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差一点点就会落到那样的命运!
幸而,有个健壮的少年背着她,大步如飞的奔跑着,带她逃离了那种可怕命运的魔爪。
顾清夏看着南思文。她知道,她今天能体面的有尊严的活在这世上,是因为当年的那个少年,眼前的这个男人。
“好了……”南思文松开手,抽了张纸巾擦去手上的药油。“差不多明天就能走路了。”
他转头,发现顾清夏黑黢黢的眼睛在看着他。他怔住。
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没有正眼看她。
他的身体莫名就紧绷了起来。
“南思文……”顾清夏慢慢将自己的腿自他怀里抽回来。
因为收腿屈膝,睡裙便从膝盖滑到了腿根。又直又白的腿春光微泻。
南思文一眼都不敢多看。他预感,顾清夏即将说出什么他不会想去听的话。因为她从来没有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过他……
顾清夏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拿正眼看南思文了,没有任何逃避。她必须得承认,这是一个在她的人生中,再不愿意去面对,也得面对的人。
唯如此,她才能真正的抛弃那些过去的怯弱。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对他说“我和你之间……两清了。”
是的,他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她回到家,足足半年之后,才肯把如何能逃出来的真相告诉了父母。
妈妈抱着她泣不成声,爸爸抽了很多的烟。
后来,爸爸避开妈妈,单独跟她谈了次话。在征求了她的同意之后,他给那个放了他女儿的少年汇了两万块钱。
是她,给他报了红翔。
他让她逃脱了命运的魔爪,她也回以他改变人生的机会。
他放她走的情分,她报了。
她和他,自此就该桥归桥,路归路。像两条直线,曾经有过交点,而后朝各自的方向前进,再无任何关系。
她想表达的意思……南思文懂。她说出的话,一如他所预感的,是他不想听的。可是不想听,也得听……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她的眼睛和他记忆中一样幽黑如渊,却再没有那种湿漉漉的眼神。
她曾经有过的柔弱和眼泪,早就凝结成了眼底万年不化的寒冰。她早不是那个任人欺负,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无力的少女。
现在的顾清夏,高贵,凛然,强势,冰冷。她对他说出的话,就是她的命令。
南思文抿了抿唇。
这个动作使得顾清夏注意到他的唇形生得很好看。
她曾经不愿意去正视他身上的任何一点点好,而现在,她有这种正视的力量了。她看着他,她承认他生得不难看,甚至……是好看的。她庆幸他生得好看,当过去的一些回忆不可避免的涌上心头的时候,她才不至于恶心到呕吐。
“好。”他说。
他说话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他应了她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便不再犹豫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带上门,谢谢。”顾清夏垂眸道。
门被很轻的带上,轻得仿佛是怕惊了她。听到门锁咔哒一声锁住的声音,顾清夏才抬起眼,幽幽的望着门口。
许久之后,她转过头,看向落地的玻璃窗。
夏日的阳光刺目耀眼。
许多年前,她就隔着马路遥遥的跟那少年说过了“再见”。
虽然,他根本未曾听到……
……
南思文站在门外,感觉眼窝有些发热。
昨晚他就已经明白,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知道他不该再抱有任何幻想。但他今天还是来了……
他没想怎样,他只是担心她昨天受了惊吓。在他的记忆中,受了惊吓的顾清夏会瑟瑟发抖,会作恶梦,会缩在他怀里流泪哭泣。
可那只是他记忆中的顾清夏。
他不曾真正了解过那个少女,更不了解房门里的那个女人。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她足够强大,不需要他的保护和安慰,又或者……仅仅是不需要他的……
他懂她为何不想再看到他。当他了解了这繁华的大都市的时候,同时也懂了那年那事,对一个像顾清夏那样的女孩的人生,是怎么样巨大的磨难。
换作是他,也不会想再见到自己。每一次见到,便是一次带着疼痛的提醒,使那些早该遗忘的旧事,又翻腾出来,重新品味,重新疼痛。
他狠狠的揉了揉脸,离开了她的公寓。
在公交车上,他掏出手机,盯着屏幕……他去她的卧室给她取暖宝的时候,看到她的手机搁在床头。他悄悄的用她的手机拨了自己的手机,留下了她的号码。
他还把自己的号码存进了她的手机。他没敢标注自己的全名,他只标了一个“南”字。
她会发现吗?她会意识到那个“南”是他吗?她会愿意拨他的电话吗?
不,她不会……
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南思文没有防备,受惊之余差点把手机扔出车窗。他的工头给他打电话,问他到哪里去浪了,叫他赶紧回去。他们今天接到了活儿,要他赶紧回去出台班。
他应了,挂了电话,将手机收到口袋里。
望着车外宽阔的马路,高耸如云的写字楼和复杂盘曲的立交桥,他思绪纷乱。
这个繁华的城市,属于像顾清夏这样的人。
而他,只是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一个不被城里人认可的民工。
☆、16。第 16 章
就如南思文所说,到了第三天顾清夏的脚就好得差不多了。但她姨妈哗哗的,肚子疼得在床上起不来,就又在家歇了一天,到了第四天才回去上班,脸上还缺乏血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显得人更冷了。
在电梯厅遇到了景艺,她点点头叫了声“景总,早。”
景艺顿了顿,回了句“早”。
两个人便不再说话,像别人一样安静的等电梯。看起来仿佛再普通不过的同事。
对于景艺,顾清夏说放下,便放下了。
要非说起来,她其实也不曾真的深爱过景艺,她贪恋的不过是景艺身上那一点点让她感到温暖的感觉罢了。更多的不过是女人这种感性动物自己幻想出来的假相,一旦破灭,来的时候如何汹涌,退的时候便也如何迅捷。
景艺却在经历最难捱的戒断期。
成年男女这种事,重在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一方退了,另一方若还纠缠,便失了风度,看着难看。
如景艺这样骄傲优秀的男人,是不能允许自己失了风度,在女人面前难看的。戒断期的瘾就是再难受,再折磨人,他也要收敛起情绪,面上平静无波。
只是和顾清夏并肩站在电梯前,他依然是不由自主的借着电梯门的镜面不动声色的看她。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大约又到了每个月疼痛的日子。对她这毛病,在一起三年,他也已经很了解了。
他曾在她请假的日子去她家里探望过她,见识过平日里安静淡漠的顾清夏疼得嘴唇发抖起不来床的样子。他照顾她喝热水吃饭,等她蹙眉睡去才离开。
他以前只这么照顾过一个女人,就是他妻子。
那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大约是沦陷了。
然而这种事情,并不是你心里明白,就可以控制得了的。
就如景艺此时此刻,分明的知道放开手才是他该做的,却依然控制不住自己从镜面里去观察顾清夏。他发现顾清夏的目光微微下垂,未及地面便失去焦距,不知道放空在哪里,一丝也没有分散到他身上。而她的表情也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最起码,看不出她有他此刻内心所经受的煎熬。
意识到她那么轻易的就把他放下了,景艺感到胸口一阵说不出的气闷。他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看向别处……
他感觉过了非常漫长的时间,电梯才终于来了……
办公室里的人已经听说了顾清夏遭遇的事件。她一出现在办公室,大家就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毕竟是涉及到生命安全的事件,办公室的人多多少少也受到了点惊吓,纷纷来表达同事间的关爱,便如Vivian这般的贱人,都一脸夸张的附和了几句,当然同时也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罢了。
顾清夏把他们一一打发了。
在茶水间里,商华捧着杯子劝她“你对工人的态度,确实也该收敛一下了。平白给自己树敌,完全没有必要。别觉得他们没分量没能量,有时候,小人物的反扑,才更可怕。”
这种可怕顾清夏亲身体验过了,要不是南思文,她现在可能已经成为某片树林里的无名女尸了。这一次,她点点头,表示深深的受教了。
“待会你忙完了,来办公室找我,咱俩交接一下。”商华说。她也已经开始有孕吐反应了,本来就是高龄产妇,比普通孕妇还更辛苦一点。既然定了要离开,便很想把这摊子事赶紧了了,回家舒舒服服的待着去。
“好。”顾清夏应道。
她有些羡慕。在商华这个年纪上挣够钱,然后退休,是她的梦想。
她业绩牛逼,同时也承受远比别人更大的压力。职场,是一个摧折人的地方。她也不是不累的。
耀眼的业绩,光鲜的生活,房子、车子……这一切的后面是她的血和汗。她甚至还为之付出过身体。
每一个能拿大单的女sales都有故事,这是实话。除非她们有商华这样的背景和关系网,借着出身的天然优势,省去很多弯路。
顾清夏没有。她出身普通,爸爸是教授,妈妈是讲师。在职场上,他们给不了她什么帮助。
但他们是她的全部。
她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才逃离了可怕的囚笼,回到了自己的家。却在回家之后,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因为她的生活,并不能像按了暂停键再按播放键那样接续上。
她失踪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回家之后,她要面对的东西,太多了……
亲戚、朋友、同学、邻居……所有的关心和好奇或者单纯的刺探,都像一把一把锋利的刀,在她身上划下一道一道伤口。
为了她,爸爸妈妈卖掉了原来的房子,搬了家。跟旧友故邻,甚至一些亲戚,都断绝了联系。
他们为她撑起了一片天空,让她知道,无论这世界对她有多大的恶意,在他们撑起的这片天空下,都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看着他们鬓边的白发,失声痛哭。
就在一年前,她的爸爸还儒雅风流,她的妈妈还甜美丰韵。只一年的时间,他们便仿佛老了十岁。那些因她而生的白发,像冬日里反射着刺目阳光的冰雪,刺痛了她。
她是独女,父母老了还要依靠她,她……不能这样……
她被摧毁的意志因此得以重新建立。
她情况特殊,在大学入学报道前失踪。为了她,爸爸妈妈一次又一次的去找学校的领导,低头求人,终于使她重返大学的校园。幸运的是,这所大学有两个校区,一个在城里,一个在郊区。她以“病休”的名义返回学校,调换了专业,去了郊区的校区。在那里避开那些原本应该跟她同班的人,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她的事情。
她的生活,终于重新启动。
她比别人晚了一年进入大学校园,她付出了更多的努力,用三年时间修完了四年毕业所需的学分,硬是让自己的人生按照应有的节奏向前迈进。
在三年的校园生活中,她理清了思绪。她为自己制定了人生的目标。
就是赚钱。
赚很多的钱,足够的钱,让爸爸妈妈可以让不再为她操心受累,能过上舒适的晚年。
她笔直的朝着这个目标前进,成绩斐然。
她不仅在帝都买了房子、车子,生**面光鲜,她还在家里给父母也置换了更好的房子,让他们过上更舒适的生活。
但是她也真的很累。
白日里辛苦的打拼,晚上回到家里房子冷清。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从来是报喜不报忧。遇到什么困难,都咬着牙自己扛。
每次和景艺欢爱过后,她都要他抱她很长时间,才放他走。她从来没要求过景艺在她那里过夜,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知道景艺不能。
这几年在帝都,唯一能给她些许温暖和依靠的人,也就只有景艺了。
现在,她亲手把他推开了……
顾清夏拇指摩挲着杯沿。
快了……她想,照她的现在的业绩,干到商华这个年纪,差不多也可以把钱挣够了。
到那时候,她也要退休。离开这满是雾霾的城市,去爸爸妈妈身边,陪他们看山看水,陪他们一起变老……
有了这样明确的人生目标,纵然是几天前才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顾清夏又恢复了她昂扬的斗志。
景艺时不时会抬头,透过玻璃窗看一眼顾清夏。他能看到她眼中的清明和坚毅,她已经没有了前几天晚上刚刚受过惊吓后的消沉。
她是一个不会被轻易打倒的女人,他想。
他想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却发现很难。
南思文晚上接了个电话。
“我下个礼拜回家去,有什么要捎带的没?”
说话的这个人是他的老乡。他家住在镇子上,就是给南思文起了“思文”这样响亮的大号的那位王半仙住的那个镇子。
南思文想起了被他撇在家里的老娘,他犹豫了一下,问对方能不能回来的时候,把他娘一起带过来。
他前阵子还想着要找个时间把他娘接过来团聚,以免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怪可怜的。又怕她总会想东想西,成天担心他会抛下她不管,愁绪太多,伤了身体。
最重要的是,她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帝都是什么样。
他觉得,无论如何,该让他娘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已经不能再忍受山里人那种无知和愚昧的状态,他只要回想起自己也曾经那样,对外面世界的繁华一无所知,懵懂的活在山里,就觉得可怕。
人无知的时候,不会知道自己无知,也就不会觉得无知可怕。
只有当一个人认识到了自己的无知,才会感到无知的可怕。
比如他前年回家的那一趟,有村人问他是不是就住在天/安/门旁边,天天都能看见国家主席?
一瞬间,他理解了当年顾清夏面对自己时沟通不能的无力。
那时在她的眼里,他该是多么的愚昧啊。她看他,是不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