却也说不得了。只是算来算去,天龙寺中再也寻不出第六个指力相当的好手来,自以为此踌躇难决。正明,你就来凑凑数罢。只不过你须得剃个光头,改穿僧装才成。”他越说越快,似乎颇为兴奋,但语气仍是冷冰冰地。
保定帝道:“皈依我佛,原是正明的素志,只是神剑奥妙,正明从未听闻,仓促之际,只怕……”
本参道:“这路剑法的基本功夫,你早就已经会了,只须记一记剑法便成。”保定帝不解,道:“请方丈指点。”本因方丈道:“你且坐下。”保定帝在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下。
第五十一章“六脉神剑”图谱
本因道:“六脉神剑,并非真剑,乃是以一阳指的指力化作剑气,有质无形,可称无形气剑。所谓六脉,即手之六脉太阴肺经、厥阴心包经、少阴心经、太阳小肠经、阳明胃经、少阳三焦经。”说着从本观的蒲团后面取出一个卷轴。
他让其他普通僧人都退出大殿,而段誉由于是枯荣大师请来,也就让他留下。
本参接过,悬在壁上,卷轴舒开,帛面年深日久,已成焦黄之色,帛上绘着个男子,身上注明穴位,以红线黑线绘着六脉的运走径道。保定帝是一阳指的大行家,这‘六脉神剑经’以一阳指指力为根基,自是一看即明。
段誉虽然修炼一阳指才两个多月,但是他这段时间用功甚勤,因此看此图谱,心中也甚明了。他并不着急按照无形剑气的运转内力路线修炼,而是打算总揽一遍再作打算。
本因道:“正明,你是大理国一国之主,改装易服,虽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但若给对方瞧出了破绽,颇损大理国威名。”保定帝双手合什,说道:“守护天龙寺,义无反顾。”
本因道:“很好,只是这六脉神剑经不传俗家子弟,你须得弟度了,我才传你。等退了强敌,你再还俗。”剑谱既已经悬挂于此,还须得他传授么?段誉就已经在全神贯注的看了,根本不再理会其他事情。
保定帝并无异议。
枯荣大师道:“你过来,我给你剃度。”
保定帝直上前去,跪在他身后。只见枯荣大师伸出右手,反过来按在保定帝头上,手掌干瘦如柴。枯荣大师说偈道:“一微尘中入三昧,成就一切微尘定,而彼微清亦不增,于一普现难思刹。”手掌提起,保定帝满头乌发尽数落下,头顶光秃秃地更无一根头发,便是用剃刀来剃亦无这等干净。
保定帝、本观、本因等也无不钦佩:“枯荣大师参修枯禅,功力竟已到如此高深境界。”
只听枯荣大师说道:“入我佛门,法名本尘。”保定帝合什道:“谢师父赐名。”佛门不叙世俗辈份,本因方丈虽是保定帝的叔父,但保定帝受枯荣剃度,便成了本因的师弟。当下保定帝去换上了僧袖僧鞋,宛然便是一位有道高僧。
枯荣大师道:“那大明轮王说不定朝夕便至,本因,你将六脉神剑的奥秘传于本尘。”本因道:“是!”指着壁上的经脉图,说道:“本尘师弟,这六脉之中,你便专攻‘手少阳三焦经脉’,真气自丹田而至肩臂诸穴,同清冷渊而到肘弯中的天井,更下而至四渎、三阳络、会宗、外关、阳池、中渚、注液门,凝聚真气,自无名指的‘关冲’穴中射出。”
保定帝依言连起真气,无名指点处,嗤嗤声响,真气自‘关冲’穴中汹涌并发。
枯荣大师喜道:“你内力修为不凡。这剑法虽然变化繁复,但剑气既已成形,自能随心所欲了。”
本因道:“依这六脉神剑的本意,该是一人同使六脉剑气,但当此末世,武学衰微,已无人能修聚到如此强劲浑厚的内力,咱们只好六人分使六脉剑气。师叔专练拇指少商剑,我专练食指商阳剑,本观师史练中指中冲剑,本尘师弟练无名指关冲剑,本相师兄练小指少冲剑,本参师弟练左手小指少泽剑。事不宜迟,咱们这便起始练剑。”
他又取出六幅图形,悬于四壁,少商剑的图形则悬在枯荣大师面前。每幅图上都是纵横交叉的直线、圆圈和弧形。六人专注自己所练一剑的剑气图,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虚划。
段誉并不打扰诸位高僧,他也不贸然以手指凝聚剑气练习,而是仔细领悟经脉图的奥妙,他现在正凝望的剑谱是枯荣大师面前壁上悬挂的那张。只看了一会,便觉自己右手小臂不住抖动,似有什么东西要突破皮肤而迸发出来。那小老鼠一般的东西所要冲出来之处,正是穴道图上所注明的‘孔最穴’。
这一路‘手太阴肺经’他倒是练过的,壁间图形中穴道与北冥神功图谱相同,但线路却截然大异。顺着经脉图上的细线一路看去,自也最而至大渊,随即跳过来回到尺泽,再向下而至鱼际,虽然盘旋往复,但体内这股左冲右突的真气,居然顺着心意,也迂回曲折的沿臂而上,升至肘弯,更升至上臂。真气顺着经脉运行,他当下专心致志的将这股真气纳入膻中穴去。
段誉体内的真气颇为充沛,而且他的基础打得很坚实,对于一阳指也算窥得门径,此刻再学六脉神剑,虽不能一蹴而就,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待得大殿中七人各自行功,不觉东方之既白。
段誉又转头看向伯父保定帝那张经脉图,又向少阳剑的剑法图解瞧瞧,看得心神专注之时,突觉察一股真气自行从丹田中涌出,冲至肩臂,顺着红线直至无名指的关冲穴。他不想显示自己如此努力的修炼六脉神剑,因此没有将这道剑气释放出去,心想:“还是让这股气回去罢。”用心运转内力,那股气流果真顺着经脉回归丹田。
段誉无意之间已窥上乘内功的法要,觉得一股气流在手臂中这么流来流去,随心所欲,甚是有趣。待得他侧头去看‘手少阴心经脉图’。只见这路经脉起自腋下的极泉穴,循肘上三寸至青灵穴,至肘内陷后的少海穴,经灵道、通里、神门、少府诸穴,通至小指的少冲穴。如此缓缓存想,一股真气果然便循着经脉路线运行,只是快慢洪纤,未能尽如意旨,有时甚灵,有时却全然不行,料想是功力未到之故,却也不在意下。
只半日工夫,段誉已将六张图形上所绘的各处穴道尽都通过。只觉精神爽利,左右无事,又逐一去看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少泽六路剑法的图形。但见红线黑线,纵横交错,头绪纷繁之极,心想:“这样烦难的剑招,又如何记得住?要是能留下剑谱以后慢慢熟练就好了。”
便在此时,鼻端忽然闻到一阵柔和的檀香,跟着一声若有若无的梵唱远远飘来。
枯荣大师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大明轮王驾到。你们练得怎么样了?”
本参道:“虽不纯熟,似乎也已足可迎敌。”
枯荣道:“很好!咱们去雪地佛塔边迎敌。”本因方丈应道:“是!”
枯荣、本观等最后再温习一遍剑法图解,才将帛图卷拢收起,都放在枯荣大师身前。
保定帝道:“誉儿,待会激战一起,剑气纵横,大是凶险,伯父不能分心护你。你自己当心,或者不过来为妙。”
段誉心道:“我怎能不跟过来,待会儿枯荣大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将六脉神剑图谱烧毁,我若不趁机过去再看会儿,岂不是错失良机?”
他朗声道:“伯伯,我要跟着你,我不放心你与人家斗剑。”
保定帝心中也一动:“这孩儿倒很有孝心。”
待得他们来到天龙寺的雪地上,大雪已经暂时停歇,地面积雪甚厚,他们摆下蒲团坐下。
枯荣大师道:“誉儿,你坐在我身前,那大轮明王再厉害,也不能伤了你一要毫毛。”
他声音仍是冷清冰冰的,但语意中颇有傲意。段誉走到枯荣大师身前,霎时间,只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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