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刺客!快抓刺客!”那边又尖又细的嗓子还在叫着,人群已然乱作一团。
我扔了怀里的东西,手撑在旁边的树干上借了个力,蹬上了宫墙。月色昏暗,星空也不大明朗,前方隐约有个人影不断在房顶跳跃跑动,已经跑出好远。
想逃?
姐姐我今天穿的可不是裙子!
不再犹豫,我抬腿就朝着他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距离已经拉开过一段,追起来也不是特别容易。不过我自负轻功一流,真正较起劲来恐怕左久都追不上我,何况这刺客。差不多是从皇宫到内城大门的距离,我终于踮脚一跃落在黑衣人身边抓住了他的肩膀。黑衣人一回头,倒看得我一怔。
这捂得也太严实了吧?黑衣直接从脚底遮到了头顶,头发都没露出来,就连眼睛的位置都只是掏了两个小洞,能看清路跑得这么快也是神奇。
正事要紧,我是不会问“你是谁”之类毫无用处的话的,我直接和他说:“想死就继续,想活就停手!”
黑衣人侧过头,用他的一身漆黑对着我,忽然抬起一掌向我袭来!我闪身躲过,说:“看来是想死啊。”说着自桃木鞘中拔出了腰侧的武器。
十四片薄刃以金环固定,下有三指握距,刷开如扇,收起如无秉之刀,刀身不大,用着却极为顺手,这心爱的刀扇“清江月”我已经好久没用过了。
今日正好拿你练练手!
☆、20。事发时你在哪
十四片利刃在我指尖捻开,我冲黑衣人勾了勾嘴角,反手转腕在他眼前划过!黑衣人片刻没有迟疑,转身却是想逃。我迅速追上去,手中刀扇用力一丢,银色的光芒闪烁着向前旋转而去,就在旋回时,黑衣人竟停住了脚步,猛地弯下腰躲过了银光,还在直起身的一瞬间向身后伸出手,稳稳抓住了刀扇!
“还给我!”我冲上去抬手就是两掌连击,竟都被他灵巧避开,但趁着他在躲避时脚下不稳,我矮身一扫,黑衣人脚步一乱,在我眼前踩滑了一片瓦,整个身子都往外倒过去。
在他掉下去时我伸手抓住了刀扇的刃片,锋利的刀刃瞬间将我的手扎出了两个血洞。他不松手,我也不肯松,我们两个就这样被一把武器牵连着一道儿从房顶落了下去。我虽落到了他半个身子上,可两脚震的一麻,倒是我身下的黑衣人没事儿一样硬生生扯开了我抓着刀扇的手,把我往地上一滚,起身就一瘸一拐的跑了。
躺在地上的我,手心火辣辣的疼,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字。
完。
等我浑身是灰的活动着筋骨回到皇城时,已经是深夜了。不知何时天上的云散了大半,露出的月终于皎洁,圆圆的如一张玉盘。
宫里头的人已经都安排好了,只是所有人都被扣在了门内接受审问,问过才知道竟然是不知从哪来的刺客将太后重伤了,太后目前生命迹象薄弱,正在被太医抢救。
太后遇刺?
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词竟然是“恶有恶报”,我甩了甩头,忙一脸关切的继续问:“那皇上呢?皇上有没有事?”
阿爹冷冷的说:“皇上有左久护着,自然没事,现下正在太后门口等着消息。”
我松了口气,席地而坐扭了扭脖子。
“千年。”
听阿爹语气不善,我抬头看他:“怎么了爹?”
“稍后,爹有话问你。”
我刚想说,有什么话是现在不能问的?可转念一想,心里头却是一凉。
他不会以为,我就是那个黑衣人吧?
我定定的看着阿爹,他却没有看我,只是目视前方。
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了。
足足等到了二更天,被聚集审讯的人群才逐个散去。霍三和阿爹将我带到离寿安宫隔着两堵墙的地方,不远处还隐约能听见小胖子带着哭腔问左久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是你吗?”这是阿爹在沉默许久后问我的第一句话,言语中半是冰冷半是悲痛。
明明是在问,话一出口却像是肯定句。
我垂了眼,说:“不是。”
“那你解释一下,事发时你在哪?”
我说:“我去追刺客了,您看我这一身土,还有……”我伸出包着衣角上撕下来的布的手掌,一圈圈扯下布条呈给他看,“手上的伤。”
阿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痛意,可很快又被盖了过去,他说:“这是你四弟为你做的武器才能戳出的伤,你以为爹不知道吗?”
霍三也在一旁帮腔:“姐,你还是说实话吧,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眨了下眼,收回右手盯着掌心。从房顶落下去的时候我的掌心又像侧面压了压,被锋利的刀刃在戳出的洞旁边再次压出两道血痕,到现在上面的血迹还是湿润的。
默了默,我抬眼看着他们:“我追着黑衣人出去,与他过了几招,和他一起摔下了屋顶,连武器都被他夺走了……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们不信我么?”
霍三看了我半晌,一脸痛苦的咬着牙,重喘了两下,说:“我信。”
原本我是有些委屈的,但在宫中这么多年就算委屈也习惯了忍耐。可是看到霍三下定决心一般说信的时候,我的泪水控制不住的决堤而出。
而后,阿爹背过身去,面对着澄澈的月光,幽幽地说:“你是爹的女儿。爹自然,愿意信你。”
我眼眶酸的发痛,轻轻拢了拢又开始淌血的手掌,缓缓靠着墙蹲下,把头埋进膝盖。
谢谢你们。
☆、21。此毒无解
三更天,小胖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寿安宫中的油灯依旧燃着,在夜幕笼罩中显得格外惹眼。
我和周围陪着小胖子的几个人轮着劝他去休息,都劝了两轮了,可他还是一副就算很困也要守着的样子,坚决不回长生殿。
毕竟太后是他在晋京城里唯一的亲人了。
尽管无征国的夏天比春秋更怡人,但夜里有风吹过还是有些冷意。小胖子窝在我旁边不停地发抖,我便叫霍三去给小胖子拿件披风。只是披风遮在身上了,小胖子还是抖个不停。我这才知道,他其实是怕了。
足足熬到了四更天,几个太医才将门推开,陆续出来,也都是一脸疲惫的神色。
小胖子立刻窜上去问:“我母后怎么样了?”
着急的时候,他连平日装模作样的一声“朕”都忘记说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狠心,在这个时候还在期盼太后千万不要没事。可是转念一想,她没事了有事的就是我们霍家满门,这样想还能安慰一些。
太医们听到小胖子的问话后,互相眼神交流了一番,齐齐跪下了。
“是微臣无能,无法解太后之毒!”
毒?
小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剩下我们几个在后面站着的面面相觑,一脸惊疑不定。
据左久形容,宴上太后说自己身子有些乏,想回去休息休息,结果被护送回宫的半路上就被一个黑衣人捅了左胸一刀,然后倒了下去。黑衣人身手敏捷,捅一刀就走,半点不纠缠,等到大部分卫队赶到时已经见不到他的影子了。
这是单纯的跟太后有仇啊。
现在的关键是,刀上竟然还淬了毒。
“凶手将凶器留在了现场,凶器只是一把普通的短刀,但上面粹的毒,我们从未见过,大概里面的某两味材料是来自其他国家的某个地区。”太医说。
阿爹问:“那太后此时情况如何?”
“我等倾尽全力,也只能暂且保证太后大人的性命延续。只是毒一日不解,太后便一日昏迷不醒。好在她尚能被喂食一些药汤与淡粥,几月之内是不会有性命之忧。”
小胖子的大哭声中,我觉得自己又被人注视了。
由于天色有点儿早过头了,小胖子又坚决要进去陪母后,今天的早朝便暂且取消了。我被阿爹和霍三一齐拽回了家,去书房密谈。
阿爹开口就说:“听小五说,你有个朋友,刚从远方回来,还是个医者?”
“是。”
“听说她医术高超,不仅研究了些罕见的医术,还喜欢钻研毒术?”
这您都是从哪听来的啊?
我不敢迟疑,生怕遭了什么猜忌,只能立刻回答:“是。”结果……
“既然太后没有死,爹就不怪罪你了。”
我飞快的翻了个白眼,“结果您还是不信任我啊。”
阿爹狠狠瞪了我一眼:“怎么说话呢!”
我将腰间的刀扇鞘摘了下来,在手上掂了掂,说:“爹,您女儿让霍四做这个刀扇的目的就是为了快、准、狠,女儿从来不屑用毒解决问题。现在您嘴上说着相信我,言外之意又暗指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我委屈,我还不能说?”
阿爹不说话了,只背着手叹气。
霍三始终一脸复杂,将他手中的小册子卷了又卷,“那究竟是谁敢伤了太后?”
☆、22。死刑变缓期
是谁?我也想知道是谁,做出这种事让我莫名背了黑锅,最先猜忌我的还是我的家人。虽然我确实动过刺杀太后的心思,可要是能轮到我动手的话,我绝对是一刀送她脱离苦海啊,何必下毒呢,万一查出毒药来源,多不保险啊。
“太后真的不是我动的。”我想了想,又说,“我觉得她得罪的人不会少,指不定是哪个人看不下去了,想除掉她,但又不想直接杀了她,才这么做的。现在太后醒不来,毒也解不掉,赶在她对咱们家下手之前出了这种事不就是命么?命里还没到咱们全家死的时候,她这想动刀子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霍三一把按在了我的刀扇鞘上,说:“大姐,话也不要说的太过。”
“听你的。”我冲他莞尔。
阿爹沉思了许久,又问:“千年,你那朋友可否解得太后之毒?”
“不知道。”我又不是她。我回来后还没见过她呢。
又是沉寂,阿爹在书房里渡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停下来,对我说:“今日你就去告诉她,说是若有人找她去解毒,请她务必要说……无解。”
“爹?”我惊喜出声。
霍三惊的瞪大了眼。
阿爹重叹,摇摇头,推开房门,背着手走了。
“今日咱家发生的事,你可别记在本子上!”我满心欢喜的轻拍了两下霍三僵住的脸,蹦跳着出发了。
这才对么!知道反抗而非一昧等死的人才有得救啊!活着就是希望!
再见到齐眉那姑娘时,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像朵精致娇俏的小花儿,和我站在一起把我比的五大三粗。
听到我概括的说了最近发生的事后,她说:“好人总是有好下场的,坏人也总是有坏下场的,只是有时,时候未到。”说着她摸了摸自己被头发盖住的左脸,苦涩一笑。
她那故作坚强的模样着实看得我有几分心疼:“你还不打算说出来,害你的人是谁吗?”
齐眉摇头:“这事一定得是眉儿自己解决,万不能牵扯到旁人。”
这倔强的孩子!
两年前她遭人绑架,失踪数月,回来后衣服上满是凝固了的血渍,左半面脸皮竟被生生撕去,惨不忍睹。她始终不肯说是谁绑了她,谁害了她,并在不久后一意孤行踏上了去往外面的旅途。
当初我还是唯一一个在她走前与她见过的人呢,就连她之前的意中人,晋京城第一公子月无期都没能及时知道她离开的事。
也不知道现在他们俩怎么样了。
我坐在仁医堂后院的药炉旁,看着辛勤的齐姑娘麻利的煎着药,油然生出一种月无期要是不要她了我就把她娶回家的冲动。这姑娘,比我还可怜,却还特坚强,太少见了!
叙了半个时辰的旧,齐眉替我敷了药,仔细的绑好了伤口,我就告辞了。临行前我忍不住多嘱咐了她两遍千万别说自己会解太后的毒,然后被她半笑半怒的推出了医馆大门。
尽管这有违一个医者的高尚情操,她还是答应了不去管太后的事。
真是个爱憎分明的好姑娘!
几日来难得有天心情大好,还得装作沉痛而愤恨的样子,实在有点憋屈。我觉得这时候最该做的应该是找到霍小五,和他分享一下最新情报,可他竟然不在春明楼,说是被叫回家了。
啧,那我也回去吧。
家里有霍五和霍六、霍九在,说是我爹和霍三一起回宫了。看霍五和霍九轻松的神情,我就知道爹已经把消息都告诉他们了。可怜懵懂无知少年霍六,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有无知的霍六在,我们仨眉来眼去了一番做了个简单的交流,这事也就过去了。不管怎么样,现在是从死刑变成缓邢,说不定以后还能变成释放,有希望总是好的。
倒是可怜了小胖子,明天要自己上早朝了。
☆、23。丞相赴任
到了第二天早朝,帘子后面果然少了太后往日的身影。小胖子一脸疲惫红肿着眼坐在龙椅上,我那好久没出现在朝堂之上的爹爹重新站回了他身边。
情况不言而喻。
我本是不用上朝的,但霍三说宫中刚出了刺客,我又是金吾将军,今日就算不来也要被召见来给个说法。既然如此,我就主动来了。站在边边角角凑个数,还能显得小胖子第一次独自早朝时人多了些,给他提提面子。
我也就这点儿用处了。
今日的百官明显站的没有往日整齐,都是一副旁观者的姿态,不时还斜眼瞄着皇位相互私语两句,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轻视。我看在眼里,实在想挥着拳头揍他们一顿。小胖子好歹是继承了宋姓皇室血脉的当今圣上,虽然他之前存在感低了点,也轮不到一帮臣子去轻视啊!
小胖子明显有些紧张,不时就向我爹勾手指,两人对话都是极小声,生怕被人听见。反复几次,小胖子才将双手安放在龙椅两侧,高声说:“宣顾丞相进殿。”
“宣顾丞相进殿”小太监挺直了身板在大门外跟着吼了一嗓子。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一身紫袍的人踏进了殿门。
好巧啊,还真是他。
我半眯着眼,目光一路盯着他,从进门追随到他行至众臣中央,再到他跪在了地上,心情大好。
嘚瑟?跟我嘚瑟?你官大你不照样要跪在这听旨?
小胖子清了清嗓,说:“即日起,封顾笑之为本朝丞相……”
我们一众人都静静的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