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死之时间说出的愿望则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人的愿望不过是与家中的村妇平平淡淡的吃一口馍馍饭,等她铅华洗尽,等她病体沉疴,最后两鬓白霜共入黄土。。。人世间的恩怨情仇,说来也就是一把黄土掩面的事情,有缘下辈子再见而已。
黄点有些懂了。她轻轻舔舐着阿吉的脸面,是对她这段情爱的释然,和这种结局的欣慰。只是可惜她懂得别人的情爱,看得明白解脱比执着更好。她却是那个在原地围着树枝打转的人,
阿吉有娃娃的事情像是一碗醒酒汤,最起码在方小鱼看来,这碗醒酒汤能让黄点一天之内有半天醒着。她像是每日有了事情做,醒了就会跑到巴哈家乖乖的跟在阿吉身后寸步不离。
方小鱼记得阿吉生产那日,黄点没有醉着,倒是万分清醒的彻夜守在阿吉的房门前,那样子和巴哈差不多,闺房前的石板都快让这一狗一人踏出坑洞,看得方小鱼直窝火。
直到太阳将雪山镀上金边,那折磨了阿吉一夜的小家伙忽地嘹亮干嚎一嗓子,才让门外焦躁的一行人松口气。巴哈草草撇一眼孩子便跑到室内瞧疲惫的阿吉,而黄点确是着了魔一样立着身子足足一人高,拼命的瞧着襁褓里的婴童。
大家早就习惯这只好酒的獒兽的存在,所以对她的异样反映也不是很紧张。那孩子也奇怪的很,看到丑丑的獒兽也不惊更不怕,而是吸吸鼻子,拼命睁着刚开缝的一只眼睛瞧着黄点。
阿吉生得是一个女娃,第二天被起名为玛米。巴哈是粗人,取名字也随意的很,这点阿吉倒也不反对,她说女孩子家有个名讳,最后嫁给男人也会随了男人的姓名。记得住好养活就好。方小鱼再次感激自己的英明,每当他把那软软红红的一团抱到黄点面前,那朵红棉花果然把黄点体内最后那点酒味给吸得干净。黄点精神了,成日窜入巴哈家不是再偷酒喝,而是成日像个老妈子一样跟着阿吉,还时不时站立身子看着阿吉背在身上的玛米。
玛米很喜欢黄点,每当黄点站立起来趴在竹筐边时玛米就会伸出小手抓着黄点的鬓毛,然后毫不手软的扯来扯去,黄点也不气,那眼神竟然是满满的宠爱。
也是这段时间,二黑越来越缠黄点,粘的她天天满院子追着二黑撕咬。方小鱼是想笑,毕竟那二黑算算也是成年獒兽,每天像做贼一样对着熟睡的黄点猥琐一两下。只不过都没成事儿,反倒让黄点躲得更勤。
“汪汪!黄点!人类孩子又啥好!想要,咱们生一窝窝狗崽子!”一声哀嚎再次从院落传出。方小鱼坐在石阶上,嘴角却是平淡的满足。
现在方小鱼觉得自己越来越是个爷们儿!他跟着巴哈学习捕猎,狩猎队伍里又加了二黑,狩猎的效果翻了一倍。捕猎黄点是不愿出去的,因为她舍不得小玛米。巴哈也乐得如此,家有黄眉獒兽的保护总归是放心的。玛米十个月的时候,阿吉又怀了娃娃,她经历有限,看顾玛米也时长困乏。黄点倒是乐此不疲的为阿吉分担带孩子的麻烦,当起了狗保姆。别的不说,玛米就是一边扶着黄点的背脊一边学习的走路。
方小鱼觉得人生也就是草草了事,却没想到在这个小村落扎下了根,一方小院两只獒兽,还有一个咿咿呀呀的绵软小孩。若是再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他此生也算是圆满,只可惜这个村子住了这么久,村上的姑娘也有几个对自己有意思,看到朴质的姑娘们也想牵着一个带回家做媳妇,可不知怎么的,看到她们就像风过水无痕一样,连个样貌也记不清。一想到自己这认人不清的弊病,方小鱼撇撇嘴,又一次唾弃自己:没人要单着也活该,谁让自己本质上就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黄点趴在台阶上,看着从苍柏下晃晃悠悠朝自己走来的胖女娃,心里像灌了蜜。这儒软的小东西天生就是来拯救自己悲悲戚戚、半生不死的人物,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一对上自己,她就瞬间清醒,心里也跟着暖洋洋的。
没错,黄点已将玛米当成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才能让自己从如不知天黑日出的沼泽里拔出来。一日十二个时辰,最起码她有一大半时间陪在玛米身边,一天里大半光阴她的眼睛盯着女娃,这使得她没有再想起那张深刻的轮廓。
这个方法比喝醉要好,醉着也会想着,还时时想着。现在,只有在送回玛米时,才会冒出来那张脸面。
“汪汪!”小胖妞学着黄点,像猫一样小声叫着。玛米的一声呼唤倒是惊了方小鱼,他瞧着黄点得意洋洋的嘴脸有些好笑:“黄点,没想到小米儿学会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喊娘,而是汪汪!你还真将小米儿当成自己的娃娃带了!我可要给巴哈说说,看他们夫妻还敢将孩子交给一只獒兽看护不!”
黄点竖起耳朵,对着方小鱼瓷牙咧嘴一翻,然后一甩尾巴叼着玛米的衣领就跑开了。
得,这獒兽还真是当个好母亲的榜样,护崽子护得很!而之前和尚的事情也许真让黄点抛在脑后,都说狗脑子狗脑子,哪里能记下那么长时间的忧愁!
方小鱼将碎发捋了捋,整理了衣襟,对着黄点大喊一声:“黄点,我随巴哈去别的村落了!回来后给你带个女主人!”
黄点看了方小鱼一眼,眼里的嘲笑毫不遮掩,她像在说:“得了,就那相亲次数都够带满村的女人回来了。没有那金刚钻就少往女人堆里去。”
不过这一次,方小鱼却让黄点差点瞎了狗眼。他还真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第六十二章 屠村之恨 阿玛吉米
女子爱美为天性,天经地义;男子好美亦天性,亦是天经地义。
方小鱼本就生的水灵俊俏,又在脂粉堆里长大,多少更喜爱柔弱细软的中土姑娘。而雪域女子相比起来普通粗糙,更适合持家生孩子。安于现状的方小鱼选择后者没什么不好,可是若遇见了一个比自己还有三分柔骨的女人,那找个勤俭持家的标准都成了屁话。
黄点撇一眼被方小鱼背在肩膀上带回来的女人,就知道不妙。小鱼有义气却也单纯,脑仁里有小九九但也是绕不出一根直肠子。如今背着一个肩头有伤身穿上等绸缎的中土模样的美人儿回来,不知又要惹来什么祸端。
女子的肩膀上的抓伤已经撒上了比天牛,看似已经无大碍。再见方小鱼紧张的将女人放在床上,替她拂去额角碎发,用温水仔细净脸。黄点瞧着他一脸红晕的发春样,不仅翻个白眼,心里鄙视这个妓院专业侍奉女人的龟公职业素养。
“黄。。。黄点!我和你说,我和巴哈翻山路的时候,碰到一群野狼围攻一马车,那些侍从也不知咋想的竟然弃了车子逃了,要不是我和巴哈出手相救,这车里的姑娘早就没命了!”
呜呜呜叫唤两声,虽然她的云髻散乱,头上的珠钗半掉不掉的悬在发髻上。但瞧着这女人闭着的眉眼,倒是个不俗不雅的美人。她身上撒了香粉,不似烟花女子有低廉的风俗味道;也不似大家闺秀身上的香粉味精细考究。单瞧衣服打扮稍显贵重,但侍从五六个又显得敷衍。瞧这事情办的,面上隆重实里敷衍,不难猜这女人应是中土哪方官员送给雪域土豪或者边疆将领的“礼物”。
方小鱼可不会想那么多,他是久旱逢甘露,野草吹又生的货色,这不正在意淫自己英雄救美,姑娘以身相许的桥段。黄点用嘴巴拱一拱四处乱爬的小玛米,又看看睡在床上眼睑漆黑的女人,心想先不管这女人是否有恶意歹念,光这“礼物”身份就颇显尴尬。若没人寻得失物还好说,要是有人找来,那不是白煞了方小鱼的春心?!
一旁的胖丫头伸着一手口水鼻涕抹在黄点身上,黄点倒是尽责的将胖手上的粘腻舔舐干净。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接受老妈子的角色,为孩子们收拾残局,包括对方小鱼也是如此。她汪汪大叫,决定将这女人吓醒!
昏前遇狼,醒后遇獒。只听哇哇惨叫,姑娘缩在角落作势又要昏过去。
“姑娘,莫怕!她是黄点,不会咬你!”
“救我,公子救我…”
黄点一听坏菜,听这女人娴熟的求救,一口一个公子官人,便知遇到了方小鱼的主子,不是妓院清官就是谁家小妾…
方小鱼倒是出息,一把扶住女人肩膀向后一藏:“祖宗呐!小心别吓着小阿米!”这招是管用,让黄点收了声。
这女人叫王晴,是中土边陲卖衣料人家的女儿,小家碧玉美人坯子。,她爹娘将她当大户小姐养就盼着能嫁个土财主当夫人。谁知十三岁时,一场火家里被烧得干净,爹娘这死的利索。她因为样貌出众被当地一富人接入府中,谁知当夜却被那家夫人惯了迷魂汤卖到了另一座城的妓院里。
提到妓院,方小鱼明显一愣,那姑娘也看得出,低声附和一句:“我还是走吧,不能污了公子的脸。”说罢作势起身。
方小鱼理应见惯了惺惺作态的姑娘,这次却中了魔障,拉住女人小臂问是否愿意给自己做媳妇。
黄点一口咬上方小鱼的手臂拉回他七分理智。王晴也被吓着了,直接缩在方小鱼身后抹泪哭泣。
接下来方小鱼发挥他三寸莲花猥琐无赖不要脸的本质,将王晴侍奉的如皇亲国戚。王晴怕黄点和二黑,所以她总会将门锁起来,早晚来趟小院吓神似的让方小鱼陪着。是真柔弱还是假做作连二黑都瞧得出,可方小鱼的眼让狗屎糊了,铁了心要娶王晴。
半个月过去,王晴还住在小院,一个姑娘,就算是清官花魁也该给个说法。黄点瞧着她一边享受小鱼的体贴一边使着打发小鱼的手段气不打一处来,同时心头也越来越不安。
这不安终于在一天夜晚成为现实。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第十七天夜里,中土的军队踏平了猎户村,百年平静的村落彻底的死寂。
有的人性命金贵,有些人贱如蝼蚁。马蹄踩踏过手无寸铁的妇人儿童;冷刀斩过拼死反抗的壮丁;利剑刺穿转经诵念的老人…这些训练有素的侩子手冷静的在刀光剑影中“救”走了将军义女………王晴。
最后一把火能吞噬尸体,血迹和哀嚎,却抹不掉恨意。黄点站在高高的山顶,吞咽着血腥,喉咙里塞着那些士兵的碎肉。脑海里回响起阿吉的嘶吼:走!带玛米走!
她和二黑扑向飞来的密密麻麻的竹箭,扯断数十人的喉咙,却挡不住射向巴哈胸膛的那枚…
那一刻,黄点才真正相信阿吉是爱巴哈的。她听到阿吉的痛喊回头望去,巴哈让她走,她却一把将怀里的一岁娃娃交给了方小鱼。
走,带玛米走!
有种爱是舍命相救,有种爱叫生死相随。她拥着巴哈,用瘦弱的背脊挡着竹箭说:我是,你的妻…我走了,心就没了…
他们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若不能,便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黄点看着将雪域人的尸骨烧得噼啪作响的火光牢牢记在心底,叼起玛米的后颈转身离去。
王晴的身世只说了一半,她是妓院清官,被年过六旬的将军收成义女,
作为送给驻地藏王的〃礼物〃。
真是如此?为了一个妓女,屠村灭口?!王晴也没料想是这种结果,一开始还解释是方小鱼所救…后来也就沉默的藏在那些士兵身后。
因为她知道,她再多说一句,她的命也会赔进去。这里除了那将军,其他人的命都是贱的。
接过阿吉的嘱托,方小鱼将玛米系在胸前,黄点二黑一路不要命的撕咬才逃到了后山。
追兵未来,因为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血洗雪域村落,挑衅雪域当权者,而不用费兵力再去追一个中土人和会咬死人的獒兽。
“该死!该死!我该死啊!”
前方的人背脊咧着血口子,一直埋头前进。方小鱼不敢停下不敢回头,因为那背后的火是他引来的…
“该死!黄点!杀了我!快杀了我!快咬断我的喉咙…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他们!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我救了白狐狸,你不会难过…若不是我救了王晴,他们不会丧命…杀了我!杀了我!”
黄点挡在急速奔走的方小鱼身前,缓缓的一声叹息。
你以为你该死…若该死,老天不会留你…阿吉巴哈的命,你还不了。若这些性命要算在你头上,那也算我一份。你是蛋清,是我在中阴那所先招惹的你。
黄点瞧着方小鱼灰败的眼珠,却只能叹息。她知道,方小鱼日后只会扛着这份自责愧疚到老到死。黄点将睡着的玛米重新放在他怀里;软软的孩子哪里今夜她失去了何其多的东西,小嘴一弯弯笑得好甜。
〃小阿米…小阿米…〃方小鱼的眼泪终于掉落下来:〃小阿米,对…还有小阿米…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方小鱼从怀里掏出僧袋,拿出方巾和盆,用附近的溪水清理两只獒犬和自己身上的伤口。
“我们要去哪里?”他们坐在溪边,看着越来越青白的天。
要去哪里…猎户村没了,她注定等不到那人。等不到,去哪里都一样。
阿吉说,我走了,心就没了。
是啊,心都没了。
〃我们是留在雪域还是回中土…〃方小鱼闭着眼睛喃喃,其实答案只有唯一。
〃黄点,我们回到布达宫山脚,给阿米好的生活,好不好。〃
仇恨埋下,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汪汪!〃
〃王晴,是送给藏王的礼物…她心甘情愿去当。她从小就是为了嫁进富贵人家一样,所以对方小鱼的殷勤百般拖沓,又怕拒绝没了衣食住所。她期盼将军府的人接应她…〃
方小鱼遮掩脸面,绿眼像附着在枯木上的潮湿苔藓,阴暗是仇恨滋生的源泉。
〃我怎么能忘了,妓院里的女人没有真情,哪里会有真情!原以为从良对她来说是好事…哈哈哈…是我将人性估得太高…〃
凡间的盛夏的太阳,暖不了人心。因为债要还,仇要报。
没有奶水,玛米只能凑合着吃面水糊糊。一路上孩子哭哭闹闹,原本五日的路程,又加上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