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匆忙起身,揽镜自照,见自己衣衫整齐,面目可憎,这才放心。
徐徐回头,便看到内室的大床之上,有一人只着了中衣,正不急不缓地披着外衫。
这是她的寝殿,昨夜她睡在软榻之上,齐骁却睡了自己的大床?
“你,侍候本将军沐浴。”齐骁也不看她,便吩咐属下去抬水。
孙昭难以置信地左顾右盼,却不见一个婢子。
“就是你。”齐骁怕她未听明白,又说了一句。
不过一夜之间,长陵殿的内侍、婢子都像是消失了似的。唯有齐骁随行的下属如钢铁巨人一般林立殿外,将长陵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偌大的宫殿内,英伟潇洒的镇国将军与面容丑陋的侍婢格格不入。
孙昭咬了咬牙,便出去洗漱,与迎面而来的长衫将军打了个照面。
那将军三十有余,眉目浓烈,面容刚正。他环顾左右,却看到个样貌平庸的中年女子从大将军内室走出,不由目瞪口呆。
见那女子远去,他亦觉得失礼,连忙道:“属下易刚,见过主公。”
孙昭洗漱完毕,却见齐骁已经迫不及待地坐进了浴桶之中。他肩颈宽厚,肌肉匀称,令孙昭不由微微红了脸,好在她覆了面具,无人发现她的窘迫。
“属下连夜捉拿楚氏乱党,一族三百七十五口已尽数收押。”易刚朗声道:“今日城中交通已经恢复,东西南北四方城门大开。”
“做得好。”齐骁闭着眼,氤氲的水汽落在他的脸上,像是薄薄的雾气。
“只是……尹相力保楚云轩。”易刚的声音低了下去。
易刚等了许久,也不见主公回话,不由悄悄抬起头,向薄纱之后望去。
有一女子身形纤长,只是她正背对着他。易刚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不由疑惑道:“主公?”
孙昭呆立在原地,一双手被齐骁紧紧握住,按在胸前。他的肌理平滑而富有弹性,却是热得烫手。任凭谁看到,都是一个丑陋的婢子在轻薄人中龙凤的镇国将军。
她轻轻挣扎,想要抽出手来,却被他捉得更紧。入手之处,是他有力的心跳,“砰砰”的声响在耳边无限放大,令她分不清是谁的心跳。
“方才为何发抖?”齐骁的声音夹杂着水汽,扑了孙昭一脸。
他的语气不是质问,而是笃定。
孙昭不由后悔起她的大意来。方才她听到楚云轩的名字,莫名想到了昨日离别之时,他了无生念地对她说了两个字“保重”。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明白过来,楚云轩早在盖头落地的那一刻便认出了她。
即使毁约的是她,破坏婚礼的是他,他依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道一声保重。
孙昭忽然发觉自己的残忍,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齐骁原本就是敏锐的习武之人,他只觉那双擦背的小手忽然一滞,带着几不可查的轻微颤抖。
他猛地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按在胸口——那里是他跳跃着的心脏,“方才为何发抖?”
她不言不语,却不停地反抗。不知哪里来得无明业火,齐骁忽然起身,一把扯过旁边的衣衫胡乱地在身上抹了几下,兀自更衣。
孙昭哪里见过这般赤条条的大将军,一双眼不知该看向哪里。
是宽阔的胸膛?平滑的腰腹?还是那伟岸异常的……
易刚等了半晌,忽然看到那丑陋的婢子掩面而出。他瞧了又瞧,心道:她虽然貌丑,身段倒是娇俏得很。
大理寺连夜会审,楚天白恶贯满盈,供认不讳。原来他并非今日才有反心,前后已谋划了数年。
楚天白与北齐细作“王邻”缔盟,同叛逆崔宴、贵妃林氏沆瀣一气。十年前,毒害太子孙旭;
八年前,贵妃林氏陷害贤妃阮氏,致使其深陷冷宫,玄音公主被贬为庶人,而后贤妃溺亡于镜湖;
此后,楚天白的野心一发不可收拾,直至数月前,还与罪臣崔宴、黎参在冬狩袭击天子与太子;
十余日前,杀害四皇子孙亮于镜湖,更是妄图自代三公之职以辅政。
卫相声音朗朗,将这一条条一桩桩的罪行公之于众。文武百官被其野心所震慑,皆静默不语。
若说楚天白闹出这样一番动静,又怎么会没有一群追随者。卫相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地白纸,朗声道:“这是楚天白伪造的镇国公主罪己书。”
此物一出,群臣之中不乏莫名其妙地倒抽冷气之声,各个心道这卫相果真是心细如发,竟然留着这样的后手。
楚天白风头正盛之时,不少臣子为了巴结于他,都在罪己书上签字落款。不过短短数日,楚天白已经沦为阶下囚,此时再拿出罪己书,便是要向群臣问罪了。
一时间,群臣各怀心思,神情各异。有人问心无愧,向上首的大将军望来,以表忠心;有人双手紧紧交叠在一起,紧张得直哆嗦,仿佛下一刻,自己便会身首异处。
卫则尹徐徐转身,将罪己书交到齐骁手上,“如何处置,请大将军定夺。”
齐骁冷笑,伸手接过罪己书,“罪臣伪造之物怎能当真?”说罢,将那物团了一团,不偏不倚,恰好丢到殿外的池塘中。
白纸遇水,很快浸湿一片。
卫则尹见状不觉莞尔,他笑望着齐骁,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倒是会做人!
朝议之后,卫相与大将军一同下朝,群臣不敢逾矩,远远在身后跟着。
“昨夜公审楚天白,我让董禄请你前来,你为何不来。”卫相追问。
昨夜?他原本想将她送回长陵殿便走,可是一进去,便是寸步也离开她。哪怕是她在一旁沉沉地睡着,他在一边静坐,竟也是弥足珍贵,令他不舍分离。
“我在陪她。”大将军坦诚道。
卫相一顿,又问道:“你对章华,可还有……”
齐骁忽然停下脚步,打断卫则尹。
“即便是年少有过情愫,她曾嫁给老师,如今亦是当朝贵人。章华,是你我永远不能肖想的主母!”
卫则尹被他的气势所摄,竟是自惭形秽,无力反驳。
“你可知昨夜,天白宁死不招。”卫则尹缓缓道:“他说……要见章华。”
齐骁未曾想到如此情景,但看今日楚天白供认不讳,到底是与她相见了。
卫则尹低头不语,彼时在大理寺,他只道章华已故,便再也无力辩解。她已经死了,他辩与不辩,又有何意义?那怕教他枉死在大理寺,能与她地府相遇,共赴来生也是好的。
当他知道章华未曾身故,已被接回宫中,简直是欣喜不能自己。他迫不及待地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为的只是早些与她相见。
卫则尹万万没有想到,他与她的再见,竟真的在大理寺。
她重伤未愈,在婢子的搀扶下对他浅浅一笑,轻轻道了一声,“则尹。”
他知她历尽磨难,今日一见,竟是苦难也难以摧折她的绝代风华。可是此时相见,他的心境却与先前大为不同。
他苦笑道:“章华夫人。”
收押家眷之时,楚天白的妾室站成一排,教他看了个明明白白。
他曾与天白、齐骁同在薛航府上求学,年少之时也曾亲如兄弟。其中以天白最为明理、沉稳,如今却要做出叛国自立之事,其中的缘由,是卫则尹未曾料到的。他甚至不敢相信,他常常与天白同去福寿宫见她,却从未觉察出天白早已对她经情根深种。
章华移步上前,与楚天白相见之时,卫则尹正隐在不远处的黑暗中。
“你还好么?”率先开口的却是章华。
“如你所见,不太好。”楚天白答。
“既是如此,为何不招呢?”章华因先前伤了口舌,如今说话的时候,竟是软软的,带着入骨的酥麻。
“若你当真恨我入骨,我死又何妨?”楚天白凄然道。
接着便又是一阵沉默,直至楚天白的声音再度响起,“章华,你可曾爱过我?”
章华哑然失笑,“为何这样问?”
“当日你赠我的红豆,我还留着。”楚天白说罢,便是一阵窸窸窣窣声,似是翻找东西。
“你看。”
“此物?”章华轻描淡写道:“此物不过是红玉髓打磨的珠子。从前陛下赏赐给我的,并无特殊之处。”
卫则尹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中,蓦然收紧了掌心,那里正躺着一枚光滑冰凉的红豆。他怎能忘记,那小小的女子将珠子放在他的掌心,羞涩道:“愿君多采撷……”
那一刻,少年“腾”地红了脸,原来她的心里也有他!
只这一念,纵是要让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他用小小的锦袋将她的信物仔仔细细收好。每到难以入睡之时,他便将那珠子握在掌心细细摩挲,不论她曾爱过谁,不论她曾嫁过谁,他只知道,她的心里,亦是有他。
可是今日她却说,这珠子并无特殊之处。
并无特别之处,真是天大的讽刺!
“则尹,你魂魄出窍了么?”齐骁的声音骤然而至,教卫则尹忽然回神。
他犹豫了半天,终于道:“你可知章华的身世?”
“知晓。”
卫则尹未曾想过,齐骁竟是如此坦荡。
“章华曾赠我一枚红玉髓,乃是非凡之物,我便去宗正寺查了皇室谱牒。”齐骁说罢,抬眼望向远方,“不过是些陈年旧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卫则尹忽然想仰天大笑,可是他不能。
原来并非是此物最相思。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怎会有红玉髓这般的珍宝?若当日的他聪慧如天白与齐骁,是否也会因章华可怜的身世,不顾一切也要博美人一笑?
齐骁侧目道:“则尹,你今日很古怪。”
卫则尹却不回他,转而道:“走,去送送天白最后一程。”
他们三人相识与微时,少年时候一齐拜师丞相薛航,学习治世之道。虽说薛相治学严厉,平素却是温和可亲的模样。
相处得久了,三人便愈发大胆起来。在参天大树上掏鸟蛋,于一波碧池中捞锦鲤,甚至是在薛府的屋檐上掀瓦片。
薛相极受天子器重,便是偷了府上的一片瓦去当,也能换得一餐温饱。
齐骁将那瓦片齐齐翻过来,道:“老师平日不准我们来此,莫不是金屋藏娇?”
楚天白笑道:“说的也是,老师将近而立之年,却也不娶亲,甚是奇怪。”
卫则尹最为年少,远不及眼前的二位调皮,心虚道:“此非君子所为。”
言毕,便被两位哥哥一番嘲笑。
说着说着,齐骁便将屋顶翻出个巴掌大的洞来,他好奇地趴在洞口向下观望,便是一动不动,任谁喊他也不起来。
“莫不是看到了宝贝?”楚天白扯着他的身子往一边推搡,趁着齐骁坐起的间隙,马上凑到那洞口向下观瞧,这一看便再也移不开眼。
内室的软榻之上,正侧卧着一个女孩儿,她双目微阖,竟是睡了。楚天白自认阅美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精巧的小脸,凝脂的肌理,美得好似画中走出的仙子。她如同一株昙花,唯有在夜间才能徐徐绽放。惊鸿一瞥间,璀璨光华遮天蔽日,纵是百花也自叹弗如。
眼前的景象渐渐虚无,幻化成迷雾般的模样,那女孩儿轻轻睁开眼,竟是对着他羞涩一笑,柔柔道:“夫君。”
原来生死之间,他最为挂念的竟是翳月,可惜他的翳月,再也回不来了。
饮多了酒,便容易想起些往事。楚天白的目光落在齐骁身上,“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齐骁亦是双眼迷离,“贤妃溺亡于镜湖之时。”
楚天白掐指一算,竟已过去了四五年的光景,不由笑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我原以为你会收手。”齐骁的声音中,竟是带着无限的凄凉。
卫则尹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由心中烦闷,便又闷闷地干了几杯。
“当局者迷。”楚天白叹息道:“那时我风头正盛,纵是云轩多次相劝,亦是不肯回头。”
“可惜我一人野心,拖累楚氏全族。”楚天白说到此处,竟是湿了眼眶,“齐骁,我生平未求过你,除了今日。”
当夜,平陵殿爆发出一阵响彻天际的哭声。婢子与内侍们连忙退到殿外,惊恐地不知所措。
孙昭轻轻揽过孙旼的身子,低声道:“姐姐节哀。”
“他终于死了。”怀中之人浑身颤抖,就连声音也在战栗,“他做了那么多错事,他该死……”
孙昭知道,半个时辰前,楚天白自绝于大理寺。
“可是我爱他。”孙旼咬着牙齿,下一刻已经泣不成声,“我……为何偏偏生在天家?”
为何偏偏生在天家?孙昭无法回答,她只知道,这便是天家子女的宿命。诸如玄清公主,她对于楚天白的情谊炽烈浓郁,纵使海枯石烂也不曾移转。可是当天下大事与儿女情长之间必需做出决断之时,她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孙旼的哭喊声越来越低,似乎用尽的全身的力气,竟是累得睡了过去。孙昭连忙招呼子衣前来服侍,待孙旼在榻上睡得安稳,这才转身离去。
“为何生在天家?”这是孙昭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她低着头慢慢前行,却忽然被人挡住了去路。
她抬头,那人身量极高,面容极盛,宽阔的胸膛微微起伏,似是匆忙赶来。
孙昭忽然想起此时未戴□□,惊慌之下双手捂脸,便是要逃窜。
“哪里去?”他一把捉住她,将她带入怀中,而后钳住她乱动的双手,对着嫣红的嘴唇便咬了上去。
“嘶!”
孙昭痛得惊呼,他的炽热唇舌便趁虚而入,滑入她香甜的檀口,将她的丁香小舌逼得四下窜逃。
□□不能久戴,每日都要在清水中侵泡一个时辰。孙昭只道是大将军忙于公务,便偷偷扯下了□□,溜出了长陵殿,哪里想到他竟然回来了……
她的口腔被清甜的酒气填满,他的气息浓烈而霸道,顺着她的嘴角一路蜿蜒而下,在白皙的颈项上留下一串暧昧的红色。
“齐骁,别……别这样。”孙昭的声音柔柔的,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齐骁此来,近侍四散排列,背对他们数丈而立,一动不动,宛若石柱。
“昭儿”,他的唇齿流连在她的耳畔,压抑着某种情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