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葬,”北归尘缓缓道,“你我二人,其实,是一样的。”
一样的有一个化不开的执念。
一如那一场永生化不开的雪。
“漫漫红尘,茫茫岁月,何不共度人世尘寰。”
“是背叛么。”
“只是相惜。”
“雪愈发大了。”
“那人没有打算令它停止。”
“正如浮生不歇。”
他们相视一笑,天地间大雪骤停,正如北归尘所说,是那人想令长安这场雪暂停了罢?
茫茫彼岸,红花若火。
男子笑得肆意,修长的手指轻抚琴弦,流离了万种风情。
那么,就来布一场风月局罢。
铜铃低沉的声音响起。
弘安帝都永寿,寿与天齐,繁华胜似长安,百姓无疾无苦,皆可衣帛食肉。出不闭户,路不拾遗,老少无负戴与道路矣。仙乐声飘,清音缭绕,可谓之人间仙境。——《弘安志·永寿城志》
“花葬,以为如何?”
花葬看着永寿繁华,不禁唏嘘,“竟胜似长安。”
北归尘负了手,素冠玉带,少年意气,尽是风流。
“长安自有胜过永寿之处。”他眯起促狭的桃花眼,“这里无疾苦,不似人间。人间多苦难,这里一切,太不真实。长安虽不及永寿繁华,可它亦有人间疾苦,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真实之美,又恰恰盖过永寿。”
“可这是无数人所向往的,”花葬道,“黎民岂能喜欢疾苦,公子所言,有欣赏人间疾苦之嫌了。”
北归尘笑笑,“是么,花葬,你可知,纵是疾苦,可若是能得亲友关怀,也是无憾。是没有人喜欢疾苦,可是人间,若是没有疾苦,太过理想的社会,人心便会生出惰意,再无追求。没有对世外桃源的向往,人心又岂能得到安慰。上天从不会安排绝对的安稳,必是有喜有悲,有乐有哀。同处繁华,有人书剑风流,白马轻裘,有人面容枯槁,形容憔悴。可若是有善人以仁义之心施与他人以援助,那么众人和而美,故即使有疾苦,也不称之为疾苦。因为人间尚有真情在啊,这样的社会,才是理想的社会,才真正可成为,盛世长安。”
“公子所言,倒是甚有情理。”花葬道,“可我并不认同公子看法。百姓疾苦,民不聊生,乱世当空,人人苟且偷生。这样的社会,又岂能有公子口中仁义之人?人人都自危罢了,人人都逃离罢了。公子以为,若真是疾苦,会有这样的人出现么。”
“焉知没有呢?”北归尘笑道,“弘安四大公子,以公子均息为首,最是慈悯。花葬,你可听闻四大公子之名?”
脑中突然混沌,四大公子,公子均息,均息。
“……似乎熟悉。”
“四大公子,”北归尘勾起唇角,“是我弘安最为得意之笔。”
“愿闻其详。”
“自我记事而起,”北归尘回忆道,“便常听到他们的名字。”他笑了一笑,“母妃是最欣赏四大公子的,她说他们体恤黎民,而又才冠弘安,人品文品双全。那时起,我便很想见上四大公子一面,可是四大公子宛如天人,行踪不定,华胥,永安,长宁,沐陵四地,又非常人能到。不过幸好,我还是有幸见到了公子孤息。果然如传闻,风华无双,气质卓绝。对了,母妃的寝院‘风荷苑’便是他题的字。不止如此,四大公子,自很久很久以前便是存在的了。那应该有几百年了罢,如梭岁月,人生几何,他们几百年的生命,虽让人羡艳,可谁知,未央长夜,檐雨穿墙,人世浮萍,寂寞入骨,何聊解忧?他们不比常人,数十载间,尘寰悲欢,浮生无憾。他们果真是那样游离于人世之外的男子,一切看淡。公子均息,曾登上临江画楼,叹万丈红尘不可羁留。而公子孤息,虽明白此理,可他终是跳不出,也许这世间,也只有四大公子,既堪破红尘紫陌,又游刃有余羁留其中。所以,有人一直在等候,有人,倾尽了一生。”
“所以说,其实,四大公子,只是把儿女情长当做是游戏么?”
北归尘转头看着她,眼眸暗沉,“为何这样以为,花葬,你——永生不会理解他们。因为,你根本不懂流年诀啊……”
“我……”
“他们不是把儿女情长当做游戏,”北归尘道,“他们只是,不去触碰它罢了。因为他们知道,若它为棋,甫一触碰,满盘皆输。”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我?”北归尘眼底泛上了久远,“在那人身边,我用了一日,看过了所有人间流年。”
“……那人?”
“是的,”北归尘道,“我偷偷地看了流年诀。那人没有发现,又或者,他只是懒得管我罢了。”
“流年诀,究竟为何物?”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东西。”北归尘的眼里墨色层染,“只有你真正看到了它,短短一瞬,千年万年,雪影水光,尽数融消。”
“就像是一瞬已然千秋么。”
“嗯。”
“那人常常吹的一支曲子,便是流年诀。”花葬轻轻道,“可我,竟从来都是不懂他的。”
“花葬,”北归尘微微叹气,“何必如此。那人,自己都未曾懂得自己。”
“我只是想安静地陪着他:罢了,可他,就连这样的希冀,也不肯给我。”花葬咬紧了唇,“是他不再需要我了罢?又或者说,他其实,从来都不曾需要我罢?是我太过相求,是我执念太重了罢。可我,就是想要对他说,恨不能一夜白头。哪怕那只是我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半晌沉寂。
北归尘目光如雪,缓步而行。
仿佛遥远地从彼岸传来的声音,“花葬,既知为劫,何必执着。”
“是你说你我二人,其实一样。”花葬疾步跟上他,“你便应该懂得。”
北归尘沉眸,“花葬……”
人说亡魂执念太重,又岂知若不是前世冤孽太多,亡魂又岂能生出不该有的执念。不肯过奈何呵,永生徘徊于忘川河畔,红花开了一千年,又落了一千年,光阴交错,它仍执着着不肯轮回。殊不知,在它悲伤的那一刹那,它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已经轮回了千百个生世。
到头来,是为了什么,又落下了什么呢。连哭泣,都是没有声音的。眼泪和着血迹一起淌落,红花于是盛开了,前尘记忆再次汹涌而来,更加无助的悲伤,它又能有什么样的办法不再沦陷,只是沉沦罢了,只能沉沦罢了。在漫天的大雪里,冷了最后一点精魂。
什么也不剩。
花葬哽咽,“你懂么。”
哑声,“我懂。”
我懂。
爱而不得。
再没有比这更加绝望的事了罢。
比死冷,比死疼。
却誓死执迷不悟,义无反顾。
“我只需要,陪在他身边就好。”她说。
“我知道。”
“……罢了,不提了。”花葬弯起嘴角,“还是快些赶路。”
“已入帝都,不必急。”北归尘笑笑,“永寿风土人情甚好,你可以欣赏欣赏。”
花葬眯起眼睛,“嗯。是挺温暖,繁华如此。”
“那么,是喜欢永寿,还是长安?”北归尘问。
“那当然是长安,”花葬笑道,“一世长安嘛。”
“长安是你故里,”北归尘桃花眼中光芒涟滟,“你自是喜欢长安。我早说过,纵永寿繁华,也是不及长安的。”
“又要提那个疾苦话题了么……”花葬道,“这个话题,先保留。不过你说永寿不及长安,我倒是非常同意,因为我本是长安人嘛,自然觉得自己的家乡好了。”
“……我并没想提那个话题。”
“……好嘛,”花葬尴尬道,“不提不提,且赶路,赶路。”
走了一会,突然觉察到什么,花葬疑惑地问道,“你莫不是假冒陛下?”
北归尘很是淡定,“理由。”
“一路走来,无人认出你倒也罢了。可这是你帝都,为何无人认出你?”
“臣——寄晚书,恭迎圣驾!”玄色衣衫的男子突然出现,身后是浩浩荡荡一片黑云——弘安帝都的朝服。
“臣等——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整齐洪亮的声音。
花葬瞬间石化,“太、太扯了……”
北归尘淡淡道,“你不知道这是开了外挂的么。”
“……骗子!”
“朕可没有骗你什么。寄晚书,带这位姑娘回宫。”
“是!”寄晚书站起,黑色修身,玄色的衣衫更衬他的修长,他走过来,对花葬拱手道,“得罪!”扛起花葬轻轻发力,身形已消失。
北归尘收回目光,“回宫。”
“臣等恭迎圣驾!”
永寿百姓陆续站起,“陛下万安!”
“娘,那个姐姐是谁啊?”
“不知道呢。应该是陛下的朋友吧。”
“她喜欢陛下哥哥吗?”
“可能会吧,小若乖,娘带你去吃天禧楼的桂花糕。”
“谢谢娘!”
永寿恢复了热闹,在遥远的长安,是不是也正是如此的好景天?又或者,正下着雪?
何以相配长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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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哒的分界线。有妹纸跟我说,薄情的呢太多,我觉得,呢是要充分体现薄情性格的,所以你们要习惯,不同情况下的呢有不同的心理活动。
☆、第十一章:愿雪入狂华,再见当年人
十一°愿雪入狂华,再见当年人
雪色满园。
佳丽们拥着狐氅貂裘,踏着落梅积雪,好不热闹。
“你们快来看,”女子娇软的声音惊喜响起,“这枝梅花开得好特别啊。”
闻言,女子们都拥了过去,一番观赏后皆出声赞叹,唯有那红衣如火的女子不为所动,傲然地站在原地。
“炽月,快来看啊,”脸儿冻得通红的女子唤她,“你会喜欢它的。”
“死物一支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诶,怎么能说是死物呢?”女子揉了揉脸,“你看它开得这么好,冰清玉洁,傲然雪中,多好看。”
“好看吗?”炽月不屑一顾,“再好看的花,开在这宫闱里,又能如何?人皆赏花,无人怜花。独抱枝头,受尽风雪,它又开给谁看?”
“我们看啊!”
“你们?你们只是惊叹它一时的美罢了。倘若冬去了,梅暗凋,又是春色撩人,你们早只顾得赏遍地姹紫嫣红去了,又有谁为这曾与风雪相伴的花驻足?谁为它叹惋?”
众多女子开始嘟囔起来,“炽月,开心一点嘛,在这重重深门中,若无此花,又何以慰廖嘛。”
“果然它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呵。”
“炽月,你今天是怎么了?非要与这花过不去么?”
旁边有人轻拍了一下问话女子,笑道,“炽月素来心气儿高,也不怪乎今日与这梅花置气了。”
“是啊,姐妹们赏花开心就好了,没必要闹得不愉快嘛。”
“这话儿对,其实炽月不是与这花过不去,我们炽月是在替这花打抱不平呢!”
“是呢……”女子们都笑将起来。
“是该怜花,它谢了,便不再是从前的它了。”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
众女子回头,一袭素衣映入眼帘。
女子素衣映雪,雪拂素衣,清丽无双的脸透着淡淡的,温婉的悲伤。
“咦,你是何人?又怎会来这深宫?”
“长安,花葬。”
“长安?”又是那个脸儿通红的姑娘惊喜地叫道,“你是长安人?”
“正是。”花葬笑道。
“我叫枫别雨,”女子羞涩一笑,“取自‘二十四桥枫别雨’,我,我是江南人氏。”
“江南啊,”花葬眸中漾进一丝水光,“江南是个很美的地方呢。”
“是啊是啊,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枫别雨脸上露出一丝惆怅。
花葬略征了一征,回不去了么。
又怎能回得去。
枫别雨又道,“这位花葬姑娘,诶,好麻烦,我,我今年十七,我可以与你姐妹相称么?”
“我大你十岁啊,”花葬略垂眸,“你唤我姐姐即可。”
“没事儿!”枫别雨道,“弘安的选妃制度没有严格年龄限制,花葬姐无须担心!”
“选妃……”花葬皱眉嘟囔,“我可不是来选妃的。”
“不是选妃?”炽月忽然出声,“那你为何来这深宫?”
“漫漫红尘,只得一人相随罢了。”
“相随?”炽月嗤笑,“你与谁相随?在这寂寂深宫,还会有谁人?陛下可不是能够托付终身的人。”
花葬淡淡笑了,“这位姑娘说笑了。陛下不是托付终身的人,但是北归尘,却是。”
“又是一个痴情女子。”炽月道,“他能给你什么?”
“他不需要给我什么,”花葬忽然垂眸,“只需要懂得我对那人之情便足够了。”
“……那人?”炽月黛眉长敛,“你不要命了么,你为谁入宫?”
“不知道呢。”绵长的叹息。
枫别雨四下瞅了瞅,急急道,“既然来了,就都是一家姐妹。花葬姐,宫里是不是有你意中人?或许我们可以帮你呢!”
“帮什么?你怎么帮?”炽月狠狠白了她一眼,“你帮她送死么?”
花葬抬眸,缓缓道,“你们理解错了。我不是为谁而来。”
“那行行,陛下有没有替你安排住处?若是没有,你可以同我们住在一起。我,我住在疏雨楼。”枫别雨又揉了揉脸。
花葬唇角绽出苍白的笑,“多谢。我初来乍到,对这宫中地形不熟,你能带我去狂华殿么?”
“狂华殿!”众女子惊呼,“那、那不是禁地么!”
“狂华乃帝都禁地,你去那里做什么?”炽月拧了秀眉问。
花葬有点吃惊,“禁地?他并没有告知我。他让我暂住那里。”
“弘安三十八年冬,先帝流光驾崩。陛下登基,后命人建造狂华殿,此项工程历时百日,据说狂华殿外观古朴雅致,内部高贵华美,不过这内部究竟有何洞天,也无从得知。狂华殿建成后,也就是三十九年,陛下下旨将其封锁,一直到今日。”
“如今是——?”
“弘安四十八年。”
“十年了啊。”花葬怅然,“北归尘在位已经十年了。离开那人,也已经十年了啊。”
“花葬姐,什么十年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