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借着各路亲戚到访家中的机会跑出去玩儿,但是太史府的幼女千金,是绝对不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她应该做到的,是成为一个教养在闺阁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的千金大小姐,而不是一个到处撒丫子疯跑的野丫头!。
所以小时候的苏文翡,总是借口说自己是“苏文翠”——苏家千金苏文翡的孪生妹妹。
然而事实上,苏文翡并没有什么孪生的妹妹。这一切,都只不过就是一个她自己一个人编造出来的谎言而已。、
再后来,苏家对外宣称过一次,千金小姐“苏文翠”病死了,那一年,她不满十岁。
唐慎之当然并不知道这一切,他只知道,自己生平第一个记得住名字的、非常喜欢的小姑娘,居然平白无故地突然死掉了?!
那也是唐大公子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是可以突然就死掉的、毫无征兆地、就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从此之后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他决定从此以后游戏人生,却再不要对任何一个姑娘彻底地敞开心扉,因为他不知道,哪一天、又会是哪一个在意过的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突然离他而去了。
直到后来,洪临渊出现了……
但是唐慎之心中,却一直都没有忘却过“苏文翠”这个名字。
“你……你是苏文翠?!你真的是苏文翠吗……”唐慎之有些着了魔似的看着苏文翡,看着看着,他的眼泪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流淌下来,多少年过去了,除了母亲的上吊自尽,带给他打击最大的,就是他一直很在意的小姑娘苏文翠的突然暴毙。
“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呢……你知道自己当年都做了些什么吗?……”唐慎之轻轻拥抱住苏文翡,将她轻轻拥抱在自己怀中,起初只是轻轻地拥抱着,而后却渐渐地越来越用力了些。
“你不会知道,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对生命离去的绝望……那么冰冷、那么凄凉。”唐慎之用力地拥抱着苏文翡,完全忘记了她是谁、也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
仿佛回到了那一年,他与她初见、他看到在花丛中、在草地上任性玩耍的小女孩儿,那么天真烂漫、那么单纯善良。
他的心,已经不再感觉得到时间的存在。
而苏文翡,她当然记得自己是洪临峰的正室夫人,。但是面前的这个男子,她曾经深深地迷恋过的这个男子,虽然现在已经不再存有那么深刻的感情在了,但是他毕竟还记得小时候的那次邂逅,他对于“苏文翠”这么名字还那么记忆犹新,这实在是太让她感觉到震撼和受宠若惊了。所以她无法拒绝、更加无力去推开这个拥抱——
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的响起。
“翡儿?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唐慎之!你快快放开她,快快放开我的儿媳妇!”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苏文翡一跳,她回头一瞧,只见自己的婆婆、洪临峰的母亲此刻正满脸惊恐地立在门口,忐忑不安地看向唐慎之和唐慎之怀中用力抱着的自己。那神情仿佛看到一只妖怪。
何以……心虚至此。
苏文翡心中瞬间凉了半截——
坏了!这下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娘亲,我……”
苏文翡急忙推开唐慎之的怀抱,急于想要表达些什么,但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告诉洪夫人,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翡儿?!”
洪夫人痛彻心扉的神情和她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躯,让苏文翡看在眼中格外的心痛。
洪夫人一定是深深地误会了自己,误会自己在洪临峰被囚禁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寂寞难耐”、“红兄出墙”,她一定认定自己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一个随便轻佻的女子……苏文翡心中苦恼不已,究竟回家之后,应该怎么向自己的婆婆解释这一切呢?!
可是……可是,真的是婆婆误会她了吗?
她苏文翡从一开始,就没有爱过她的儿子。虽然后来,她的心意有所回转、有所改变,但是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欺骗了她。
母亲……对不起。
洪夫人看着她的儿媳,越看越觉得羞耻而愤懑,她做了洪府的媳妇儿三十年,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甚至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会给她遇上这样的一副场面,她真的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更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才算正常,洪夫人想来都是一个非常温和、但与此同时思想也非常保守的传统女子,此刻她不过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儿媳妇而难得踏出家门来的落寞贵妇而已。因为没有办法,家中的佣人仆从们都已经被遣散了,她看到苏文翡出门去,她手边上却没有可以使唤跟随着的人,她生平是个除了礼佛之外连话都不太多说的人,她毕生都在为她的家人们祈福诵经——自然这家人之中也包含了她的儿媳妇苏文翡。
然而现在,她一向疼爱非常的儿媳妇儿却在光天化日之下,与其他的男子相拥一处、搂搂抱抱?!洪夫人实在是太过生气了,但是她却连一句憎恶咒骂的话语都未曾学过,她骂不出口、也不会谩骂,因此她只是涨红了脸,然后无比悲凉地想要仓皇逃离此地。
明明做出丑事的人并不是她,但是她就是觉得,这是自己毕生的耻辱、这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失责!
她无法相信她眼前所看到的,她也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于是洪夫人慌不择路地逃走了。步履踉踉跄跄,完全来不及顾忌身边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母亲,您小心一些,莫要走得那么快啊。”苏文翡急急地跟随着洪夫人身后,生怕她受到如此大的刺激之后出什么事情,但是她苏文翡此刻心中也是慌慌张张、乱七八糟,因此脚下也是很不听从自己使唤,越想要追赶,却越是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
洪夫人听到身后苏文翡呼唤她的声音,感觉更加不想要和这个媳妇并肩走在一起,她不断地加快自己的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也来不及看看周围的情况——
“母亲?!……母亲!——”
听到苏文翡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时,唐慎之的心顿时“咯噔”地重重一沉。
他赶忙疾步冲下楼去,但是当他看见马路中间,那一大滩鲜红刺目的血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轰隆隆”一声地就炸开了,然后心中一片空白,再也想不到任何内容。
直觉告诉唐慎之,若是任何一个人,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大人也好、孩子也罢,若是流淌出这么多的血液,此人一定是必死无疑的……
唐慎之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他承认,他的确是期盼着洪家倒霉的……而且是那种近乎仇恨地,越倒霉越好!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亲手杀死洪府的谁。
任何人都好——他从来没想过。
他确实是曾经想过要亲手夺取洪府的一切,想过要让赫赫威名的太宰洪府永无回天之力、再也翻不了身!但是“置人于死地”这种事情,他一次都没有想过。
一次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从牢中放回家的囚徒
唐大公子来到大牢的时候,洪临峰正卧在一堆干草上闭目养神。
他自然是睡不着的,无论他有多么困倦、身体感觉到是多么的疲惫,他都还是无法做到枕着干草、披着阳光,安然入睡。
唐慎之来到大牢之中,站在他背后看着他,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得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唐慎之。”
洪临峰并未曾转过头去看他,却闭着眼睛,径自说出了这个名字。
“……咳咳咳,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我。”唐慎之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好半天才确信自己还能够发出声音来,却是略微有些干涩沙哑地说道。
“我洪临峰所结交认识的人之中,除你之外,无一不是光明磊落、谦谦君子,再无任何一人,如同你这般的鬼鬼祟祟。”
洪大公子从那一堆干草之中起身,略略整理了一整理那身沾着一些干涸暗红血迹的牢服,侧过头看,看向唐慎之,问道:“说吧,你又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洪临峰的声音里,有疲惫、有无奈、也有敷衍和厌弃,似乎什么情绪都有,但是却唯独没有恐惧、或者落寞。
即便是事到如今,这个孩子还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态度,和从前别无二致。
唐慎之心底深处,当真是有些嫉妒他了;然而更多的,却是敬佩。
此前,他总是时常幻想过,若是洪临峰有朝一日也受到家门凋敝、门楣败落这样的烦心事缠身,他究竟会作何反应?!他这样从小锦衣玉食、从不吃过苦头的“二世祖”,又将会如何哭给他看。
可是,真到了这一天,洪临峰却并没有哭。
“……你,可以回家去住上七日。”
唐慎之说这句话的时候,连洪临峰那孩子的眼睛都不敢去看。
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心虚什么,原本就都不是他的错。但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唐慎之究竟感觉到无比的心虚。
“哦?!”洪临峰还真是吃了一惊,继而笑道,“出什么事情啦?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忽然从壅族跑回来了?……还是皇上他老人家突然想开了,要大赦天下啊。”
“……你……”唐慎之看着他那么一副处变不惊的单纯脸,实在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开口,沉吟半天只好说道,“你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赶快回家?”洪临峰念叨了一遍这句话,忽而觉得事有蹊跷,便立马正经起来,严肃地问道,“究竟怎么了?我家中出了什么事情了?!”
“你母亲……你母亲她。”唐慎之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母亲?!我娘亲她怎么啦?!”洪临峰突然冲到面前来,伸出手去紧紧地抓着牢门外站在那里的唐慎之胸前的衣服,力气大到几乎要把他拖进牢房里来一般,“你把话说清楚——我娘亲她,她究竟是怎么啦?!”
“……你娘亲她,昨日过世了。”
唐慎之咬着牙,终究还是将这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洪临峰放开了死死抓着的衣服,说不清楚此刻究竟算得上是个什么表情。他倒退了几步,用手撑着牢房的阴暗冰冷的石头墙壁,问道:
“是壅族……?”
唐慎之摇摇头,回答道:“不是。”
“那是陛下……?”
唐慎之继续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
“是意外。”
“呵呵,意外?!……”洪临峰重复着这两个字,反反复复,直至自己仰头大笑,笑着笑着,晶莹的泪光就这样流淌出来了,“老天爷!你这是有心要亡我洪家吗?……若真是如此,请冲着我洪临峰来!为何要向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温厚妇人下手?!……我在这里啊!你看不见我吗?!……看看清楚吧,不要搞不清楚对象就动手啊——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啊!……”
“……”唐慎之站在牢房门外。
就这样沉默着看着洪临峰那孩子难得一见地抓狂哀嚎。
他是第一次看到洪临峰如此失态。或者,将那孩子逼上绝路,他也不过就会是这样的反应吧。
那般好像要被撕裂一般却又无法言说的痛苦,典型的内伤淤血型——
倘若果真如此,那么洪临峰这孩子,还真的是一个本性善良的孩子。
收敛起自己的心思,唐慎之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对着此刻失心疯了一般的洪大公子说道:“快点收拾一下,回家去吧。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后悔也已然没有什么用了。
他也后悔了,早知道会这样,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去见苏文翡的……更加是打死他也不会去拥抱那孩子的,。
事到如今,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了。
他是不会去向洪临峰道歉的,因为他从来都不亏欠着洪临峰任何东西。但是——
洪夫人,对不起。
……我错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伤心人无眠
洪临峰就在他的母亲灵堂里跪了七天七夜,一粒米都没有沾过。想来已经是到了身体所能够支撑的极限。
苏文翡躲在他的身后,远远地、默默地、静静地,看着他消瘦的背影。
出事至今,没有任何一个人出言责怪过她。
洪府大家风范、温厚宽和的性情,她心中原本就有数。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她自己……
我的婆婆、我的母亲,谢谢您,谢谢您所教会我的一切,您所教会我的东西,绝不会比我娘亲教会我的东西少;还有,抱歉,请原谅不孝的儿媳,终究是我,对不起您……
事到如今,苏文翡总算是彻底觉悟——自己此生此世,都永远都不可能再离开洪府、离开洪临峰的身边了。
以前她曾经拼尽一切地想尽所有办法,只是希望可以逃离这段婚姻。
而今,即便有人拿着尖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逼她离去,她也再不会同意。
……究竟,是她变了,还是这个世道变了?
时间就这样静默无声地流淌过去,到底带走了什么?又改变了什么呢?
元邑城中唯一的一家开到半夜也不关门的酒馆之中——
洪七姑娘醉了酒,而且还是一场酩酊大醉。
店小二踌躇不定地,几次想要过来将这位醉得乱七八糟的女子催促离去。开店挣钱自然是要的,但是大家也都是人,也要睡觉休息不是吗?
毕竟明天一早还要早起开张迎客的。
唐大公子唐大人找到这家酒馆的时候,正瞧见店的正中央,洪临渊就那样斜着身子靠在那里,身边几只空空如也的酒壶。嘴里嚷嚷着:“吵什么吵?吵什么吵?……本小姐又不是不给酒钱。”
唐慎之走上前去,拉起几乎瘫在地上的洪临渊,就要把她带走。
“……你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啊……”洪临渊醉得迷迷糊糊,却还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地睁大眼睛去瞧这个赶来拉扯自己的男子,认了半晌,才露出了一丝笑意,“……哦,公子,是你来了啊……你来接我回家吗?……”
唐慎之知道她此刻心中太痛,不敢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