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葬说不出一句话。
“让我来告诉你你是如何想的,”北归尘冷寂道,“你一定想劝说我放弃,因为那是禁忌,因为那个人根本不可能给予我这些,事实上,很久前,你已经劝说过我了,只是你自己当时毫无意识罢了。”
“……很久前我并不知情,我没有想到世上竟还会有这样的感情。”
“花葬,说此话时,你看见你自己的心了吗?”北归尘问道,“为什么要抗拒呢?你本来就没有什么错。”
“……是我错了,”花葬低头,“那次湖上泛舟谈话后,我本以为,有些东西,你会自己说与我听,而不是等我来问。原来,你终究是将我当作外人的。”
闻言,北归尘的修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花葬,没有人愿意将心事暴露给谁。”
“那么以前我们的所有日子,也都是假的?”花葬抬眼。
“都是真的,我同你说的每一句话,除了红花禁地一事,都是真的。”北归尘声音若雪,“花葬,我早想说,那一场雪,是化不开的劫。”
“那么多场雪,生生世世化不开的劫。你说的那一场,比起这惶惶浮生的冷,大抵,也是不及的罢?”花葬看他。
北归尘微微摇头,“记得长安初见么?”
“你想说?”
“去年的七月,长安大雪,我曾说过,十年,一梦江山远。我说我未离开长安,是因为长安尚有我一位故人。我曾说过许多,可我其实更想说的是,不知那个故人记不记得二十年前的那片红花,记不记得那片青色的烟水,记不记得青苔丛生的三生石前,曾有一个小女孩茫然地望着那一场又一场的白雪。”北归尘的目光有些悠远,“可是故人不知,为何眼前说要与她共看长安雪的人,竟会是她的故人。”
“故人后来也知道了,不是么?”花葬听不出语气。
“是啊,”北归尘道,“故人后来记起了,或者说故人一直不曾忘却,忘却曾经在那人身边的十个年头。可是故人却没有记起我。”
“因为曾经故人的身上被加了封印,故人看不见你。”花葬说,“但故人知道,你们是故人。因为你们彼此,是最懂对方的人。”
“所以故人同我在永寿,相谈甚欢。”北归尘淡声道,“那些煮酒敲棋的日子,终于是,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问。
“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他说,“就像他与那个人,远隔了黄泉人间。”
一阵沉默,烛火跳了几跳,昏暗的空间被摇曳出几分迷幻。
那些曾笑靥如花的人,那些曾鲜活的感情,那些永生唱不尽的歌谣。
“花葬,你知道当年的那个地方,是什么么?”他忽然问。
“哪个地方?”
“被那个人称作不是人间的地方啊……”北归尘的声音有些凉意。
“那里,不是已经消失的未央街么,”花葬垂眼,“二十一年前那场残忍的屠杀。所有的繁华,一夜之间,俱成灰烬。”
北归尘黯然一笑,“……你果然,什么都是不知道的。那个人,将你保护得太好了,好到我都会嫉妒呢。”
“北归尘……”
他轻轻摇了摇头,“花葬,你信命吗?我不信。我不信这无眼的苍天,这气势磅礴的江山洪泽,竟都容不下我这样的人。”
“……天下那么大,怎么会容不下你。”
“是吗,”北归尘的眼神平静无澜,“可真的是容不下啊,容不下……为什么呢。”
“为什么,”花葬不再看他,“因为这就是命。因为不公的命给予你我不公的结局,所以,我逃不开,也不想逃开。所以,你其实也无从逃开。”
北归尘没有回话。
花葬接着道,“所以,即使你因了那人的缘故能够自由出入红花禁地,并得以堪破流年决的秘密,了解了这浮生烟梦,又能如何呢。你终究是深陷在命运的囹圄中。没有人会来渡你。世人愚昧,沉浮宿命,无人来渡,自渡而不可得。所以人是人,神是神。”
“神与人,其实是一样的。”他说,“花葬,你终是不懂他的。”
花葬莫名有些怒意,“为什么这么说?”
“不为什么。”北归尘淡声道,“你本来就不属于那个地方,那些永不停息的雪,凉到了极致,只怕那个人的血,也都冷透了罢?上万年的苍冷,无尽的生命,无尽的长夜,这些,你都知道吗?你总以为神是神,人是人,你以为神都很强大,你以为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神做不到的。花葬,其实神与人,并无大异,倘若真有什么不一样,那大概便是神要比人承受更多的责任与孤冷罢。”
“我没有那样以为。”花葬反驳。
“没有?”北归尘唇角泛出冷冽,“如果没有,你为何去求那人救我?你凭什么认为他会救我,或者能救得了我?”
“我……”
北归尘一摆手,“不必多言。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那场雪已经下过了,我不会再回来了。”
“回到哪里?”她问,有些懵懂。
“从前。”
花葬沉默,她不知道北归尘说的那一场雪,究竟是哪一场,但它绝不会是当年幽冥初见时的雪,也不会是那日长安重逢时的那一场。但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一场雪罢,也许是他同那个人之间的,只属于他二人的,那一场生生世世也化不开的劫。
为什么有这样的感情。
情字向来深沉,暗掩于皮囊下的那一声声跳动,早已将所念之人的名字舂成陈酿,而后,在一个又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抑或是下着雨的清晨,一个人,独饮那杯绵长。杯酒入喉,无可抑制地凛冽,也无可抑制地迷醉。
为什么。
因为不被世俗容忍。
为什么。
因为是禁忌。
为什么。
因为你我这样的身份注定永生求所不得。
薄情。
“北归尘……”
他笑了一下,“花葬,那个古宅,不在长安。”
花葬心里惊了一下,“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一个驿站。”
“驿站?”花葬迷惑。
“你会知道的。”北归尘眼神冷了下来,“你很快,便会全都知道了。”
“你们都这样说,”花葬道,“可我仍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北归尘眯起眼,“朕与他们……都不同呢。”
“你是与他们不同。”花葬说,转身欲离开。
“花葬。”北归尘忽然叫住她。
花葬没有停步,只是不回头的走。
“花葬,你知道当年那个人是如何发现你对他有那样的感情的么?”
他问。
花葬背影一颤,“不知道。”
“我来告诉你,如何?”
“……”
“是我啊。”他说,话语极尽温柔。
“……”
“花葬,你忘了?”他说,“祭天仪式前,我便已经告诉你了呢。”
“你不用说了。”
“为什么不?”他问,“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很想知道,为何你将自己的感情保护得那么好,但最终却还是被发现了么?既然你想听朕亲自说,那么,就让朕再来重复一遍,是朕。”
“北归尘。”
他摇了摇头,“花葬,你以为那个人会不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花葬眼神一滞。
北归尘接着道,“他自己之前说过,不要对他生出什么执念,否则,若是被他发现,他一定会杀了那个人。”
花葬垂眼,“他是这样说过。”
“是呢,”北归尘讽刺地勾起唇角,“可是,花葬,既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对他那样的感情,可他却一直没有动手,为什么呢,花葬,这个答案,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如今,都不是朕想要知道的。”
她没有应答。
他接着说了下去,“朕等了十年,等那个人解决这一切,最后,朕等不下去了,于是朕自己动手了。花葬,朕从来不相信别人,朕只相信自己。既然那个人无动于衷,那么,就让朕来逼他有所动作罢。”
“所以你跟那个人说了这些。”她说。
“是啊,”他说,“花葬,朕曾经,也把你看作此生挚友,只是,你身上的封印使你看不见朕,也使你与朕,逐渐疏离。所以,对朕来说,朕所做的,根本不值一提,因为朕只是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朕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为了这个,朕会不计任何代价地去完成。”
“陛下累了,花葬告退。”
北归尘没有再说话,花葬略略犹豫了下,便抬起脚步,径直离开。
北归尘移步到案前,而后缓缓蹲下身来,将地上的卷轴拾起,“可为什么朕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最后,还是算错了呢。”
为什么呢,薄情,天地如此大,为什么竟容不下我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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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人,不是机器。要高考了,就是这样,本书即将完结,只剩番外哇哈哈
☆、第三十五章:祸国
三十五°祸国
河汉清浅。
花葬侧身出门,衣袖轻轻掩掉半句低语,“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又能如何呢。我们终是都回不去了……”
脚步声敲响玉阶,栏槛外杨柳婆娑。
一个人影忽然闪过,分花拂柳而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谁?”花葬心下起疑,不由跟了过去。
也不知绕过了几池烟水,一座古朴而陌生的建筑出现在眼前。那建筑与宫城中的碧瓦朱甍不同,它通体呈现一种青灰色,深黛的飞檐下悬挂着几盏铜绿斑驳的铃铛,映衬着红残的纸笼。
花葬脑中“突”地一跳,那个驿站!
就在花葬几乎要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二十一年前的未央街时,那个消失的人影又悄然出现在一侧的竹影中。
“……你是什么人?”花葬后退了一步。
人影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那雕花的木门。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花葬警惕地问。
人影走近了些,这下花葬看清了,是一个蒙面的男子。
“……你是刺客?”花葬问完立刻就后悔了,万一这人真是刺客,那她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此一想,花葬又后退了几步。
那人摇了摇头,再次指了指木门。
“让我进去?”花葬问。
那人点了点头,面罩下的脸部轮廓鲜明了几分。
“我为什么要进去?我那么听话?”花葬仍是警惕。
那人没有回话,只是略略摇头,英气的眉宇间稍显无奈之色。他又用手指了指花葬所站之地,花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道,“啥?”
蒙面人的心里一定是崩溃的,他再次指了指花葬站的地方。
花葬崩溃,“我说这位大哥,你有事倒是说啊!你指来指去,到底要表达个什么意思啊!咦…难道你是个哑巴?”
蒙面人绷不住咳嗽了几声,乃道,“站着别动。”
花葬狐疑道,“好的,不过,你要做啥?”
蒙面人看都没看花葬,直接转身推门进去了。
花葬:“……这位大哥你酷过分了吧!”
室内灯火通明,一几一案,尽显古意。沉香木的花架上草木扶疏,婉转的幽香暗自袭人。
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立在紫竹的屏风前,目光细细地打量过屏风上的山水景致。
“臣,叩见国师。”蒙面人撤去了脸上的布,恭谨地行礼。
闻声,梨落转过了身,“人带来了?”
“回国师,属下已按国师之意将人带到,随时听候国师吩咐。”
梨落点头,“此次弘安志的整理,还多赖于你,否则,纵是本座知道了陛下这过河拆桥的一招,也是无法。”
“承蒙国师厚恩,”信臣道,“国师给臣三日,可陛下却只给国师一日,臣驽钝,固然该竭尽全力为国师分忧。”
“你有心了,本座看你精神也是不济,就此歇息去吧,明日你便可自行离去。”梨落风轻云淡道。
信臣抑制住眉间喜色,“谢国师。”
梨落点头,随即取下一侧玉托上的明珠,“你为本座尽心尽力,明日一别,无所遗矣,此珠予你,聊作酬劳。”
信臣略犹豫,终是双手接过明珠,拜谢道,“多谢国师恩泽。”
梨落微微勾唇,看着信臣俯下的头颅,只是倏忽间,那头颅便猛然砸向了地面,头颅的主人瞪大着双眼,涣散的瞳孔还保留着痛苦与不可思议。
——甚至连未及说出口的“国师”二字,都湮没在了喉咙中。
那颗明珠滚落于地,沾了灰尘。
“私携弘安志,潜逃帝都,这样的罪名,够不够你死一次呢。”梨落唇角的笑意凛冽。
“你放心,本座答应过你的事,一定办到。黄泉寂寞,本座自然不忍你孤身只影,你很快,便能见到你想念的那位姑娘了。”
“只是可惜了她,年华正好,却来不及赏十里桃花。”
梨落犹是风轻云淡,他自地上捡起那颗明珠,手指轻动,明珠竟然自中间弹开一半,那里面,竟赫然盛着一抔透明的液体。他挥手将液体洒向信臣,一阵奇异的花香浮动,信臣顷刻灰飞烟灭。
“传闻阴阳交界处,有红花焰焰欲燃者,可唤醒亡魂前世记忆,名曰彼岸也。其经神祇手植,可纳亡魂执念,前世今生,皆敛其中。取心血滋养,经年累月,拂花而过,可得无色液体,溶死生,消万念,是曰红花泪。”梨落声音听不出感情。
“这明珠中敛了红花泪水,本座将它赐予你,你本不收,也便罢了,你既收下,由不得你不丧命于此,连全尸,也不剩下。”梨落合上珠子,“只是,纵是你不收这珠子,本座,也有心不留你。”
“真正的弘安志,这世间又有几人能看到。”
“既是整理了这些历史,你便应该算到己身不保。”
“对,本座忘了问你,何谓流光不返?”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会回来的。”
梨落走到一侧,随手取了绢帛,细细擦拭起沾了灰的珠子来,线条凛冽的侧脸在烛火的跳动中忽明忽暗。
花葬在门外立了很久,手脚都有些僵硬,却不见那蒙面的人再出来,“哇哇哇人呢!好累好累,不行我要走了,再不出来我真走了——”
“进来罢。”一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