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葬在门外立了很久,手脚都有些僵硬,却不见那蒙面的人再出来,“哇哇哇人呢!好累好累,不行我要走了,再不出来我真走了——”
“进来罢。”一声冷冽自门内传来。
闻言,花葬也不再犹豫,直接推门进去,正想问问那个蒙面人为何要她等如此久,便看到一个素衣素襮的男子静静地擦拭着一颗明珠。
花葬的心神微滞了一下。
“怎么?”梨落头也不抬。
“……国师你简直了……”
“嗯?”极轻的尾音。
“祸、祸、祸国!”
梨落的手抖了一抖,他不着痕迹地放下珠子,“你过来。”
花葬没有犹豫,“国师,我来向你求一样东西,我时间不多。”
梨落微微点头,“我知道。”
隔了一会,他又说,“你早该离开这里。”
花葬咬唇,“对不起,我是应该早些离开,但有些事情,我还要弄清楚。”
梨落静静听完,挪动步子去了内室,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本厚厚的书,“这是弘安志的一册,你想查找的,都在这一册中。”
“原来国师知道,”花葬道,“多谢国师费心。”
梨落看不出表情,“你之前拿到的那一本,是被人为篡改过的,我说过,做工很精良。”
“国师想说?”
梨落静静道,“也许以后,完整的,真正的弘安志,再无几人可看到了。”
花葬默然,过了一会,“什么意思。”
梨落抬眼,“修改弘安志的人,是陛下。”
果然。花葬的身体一颤。
“国师……”
梨落摆手,“永寿容不下我了。”
他低声道,“国之将倾。”
花葬眼里一酸,“国师,陛下不会对你赶尽杀绝的。”
梨落轻轻摇头,“陛下杀了陛下。”
“……”
“本座终是对不住弘安先帝,对不住弘安江山。”
“可弘安的百姓,至少他们很爱戴你。”
“百姓?”梨落淡寂道,“他们爱戴的,只是那个曾辅佐了明珠、流光二帝的国师罢了,而不是迁客梨落。”
“国师。”
“无事,你去吧。”梨落指了指木门。
花葬欲言又止,只得妥协,刚打开房门,她似是想起什么,又转身问道,“国师,为何单单你的住处没有牌匾?”
梨落的目光穿过烛火,茫然地望着晕不开的夜色,“先帝不喜浮华。”
花葬扶着门的手抖了抖,她慌忙挪开脚步,“打扰国师了,花葬告退。”
木门吱呀合上。
梨落忽然拜倒,“恕臣未能完成陛下遗托。”
他打翻了烛台,“自你离去,恐怕这弘安,就已经容不下我了罢?”“国师,朕知道你一定会来。”北归尘悠悠道。
梨落长揖,“陛下。”
北归尘将那份明黄色的卷轴扔到梨落脚下,“国师看看罢。”
梨落没有去捡卷轴,只是静静道,“陛下,臣恳求陛下最后一事。”
北归尘靠到椅背上,“国师辅佐我弘安先帝,为我弘安江山呕心沥血,国师这一求,是最后一求,亦是此生唯一一求罢?”他笑着看向梨落,“国师似是精神不济?想来昨夜也未入眠?国师为我弘安,付出良多。若朕没记错的话,自流光帝离去,国师,很少踏实入眠罢?”
梨落道,“凭陛下应允。”
“有什么事,国师尽管说便是,”北归尘望向殿门前洒了满地的阳光,“朕,答应就是了。”
梨落垂首,“臣驽钝,自请革职,望陛下成全,准臣乞骸骨以还。”
北归尘大笑,“国师好策谋。果然如传闻,深晓天下事。也罢,君无戏言,既然国师如此请求,朕便准汝归乡!”
梨落跪倒,双手呈上象牙的玺,“谢陛下成全。陛下万岁。草民——告退。”
北归尘眯眼瞧着那玺,“看来明珠帝对国师颇为器重,这样精巧的玺,却代表了无上的权力。可惜朕竟从未见过,不知它比起弘安的传国玉玺,孰重孰轻?”
梨落将牙玺轻轻放到地上,而后起身,“陛下明鉴。”
北归尘盯着他的背影,“国师,朕现在后悔了。”
“朕应该,杀了你才对。”
梨落叹气,“陛下请便。”
北归尘冷笑一声,一掌劈向地上牙玺,牙玺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无数细粉盈盈浮开来。
“梨落,你就这样走了,剩下这江山,也放心朕坐拥?不知你又要如何向流光帝交代呢!”
梨落静静看着溅到脚下的碎玺,“草民愧对流光帝。”
“你是愧对他。”北归尘道,“不过没什么关系了,一切都结束了。你走罢。”
梨落走出大殿,阳光悉数披洒下来,梨落淡淡一笑,“流光,这样,够了罢?”
他低下声去,“我也是无法,你便宽恕我的懈怠。我惟愿归于桐州,从此弘安国事,再与我无关。”
“你曾托我彻查清潋之死,我虽未答应你,但如今,我也算是做到了。会有人,揭开这所有的谜底。”
“只是我那时想不透,清潋的死,无非是家丑,你为何执着不休。”
“现在,也都没有关系了罢?长念早已随你而去,当年的事,再说出来,于如今,又有何用。”
他笑了一笑,“可我还想说,这些年来,我想透了。你执着的,只是清潋的心。”
她到底,喜欢着谁。
是那个一瞥惊鸿的清冷男子,还是日日承欢的帝王。
只是,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凭什么去彻查。
“可是啊,你凭什么派我彻查?”
“也是注定,你得不得她。”
“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彼岸,她的名字已刻在黄泉之上。”
“而得到这个名字的人,是均息。”
梨落缓步出了宫城。
“她从来都是他的清词。”
而你,流光,又算得上什么呢。
国之将倾啊。
王朝中的爱恨情仇,终会随着繁华的凋谢,零落成泥。
弘安四十九年秋,国师梨落请罢,帝固留,不许,还牙玺而立志。帝引明珠、流光二帝劝之,而国师不为所动。帝再留,乃毁牙玺以断帝之意。与帝不欢而散,卒乞骸骨归桐州。
(弘安四十九年的秋天,国师梨落请求罢职,归尘帝坚决挽留,国师没有答应,归还牙玺以表离去之决心。归尘帝列出明珠流光两位先帝试图打动国师,国师不动摇离去之意。归尘帝再次挽留,于是国师摔碎牙玺,断了归尘帝的念头。国师与归尘帝不欢而散,最终还乡桐州。
)
——《弘安志。国师列传。梨落传》
“哈哈!国师甚得朕心!光儿,你过来!这是我弘安的国师,也是将来定要辅佐你之人,你可得给父皇争气了,切莫叫国师生气!”
“是,父皇!孩儿定当不负父皇期望,不负国师期望!”
“流光皇子不同于众,定会是个好君王,臣也定当倾力助之,陛下放心。”
“国师,若是将来本殿的父皇杀了人,本殿应该如何?”
“天子犯错,与庶民同罪。自有弘安有司将陛下收押,以法处之。”
“古人讲究孝悌,难道本殿不应该阻止吗?”
“殿下怎么能阻止?有司只是尽到职责而已。”
“那本殿又该如何呢?”
“殿下应该舍弃君王的身份,背着陛下离开,到一处了无人烟之地住下,把曾经做过君王的事情忘掉。”
“国师,为什么有的人要君临天下?”
“大治天下。”
“诶,大治天下?”
“是的,君临天下,不是为了权御天下,而是大治天下。”
“多谢国师,本殿受教了。将来,我一定要把国师这番话告诉我的下一代。”
“殿下有心。”
“国师,我想好了,若是将来我有了孩子,若是个女儿,便叫她慕梨。”
“慕梨?”
“聊表本殿对国师的仰慕嘛。”
“若是个男孩呢?”
“归尘。”
“好名字。”
“国师国师,你当真知晓天下事?”
“那要看流光殿下您想问什么了。”
“嗯,本殿想用一个词来形容国师,国师猜猜是什么?”
“是什么?”
“祸国。”
“国师风华,我弘安无人能及。”
“陛下谬赞。”
“朕想起少时形容国师的词来。”
“哦?”
“祸国。”
“国师,此次入宫的女子,有一人甚是清丽,让朕想起江南的青瓷。”
“天佑陛下。”
“哈,可纵是她那般青瓷如水,又怎敌国师眉目如画?”
“陛下如今愈来愈喜欢取笑臣。”
“国师,朕命不久矣,可国师,犹是初时模样。”
“陛下一路走好。”
“国师,你不肯原谅朕。”
“陛下是天子,臣不敢。”
“国师,不要怪朕。”
“陛下多心了。”
“国师,朕又想起少不知事时与国师的一番对话。”
“陛下您累了。”
“朕问国师,知不知道朕给国师的形容是什么。”
“……”
“朕说……”
祸国。
------题外话------
我是真人,不是机器(??。??)。话说,进入大结局部分惹
☆、第三十六章:流年漩涡
三十六°流年漩涡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孤息道。
“什么?”
“需要一物相抵方能救北归尘,那一物,是什么?”
“北归尘的灵魂。”
“北归尘给那个人了?”
惊鸿摇头,“不是北归尘,为他续命的人不肯答应这个条件。”
“所以?”孤息道,“那个人什么也没拿走?”
惊鸿沉眸。
孤息变了脸色,“这样做,有什么后果?”
惊鸿仍是摇头,“很奇怪,对北归尘来说,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按理说,他本承受不起这样的馈赠,可他,似乎得到了神的祝福。”
“也许这样的祝福,并不是在他醒来后得到的呢?”孤息看着惊鸿,“或许,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得到了那个人的馈赠与祝福。”
惊鸿不语。
“如此说来,”孤息道,“当年那个少年的秘密,还是没能逃脱那个人的眼睛。可是,为什么?那个人,为何如此做?”
“我不知道。”
孤息不再说话。
为什么?
也只有那个人自己清楚了吧。
“那么,对那个人来说,代价应该良多?”孤息问。
惊鸿眸中涌上冰冷,“不仅如此,若是得不得均息的帮助,若是没有流年决的支撑,他熬不过天劫。”
“公子会答应。”
“确切来说,均息已经答应了。”惊鸿看他,“是无心出面。”
“若是逃过天劫,这一切,就不会再痛苦不休了罢?”
“但愿如此。”
“会的,”孤息忽然看向西天的微光,“这一切,会结束的。”
“承你吉言,”惊鸿勾唇,“那个人给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那么,再会。”
“嗯。”
惊鸿拂袖,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大片大片血色的红花,在被火焰灼烧过的土地上肆燃。
“好景致。”孤息长叹。
“比起彼岸的红花,孰美?”惊鸿问。
“自然不及彼岸。”
惊鸿淡然一笑,“告辞。”
孤息负手而立。
那人,你究竟,曾经有过一段怎样的冷涩流年?
永安城。
孤息正敲着折扇信步而行,却被一柄白玉笛挡住去路,孤息顺着玉笛往上看去,正对上一双清冷的眼。
“均息?”
均息点了点头,“怎么样?”
“嗯?”孤息有些愣怔,旋即反应过来,“我没事,不用担心。”
“寒阶的事。”均息看向孤息。
“已经解决了。”
均息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我是想同你谈谈寒阶的事。”
孤息挑眉,“均息,这不像你,你做事从不拖沓,为何在寒阶一事上久久无法释怀?”
均息仍是摇头,“我没有不释怀。”
“所以,公子这是?”
“有些话,或许现在告诉你,最好。”
“什么话?”
均息静静地看他,“我们边走边说。”
一道男声插了进来,“我来说。”
“你怎么来了?”均息问。
“怕公子一人应付不来啊。”寂息有些慨叹。
“寂息?”孤息道,“这下永安城要热闹了。”
“怎么?”寂息冷冷道,“似是不欢迎?”
“不敢不敢,”孤息笑道,“只是好久没有与你二人同游过永安了,算来也三十多年了。”
寂息移开眼,“你平日里多在华胥,又哪有什么机会一起游永安。”
“这倒是,”孤息点头,“咱们四人,也许久不曾聚在一起了。上一次,还是在公子家,这一别,也好些时日了。”
均息淡声开口,“瞬息近来身体如何?”
寂息皱眉,“还是老样子,咳起来没个止休,他身体太差了。”
“瞬息就是太倔,身体本就差,还不好好休养,汤药也不按时服用,整日里不知忙什么。”孤息一脸恨铁不成钢之色。
“这怨不得他,”寂息道,“他的病,没那么容易好的。”
“嗯,”均息若有所思,“由着他吧。”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孤息一展折扇。
“咱们直接说事。”寂息勾了勾唇。
“等一下,”孤息道,“有些话,你二人要说,我自是拦不住,只是,若是此事同寒阶有联系,还希望二位休要再提。”
“这是何意?”寂息皱眉。
均息静静道,“想来你已经释然,我与寂息,本不该旧事重提,只是——”
“只是公子不想你永远蒙在鼓里。”寂息接道,“孤息,你总该给公子与我一个机会。”
“非得给吗?”孤息摇着扇子。
“得给。”寂息肯定道。
“好,”孤息收起笑,“你说。”
“如果一切,从一开始,都是假的呢?”寂息问。
“假?”
均息摇了摇头,“寒阶,是寂息当日安排在皓水江楼旁的。”
“我可不想听到寒阶是一枚棋子这样的话。”孤息笑了笑,“公子不必多言。”
均息皱了皱眉,“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