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他送我回去的。
我抚掌而笑:“那你一眼认出了霍国没有?”
左久一顿。
“其实我们都没怎么变。我是说样子。”我说。
左久张了张嘴,问:“只有样子吗?”
“我不知道你们,但是我是这样没错,除了样子,很多地方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哪怕你丝毫没变,对我而言也有些陌生,所以……如果我的疏远伤害到了你,那么我在这里说声抱歉,我只是不大习惯现在。”我冲他微微一点头,“我走了,你保重。”
他也说:“保重。”
出了宫门,外面的世界一片晴朗。阳光温暖,微风怡人,似乎连积压在心理的不愉都能化解一些。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每当遇到左久心理就沉重的很,特别不自然,明明不想做什么伤害人的事可还是忍不住想与他疏远一些。
仿佛靠近了,就会觉得别扭。
说起来,我一直没来得及去看另一个自远方归来的闺中密友,齐眉。
听说她千里迢迢赶回来是因为从小抚养她的师父去世了,当时晋京还有不少人去吊唁了一番,我们家掌管药房的霍七也去了,回来形容说好像那仁医堂一家都挺惨的,齐眉的师娘带着一双儿女哭的肝肠寸断,直愿天理不公。
那仁医堂的前任掌柜确是个好医者,救治过不少百姓。不禁感叹一下,当真是老天不公才让好人死得早,这么一来我又想到了自己的名字。
唉,我总觉得自己会活很久很久。
☆、16。一个史官的恐慌
话说,齐眉都两年没回来了,一下子身边又发生了那么多变故,应该挺忙的吧?
我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不打扰她了。
眼前街上百姓不多,放眼一望都能从街头看到街尾。自从左久和亓恒回来之后,我连霍小五都不是很好见了,想想也是无聊得紧。
正当打算回家洗个澡睡个回笼觉,赶巧却瞧见我身为御史的三弟急匆匆的出了宫门,脸色煞白。
中暑了?
这天儿不热啊。
霍三只顾埋着头迅速往前走,连他大姐我站在这都没发现。看他一脸惊慌埋头前行的样子,我干脆主动跑过去拦住他。
“三弟,你怎么了?”
霍三猛地抬头,一脸惊魂未定,额头上满是汗水,见到是我后虽松了口气,可还是给我一种他前面有伏击,后面有追兵的感觉。
“出什么事了?”我颇为心疼的安慰他,“三儿啊别怕,出什么事都有姐姐在呢啊,姐姐一女能顶半边天,你别慌啊!”
霍三动了动发白的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把我往没人的地儿拽。
看样子是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我这一向最温柔体贴的三弟也不会被吓成这个样。
我没再催他,而是等到他站住了脚步,吞了几次口水才主动开口:“大姐。”
这一开口,声音和丢了魂儿一样,听得我真是好生心疼。
“姐在。”我柔声说。
霍三目光飘忽不定,这一点就和我紧张的时候有点像。似乎确定了周围真的没人,他才继续开口:“我刚不小心听到了太后与他人的谈话。”
谈话?
“和谁?”
“不知道。”
“哦,那你继续说。”
霍三又迟疑了下,说:“太后已经为皇上拟好了大婚日期,就在下月。”
噢,这个啊。小胖子有个未婚妻我是知道的。好像是隔壁千齐国某个大臣被封为公主的嫡女,因为离得太远,所以至今亲事定下了一年多我们却都没见到过,只有小胖子看过她的画像,说是长得不错。
皇上娶妻纳后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至于吓成这样吗?虽然以后会从记录皇上一个人变成记录皇上一双人,有时候可能还会撞见什么不雅的不好的画面为难一下到底记不记,但是吓成这样就有些过头了吧?
我说:“你看开点,史官就是这么样一个工作,凡事遇到比自己官大的往好了赞美就行,你也不是第一年上任了,应该都懂。”
霍三呆呆的看着我,一脸茫然。
我也看着他,“我说错了?”
霍三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他的小本子,翻到某一页,以绝望的眼神看了一遍,叹着气把那一页撕了下来。
给我一种他在看遗书的感觉。
接过他递给我的那页纸,我甩了甩,放在眼前。只是刚看了两行,我就发现不对,连忙把后面的看完,我是真懵了。
皇上要纳后只是一个插曲,重头戏在于,太后与那个不知名男子谈论的过程中重点提到,要在皇上纳后之前先灭了霍家。
满门。
☆、17。我得让着你
我不信。
乍一看到这页纸上写的东西时,我真的不信,万分不信。我霍家虽不比从前了,但也在朝中站着一席之地,霍四乃是国不可缺的兵马大元帅,前不久的早朝上也说了,没有霍四,无海城往后之战根本无人与萧国现如今的战将匹敌。何况还有霍小五,首屈一指的富商!别看他人不算正经,也不爱露财,可他在无征国确确实实站着重要的地位!无征国三大商家里,首席是月家,而第二便是刚崭露头角两年的霍家!就连在无征国经营了数年的寒家都被挤到了第三,她太后是有多大的仇想置我们于死地!
“三弟,你确定没听错?”我这么问着,可心里还是有所动摇。毕竟我这个三弟是耳朵最灵光又最不会说瞎话的,做上御史全凭运气,混到今天也靠运气。
霍三痛苦的闭上眼,说:“我写的,都是事实。”
这一瞬间,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一样,又缓缓沉入心底。不知是天崩地裂,还是手中浮木远去,留我一人在深不见底的水中,这种感觉,委实一点也不好受。
似乎连和煦的风都冷下来了。
“你一点,都没听清太后是和谁说的吗?”我问他。
霍三点了点头,说:“我只知道,他们说这话时屏退了众人,但和太后说话那人声音十分陌生,我大概是没听过。”
“和左久的像不像?”
“完全不像。”
那么,朝中最近的新人我想不出还有谁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太后要在什么时候下手?”我的语气忽然有点不受控制的冰冷。
霍三说:“大概五日之内,在和亲的皇后到来之前,大概是以先前对四弟下了多道诏书召回他却未得到回答为原由,再牵扯到五弟为商之道有碍无征国发展,联络周边大国或许与逆反有所牵连,甚至还捏造了大姐你和爹,多年来密谋误导皇上身心,蓄谋已久……”
我真真是要笑了!
反正朝中都是她的人,凭她怎么说!只要一个人说信,几个人说信,再到十几个人从将信将疑到完全相信,她不就是想要这种是非曲直尽握她手的感觉吗!
霍小五是把生意做出了无征国,可寒家不也是如此!霍四的媳妇在家守了一年的活寡天天盼着夫君归来,与她鹣鲽情深的霍四怎么可能对召回之令置若罔闻!还有我,还有我爹……早知道我没有好好教导宋瑞雪,为什么她不早点把我给做了!我爹已经被她拿来开刀过一次了,她竟还想来个第二次!
这太后……
我重重喘息着,怒火不知何时已然涌到心头。
可笑么?可悲么?可恨么?
闭着眼,沉重的喘息使得浑身都在颤抖,胸膛中像有什么野兽嘶吼欲出。
“三儿,今天你听到的事不要对家人说,任何人都不要。”
“为什么?”
我睁开眼,看着他,“别说就是了。”
霍三皱了皱眉,好像也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毫不犹豫的回绝了我:“不行,我必须说。”
“不许说”
“大姐!”一向温柔的他头次对我严肃的说话,“如果你要做什么……三弟劝你放下念头。知道处决霍家之事者不止太后一人,你不知道另一人是谁,就算……你有天大的本领,能改变了现在的局面?”
“难道我们要等死吗?!”
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喊的声音有些大。霍三也察觉出了,谨慎的环顾一遍四周,压低声音道:“不管如何,我得将这件事告诉爹。这不是只关乎你我二人的小事,这涉及到整个霍家,涉及到所有家人,我们不能乱来。”
空气再次接近凝结,我们两个都一时无话。许久,我松开了握得僵硬的拳头,泄了气一般对他说:“你去吧。”说着把手中握得皱皱巴巴的纸递给他。
“大姐……”霍三反而有些踌躇。
“你是我弟弟,我得让着你。”我苍白一笑,转身离开。
这种一天之间心情天翻地覆的感觉,我很讨厌,再也不想感受第二次。
或许也不会再有下次了。
☆、18。等死前
本来计划好的回笼觉显然是不可能进行了,我自嘲的笑了笑,心里却愈发酸涩了。我爹他忙碌几日才得一天回家与娘团圆,竟然就赶上这种事,是老天觉得霍家祖辈的好日子过的太多了,连他都看不下去了么?
五日之内。
真真是好一个五日之内啊!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面临着一个抉择。那就是当我的生命只剩下五天,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唯一一条活,迈不出一步。
我对太后的反感,终于从讨厌彻底到恨了。
看她不爽,动她不得,这种感觉在她而言一定快意的很,可于我而言,是锥心。
呵,回天……乏术了么?
霍三真的将所有听到的传闻都告诉了我爹,还有霍小五和霍九。几个兄弟里就数三五九口风最严,其他的,尤其小混混一样的霍六他是都没敢告诉,生怕风声先走漏出去。
我爹听说这件事后,也是愣了很久的神,之后还专门叫了我秘密会谈了下,反复警告我不许脑子一热做出什么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来。
然后是霍小五找我谈话,紧接着又是霍九找我谈话,他们心照不宣的都是说我不能冒失不能贸然不能冲动,有事交给他们男人处理就好。
还真是一家子!
可是交给他们有什么用?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挑棺材?太后都恨不能把霍家人抛尸荒野,天真的人还想着挑一副好棺材!
只为了霍家为国尽忠的名声,就得义无反顾的死么?他们,为什么都这么想?
不过根据现状朝廷的情形,我也知道自己拼了命也不见得能为霍家扳回一城。唉,人最无奈的大概就是你知道自救的办法,但是救也白救,因为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你扳不倒人家,顶多惹得他闹心几天,然后人家会想出更绝的办法处心积虑弄死你。
三天后,新丞相赴任的信儿终于准了,说是他终于安排好了老丞相之后的生活琐事,才能放心进宫。
新丞相还真是我上次见到的那个布衣,他竟是老丞相义子的儿子,算起来也算老丞相的孙辈,同时也是他的学生,被传授了十几年毕生所学,听说为人虽轻狂不羁但做事极有分寸。
轻狂不羁我是切身体会见识过了,只是没想到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布衣模样,本事还真是不小。
老丞相为人低调,一生未娶,只有一个义子和义孙,从未带出来显摆过,所以,似乎见过新丞相的只有几年前拜访过老丞相老家的先皇与太后,还有我。听说新丞相是真的要来了,很多人都猜测起他的样子和年龄,还要顺带感叹一番曾经的丞相操劳过度竟染了痴呆之疾实乃本朝遗憾。
当年先帝周围四位红人,左侍卫死后如今有他儿子左久继承,亓太师死后太师这个位置就被废弃了,丞相的义孙马上要来接任,而我爹霍太傅……成了霍公公之后又要被安上个叛国的名号,天道不公啊。
据悉自霍三偷听到情报起,太后确实开始有意无意在重臣面前提起霍家的种种不是,一副惋惜姿态,却做作的很。
然而就是有一帮大臣跟着附议,顺带少数人沉默,鲜少的为霍家说话的声音也被轻易盖了过去。
☆、19。想死就继续
我每天混在宫外的各条大街小巷上,悄悄打听着宫墙内的消息,并时不时被连未婚妻都没时间哄了的霍小五进行不定期巡查监视,完全诠释了一个雪上加霜的处境。
第四日傍晚,太后宴请众臣赏月,特在宫中摆了个百人宴,特批三品以上的臣子可以携家眷一同前往。
也难怪,先皇驾崩之前,如今的太后也就是之前的皇后就以耳边谗言魅惑先皇,不仅将另一非她所生的二皇子派遣到了无征国相较之下最贫瘠的湘路边城,还将宋瑞雪的两个姐姐都许了出去。她以孤苦无依的老臣遗孤之名挤进后宫,又凭着唯一的儿子一路走到今天成为太后,可谓心狠手辣,费尽心思。
以至于中秋团圆节,在这高高的宫墙内,能与她称之为亲人的,只有宋瑞雪一人。所以她才要宴请众臣,来掩饰她宫中的冷清。
左久身为侍卫,带不了家属,只能在小胖子身后如雕像一般提着刀站着。我爹负责站在大门口迎接来客,霍三则是自有人进场就忙碌着记个不停。
都准备死的人了,这么拼命干嘛呢。
看人来的差不多了,我又多嘱咐了两遍自己的手下,让他们多在周围巡查,最好借着夜色掩盖一下自己,少在人前露脸煞风景。
他们显然都不知道我接下来要面临的灾难,一个个还让我放心,让我过节了就休息休息,多吃点东西,有事搞不定的他们会叫我。
行吧,反正死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先快活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我趁人不注意偷了两块糕和一壶酒,滚进一处角落,看着今夜不太明媚的月色吃了起来。
壶里的酒水还是温的,不是很辣,入了喉咙有一种特殊的舒适感。喝着喝着,我竟有些昏昏欲睡,眼皮开始打架。
“有刺客”远方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又有此起彼伏的尖叫一浪盖过一浪。
我正抱着酒壶打盹,眼皮抬起又放下,心想这刺客是什么东西?然后头顶就有一个黑影掠过月色窜了出去。
刺客?
我激灵一下坐直了身子,酒全醒了。
“抓刺客!快抓刺客!”那边又尖又细的嗓子还在叫着,人群已然乱作一团。
我扔了怀里的东西,手撑在旁边的树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