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唐时生站在门边,远远的望见大林跟他爷爷回来了,一路跋涉,两人看上去都十分疲劳,但索性背筐里的梨子都卖完了。两人路过门口时,唐时生舀了一瓢水给大林的爷爷,大林的爷爷说了一大堆话,唐时生大多数没听懂,只能连连点头。大林别扭了好一阵子,最后才腆着脸送给唐时生一袋女孩子扎头发用的橡胶圈,说是谢谢她教大家画画。
唐时生来到这里之后,头发也慢慢长长了不少,她正愁没东西可用不能扎起来。
唐时生以前对孩子虽然不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她跟小孩子们相处起来气氛十分尴尬。但经过在这里的一段相处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学生们是非常可爱的,尽管她们穿着老旧的衣服,沾满泥土的鞋。
自从唐时生来了之后,李敏敏就更加偏重于学生生活方面的事了,每个月她都会帮学生剪一次头发。班级里有个叫罗红的女孩子,她的头发很长,已经齐腰了,十分难打理,每当李敏敏劝她剪短些时,她都退缩到角落上一言不发。
有一次,唐时生问她为什么不剪短些呢?
罗红说:“老师教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剪。”
罗红十一二岁,也是一个留守儿童,父母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家了,她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瞎子奶奶,所以头发一直是她自己在梳,有时候乱糟糟的像极了鸟窝。
唐时生说:“以后我帮你梳两个辫子吧,这样头发就不会乱了。”
☆、第五十章 支教二
每天早上,唐时生还没走到学校,就远远的听见朗读声,是从教室里传出来的。有一天她特意比往常早起了半个多小时,然而她到学校时,所有学生都已经端坐在座位上了。
学生们见了她,有些惊讶:“老师,你今天这么早?”
被学生们这样问道,唐时生略微尴尬起来,她说道:“你们来多久啦?”
第一排的女生把书摊开给她看,已经背到第三首诗了。唐时生打心里佩服这群孩子,与此同时又在心里暗自发苦,如果再早的话,那得天还没亮就起床,恐怕走路都还需要打灯呢。
连着下了几天的暴雨,第一节课已经下课了,罗红还没到,唐时生不由得担心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大林说他知道去罗红家的路,于是唐时生换上雨靴准备去看看。大林走前面,唐时生走后面,大林特意在路边捡一根树棍给她,说下大雨路滑。
罗红的家比较远,每天上学都必须要走一段很长的田埂,然而由于暴雨的关系,田埂被淹了,罗红正站在那头试着如何下脚。
唐时生大声喊道:“你别动,我过来。”
说完之后,唐时生让大林在旁边等着,然而大林非要他自己过去接罗红,唐时生说:“等你成为大人了再说吧。”
等到下午,雨势渐渐小了,放学的时候就基本停了,屋檐上的雨水一滴一滴的像是在敲钟。唐时生回到住的地方,立刻换了一条裤子,她早上穿着的裤子早就被打湿了,虽然现在已经干得差不多,但上面粘了不少泥,穿着十分不舒服。烧了一大锅的开水后,唐时生搬着盆子坐在土阶上开始洗衣服,前两次倒出的水都是浑浊的,带着土砾,洗到第三次的时候,水终于开始清澈了。
李敏敏走到唐时生身边,蹲下身说道:“过几天咱们得把教室屋顶上的瓦片翻一翻,有的地方需要补几块,漏水可厉害了。”
唐时生说:“好。”
等到修屋顶的那天,李敏敏大概是过于激动,她虽然起了一个早,却刚出门没几步就把脚给扭了,不一会儿就肿了一个大包起来,唐时生给她抹了一些跌打酒药,揭瓦这事儿只能她自己来了。
大林跟另外学生在旁下面十分认真的扶着木梯,唐时生爬到屋顶后说:“李老师,可以开始了。”
“好,就现在你身边那附近的都得重新翻一下。”李敏敏行动不方便,只能站在旁边指挥唐时生揭哪儿补哪儿。
“好。”唐时生很快回道。
经过一个下午的努力,教室屋顶被重新整修了一遍,李敏敏对唐时生很满意,她说:“本以为城里来的人多少都有些娇生惯养,来这里只是一时兴起,起初还真怕你不习惯哩!”
唐时生一边下木梯一边说:“我是认真的。”
大林扶着木梯,仰着头不忘叮嘱道:“老师,你小心一点。”
唐时生下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她突然弯下腰,感到一阵锥心般的疼痛,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虽然疼痛时间维持得很短,然而短短几秒钟已经足够让她从木梯上摔下来。
大林跟其他学生慌了神,都匆匆的过去扶她。幸亏不是很高,所以唐时生并没有什么大碍,还能自己站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跟草屑,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李敏敏也被吓了个半死,她说:“时生,你没事吧?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啊!”
唐时生说:“李老师,我没事。”
唐时生没再多说什么,她皱着眉头,心底隐隐感到不安极了。
很快就到新的一年,除夕夜那天,李敏敏特意杀了一只半岁的鸡,鸡身上没有什么肉,炖出的鸡汤大半锅都是汤。过完年,大林就十六岁了,在这里满十六岁的人,就已经是个大人了。大林跟唐时生说自己不会再来上学了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来过学校。
以往,大林都是最早到学校的人,然而最近几天都没有看见大林,唐时生问李敏敏怎么回事,李敏敏说:“大林要出去打工赚钱了。”
唐时生说:“可是他还没成年,没有地方会用他。”
李敏敏说:“去年大林的邻居十五岁就出去打工了。”
唐时生说:“童工是犯法的。”
李敏敏瞥了一眼唐时生,笑了几声:“这地方就是这样。”
唐时生还是很担心大林的事,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出去能干什么?晚上,罗红让唐时生到她家吃饭,罗红一直是个非常内向的女孩子,不爱同人说话,这次难得主动开口,唐时生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刚走进罗红家的院子,一条黑色的大狗就汪汪汪的跑了出来,罗红摸了摸它的脑袋,示意它不要叫,这让唐时生不禁有点想念程章远家的老山。
这时候,从屋里走出一位老人,她拄着拐杖走得很慢,那就是罗红的奶奶,几年前眼睛得病没及时治疗瞎掉了。老人拉着唐时生的手,含糊不清的问罗红在学校表现得怎么样。
唐时生扶着老人坐到凳子上,话说得很慢很稳:“罗红在学校表现很好,教的新知识一学就会,奶奶你不要担心。”
罗红让唐时生等等,她这就去做饭,唐时生环视屋子一圈,屋内光线不太好,不远处有一张非常简陋的床,旁边有一个木头柜子以及一张小方桌。
唐时生跟老人又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去灶房,远远的看见罗红站在小板凳上,正往锅里加水。
唐时生心里不是滋味,她走过去说:“我来帮你吧。”
罗红见到唐时生来便有点害羞,她忙说:“老师,我来,你去坐着,很快就好啦。”
唐时生说:“我帮你能快点,到时候你才有时间做作业。”
罗红先扶奶奶坐好,又把小方桌擦了一遍。三人围在那张小方桌上,吃的菜饭都十分简单,唐时生问罗红知不知道大林的家在哪,她打算去看看。
罗红说:“大林哥已经跟我们说过事了,现在不知道走了没有。”
饭后,罗红又给唐时生说了一遍路线,唐时生很快就记住了。走前,罗红让唐时生把小黑带着,夜里走路就不会怕了,小黑就是那条大黑狗。
小黑走在前面,偶尔回个头,停下来等等唐时生。山间的路坑坑洼洼并不好走,又没有灯,只能靠着依稀的月光。走了十多分钟,已经可以看见大林家的灯火了,唐时生高兴之余,走得急了些,结果一不留神摔进了坑里,小黑小跑到唐时生身边,“汪汪汪”的连叫了好几声。
唐时生摸着小黑的脑袋,说:“没事,没事。”
唐时生到大林家的时候,大林正忙着整理行李,大林的爷爷正坐在堂屋里编竹筐,爷孙虽然不停的在对话,而两人却是在各干各的事。大林的爷爷瞧见唐时生,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又大声把大林叫了出来。
大林见到唐时生的到来,十分惊讶的问道:“老师,你怎么会来?”
唐时生说:“你要去哪儿?”
大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老师,我要出去赚钱了。”
唐时生心里不太好受,她问道:“什么时候走?”
“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天一早就得到镇上赶车。”大林说:“你们就不要来送我了。”
唐时生说:“大林,外面的世界可能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我明白的。”大林说完之后,最后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师,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唐时生想了想,她来这里之后,手机基本是没有用处的,没法接收到信号,那张电话卡大抵是已经报废了,隔了一会儿,她让大林记下了一串号码,是陆庭贤的。
唐时生说:“大概会有机会的,你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打这个电话。”
大林点点头,把那张记着号码的纸条小心翼翼的放在背包的最里层。
唐时生在这里呆了一年半后,有一天饭迟到一半,李敏敏突然跟唐时生说:“时生,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能够回去了。”
唐时生捧着碗,惊奇的看着李敏敏:“回哪里?”
李敏敏笑道:“你从哪儿来,当然是回哪儿去啊,怎么,不想回去想一直待在这里啦?”
唐时生明白了怎么回事,她问道:“我走了,学生们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担心。”李敏敏说:“有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她自愿要到这里来帮助这群孩子。”
唐时生是在见到那个女大学生之后才放心走的,那个女大学生很爱同孩子们说话,她带来了几本课外图书,孩子都爱围着她。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往日的欢声笑语依然存在,唐时生终于明白了为人老师的感觉,能够教的东西不多,但希望有用。
临走之前,唐时生在教室里的每个座位上放了一截树枝,每一支树枝都是她用小刀仔细削过的。
☆、第五十一章 结局
唐时生离开了一年多的时间,等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模样。唐时生虽然面上没说什么,但她知道,这一年里一定发生了很多事,例如老山似乎不认得唐时生了,唐时生费了不少功夫才让老山重归她的怀抱,以及程家没有看见唐除夕这个人。站在季向礼身边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叫朝阳的男孩子。付慈跟王平林离婚了,付慈说她跟王平林到头来还是不合适,付慈的姑姑知道这事之后,直骂付慈不懂得珍惜,王平林多好的人阿,她却身在福中不知福。
而最重要的一点,唐时生一直没有问,陆庭贤也没有说。
唐时生去看过余妻跟覃勋的孩子。唐时生不知道覃勋在做什么,余妻走后,孩子一直由余家抚养着,孩子跟余妻长得极像,现在已经会咿呀咿呀的叫人了。自从余妻的母亲过世后,余父再婚,现在的妻子并不喜欢这个孩子,因为余妻曾经跟她相处并不融洽,两人经常吵架。
唐时生问余父:“覃勋有来看过孩子吗?”
“看过,给了钱又走了。”余父叹了几声,说:“余妻要是听我的话,哪能,哪能出现在这事!你看看现在人在哪儿?”
唐时生说:“您别太难过。”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从小把她带到大,我不难过谁难过?”说到这里,余父似乎是想到余妻小时候的事,不禁老泪纵横:“我如果平时多关心一下她的生活,她就不会这么早早的就去了!”
逝者已矣。唐时生没再接话,余父跟现在妻子虽然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但他还是因为余妻的事老了许多岁。
自从唐时生回来之后,陆庭贤每天都陷入无尽的犹豫之中,想着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唐时生,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早晚会被发现的。所以最后,陆庭贤还是把唐时生带到墓园的一座墓碑,上面刻着唐时军的名字。
唐时生把一束鲜花放在墓碑前,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庭贤说:“半年前。”
唐时生说:“我猜到了。”
陆庭贤说:“抱歉,早该跟你说的。”
早在之前,她站在木梯上莫名的突发锥心之痛时,她就猜到了。唐时生没有再追问原因,人已经不在世上,问再多都是多余的,没有意义的。唐时生没有想到的事,唐嵘跟唐时军会离开自己这么早,她依然记得她拖着行李箱回家的时候,唐时军站在阳台上举着相机对她按下快门,说是多张照片多个纪念。唐时生突然想到陆知路这个人,如果他知道这事,会怎么办呢?
陆庭贤开始筹办他跟唐时生的婚礼,日子是叶景玲选的,地点是陆庭贤父亲定的,婚纱是陆庭贤亲手设计的。结婚后,两人搬到了新的住处,这栋房子像是准备了很多年,里面堆着很多没有拆封的儿童玩具。唐时生顺着楼梯往上走,在陆庭贤的书桌上,摆着一枚样式老旧的粉红色发夹,越看越熟悉。唐时生拿起那枚发夹,别在自己的头发上。
这一幕恰好被站在门边的陆庭贤看见了。
唐时生问:“你什么时候偷偷拿走了我的发夹?”
陆庭贤走到桌边,开口道:“我捡的。”
唐时生说:“听季向礼说,我以前救过你养的金丝雀?”
陆庭贤点头:“恩,那时候没跟你说声谢谢。”
三年后,下午。
实验已经走到尾声了,旁边的人轻轻的碰了一下唐时生,示意她看外面。唐时生转过身,看见陆炎正站在玻璃窗边,两只小手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玻璃。陆炎是唐时生跟陆庭贤的儿子,已经两岁了,五行缺火,取名陆炎。
瞧见儿子这副模样,唐时生一颗心都要化掉了,玻璃外只有陆炎一个人,唐时生心想陆庭贤也应该在这附近了。
旁边的人笑了几声,说道:“唐时生,你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