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千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常府,想回来看看柳栀,他后悔了,他想告诉柳栀只是一时冲动可以把它当一个玩笑。
常府的府门大开,门闩断成了两截,府里的盆景碎裂,假山东倒西歪,不见一个家丁,也不见一个下人,感受不到生的气息。
陆青千的心跳加快,之前的不安感又布满了周身,他趁着弄堂四下无人,溜进了常府。
常府阒其无人,陆青千心中越来越忐忑不安。
他跑去柳栀的屋里,发现柳栀却并不在。大大小小的地方,陆青千寻遍也不见柳栀的身影,他的额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阳光照在脖子上,汗水发亮。
陆青千绝望地独坐凉亭,他苦思冥想还有何处未去,一盏茶的时间已过,陆青千眼前一亮:“后院,还有后院没去过!”
常府初建成时,又建了个小后院,风水甚好,阳光充足,柳栀种植的赤槿,性喜温暖,每每夏秋时节,满院通红如烈焰,美不胜收。
自从柳栀和常权收养了陆青千后,就没再打理过,赤槿枯萎,后院废弃了多年。
陆青千气喘吁吁地站在后院门前,他用手推开已蒙尘落灰的木门,院里一片死寂。
柳栀静躺在地上,嘴角流着未干的血,双眼圆睁,腹部的血不断蔓延,刺目的鲜红。周围的赤槿早已枯烂成泥,满目萧索。
陆青千一时间不知所措,他跪在柳栀的身边,轻声唤了声:“娘……?”许久都没有回答。
陆青千最终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实,他颤抖着用手合上了柳栀的眼睛,把她扶到枯树下,他才注意到那封自己写的信被柳栀紧攥着,染了几滴干涸的血。
他陪在柳栀的身边,恍惚地看着她的容颜,谁能料到昨夜是最后一面,绝望在他心头。
关上了后院的木门,陆青千轻声道:“愿娘亲来世如愿,再度三生。”
空荡荡的府,估计下人都已经逃走,毫无生气,陆青千感受到了真正的孤独。他带着柳栀给他的信烧毁在府中,决绝而冷漠。
一时之间,发生了太多太多让陆青千猝不及防的事。他不知常权身处何方,柳栀却因自己而离开,而府里的下人也都四处逃散。
陆青千使出了浑身气力关上了常府的府门。从此,常府沉入天涯,安静的弄堂也不再有柳栀的身影。
风华绝代的柳栀,如姑射仙子。她的死,赌场的切骨之仇,对绝望的陆青千来说或许是可以许活下去的理由,亦是无法放下的代价。
☆、第四章 命运未央
茉龙城秋去冬来,二月的漫天飞雪悄无声息,纷扬而下,寒风如刀在脸颊划过而刺痛。玉树琼枝,黛瓦青墙,银装素裹。街上行人依旧,厚衣加身,油纸伞撑踏雪而行,酒楼的生意比以往红火。
身着粗布衣裳的陆青千,衣衫单薄,骨瘦如柴,他双手通红的浸泡在冰冷的水中,任雪飘落在身上,打湿青丝与衣裳。
许久,陆青千才把手从冷水中拿起,指尖不停地滴着水,他感觉到双手渐渐暖了起来。没有暖炉,没有炭火,只能以这种麻木的方式的来取暖。
“陆青千,老板吩咐你去把楼上的桌子收拾了,客人都没地儿坐了,你却在这悠闲!”名唤刘三的店小二跑来后院找陆青千。
“知道了,这就去。”陆青千却倦意袭来,一夜未阖眼,洗了酒楼老板积累了两天的大氅。
寒冬腊月,冷得不想移步出门,但几个好友相聚,去处最合适不过酒楼。杯酒暖身心,齐笑谈风生。
陆青千默默地收拾干净桌上的残局请客人入座。
今日老板的心情颇佳,账本和算盘未曾离过手,收入源源不断,脸上堆满了笑容,人手都忙不过来。
收拾干净,陆青千匆忙离开相快点回到后院,酒楼的聒噪令他心生厌恶,却不料眼睛看着地面,没看清路撞到一人。陆青千抬头冷漠地道了声:“对不起。”
被撞之人同陆青千年龄相仿,身上的绫罗绸缎却不是陆青千能匹敌的。“无碍,或许这是种缘分?”
柳栀死后,陆青千没再去看过她,他也不知道常府怎样了,白雪早已盖过尘埃了吧。
但每次听见“缘分”这个字眼,他就会想起柳栀。来人看着陆青千出神,不免瘪瘪嘴:“缘分就是相识,楼瑾。”
“陆青千。”陆青千说完后便擦身而过楼瑾,不知何因,他并不是很喜欢楼瑾这个人,看起来神经兮兮的,也许也是他身上所散发着的贵气。亦或许自己的心已被世态炎凉而冰封,无温暖融化。
楼瑾不解,难道他就这么令人讨厌吗?
晌午停的雪,又是夜归来。
身心疲惫的陆青千还未沐浴,就被老板吩咐去买两斤杏花酿,一秋之隔的酒酿,老板甚为喜爱。
酿酒的酒铺距离酒楼路途较远,位置偏僻,知道的人并不多。但那里的酒可谓小小一啜便难以忘怀,醇和的酒香,无白水掺杂其中,味道令人回味无穷。
陆青千一手提着灯笼照明,一手撑着油纸伞挡雪。只要走过这条狭窄的阡陌,就是杏花酒酿的商铺。
寒风凛冽,耳边呼啸,陆青千停下了脚步,他听见了不远处刀剑干戈之声,心跳不知为何加速起来。
匆匆在商铺打烊之前,买了两斤杏花酿。他想快点回到酒楼,给老板交差,虽事不关己,但怕卷入其中,想要逃过那场厮杀。
刀剑声越来越近,陆青千的脚步越来越急促,却不料一满身鲜血的男子倏然倒在他面前,吓得陆青千松了手,杏花酿洒了一地,顿时酒香四溢,刺激着鼻腔。
一袭玄衣如铁的人面朝地,胸口的血嫣红刺目,嘴角流着黑色的不明液体。
陆青千回过神来,刚要起步离开,后头却传来了声音,肃杀之气紧逼其身:“既然被你看见了,那这就脱不了干系了。”
“那、那要如何……?”陆青千强装镇定平静,牙齿却禁不住地打颤。
“等到寅时把这人给处理了,”来人顿了顿,“你,叫什么名字?”
“陆青千。”
“好,我记住你了。”来人便如同鬼魅般消失于黑夜之中。
陆青千看不清来人的模样,那人身上散发的凛冽气场,仿佛下一刻就会命丧他手,不带丝毫感情而低沉的声音,令人心生畏惧。
陆青千吃力地拖着地上的人来到隐蔽的地方,周围杂草丛生。他把已死之人翻了个身,霎时瞠目结舌,是从那晚逃走后他再也没见过面的常权。
常权枯槁的两鬓已染白霜,老气横秋,不如从前的英姿飒爽的模样。
常权死相凄惨,胸口的血还未干涸,面色发紫,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模样,青筋暴起,像是中了剧毒。
陆青千不知为何有些悲恸,恨归恨,但他并不想常权死,心中累积的怨早已烟消云散。
他把常权埋葬在杂草中,手中的油纸伞斜撑在常权身上。一个人顶着寒风白雪,走回了酒楼。
陆青千亲手埋葬了两个曾对他有养育之恩的人,两根线都已断开,决绝而狠心。为常权报仇也许又是他活下去的一个理由。
酒楼的后院里,老板坐在陆青千的屋里,已经等得不耐烦,脸上起了愠色。陆青千正好回到了酒楼,走进后院,他屋里的灯火正通明。
老板见陆青千全身湿透地回来,不容陆青千解释,就是一阵劈头盖脸地责骂:“老子等了那么久,酒呢?”
“酒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洒了,再去买的时候,商铺已经打烊。”陆青千撒了个谎,表面平静,丝毫看不出破绽。
老板一把抓起早已备好浆洗衣服的棒槌,使出力气朝陆青千打了下去,陆青千闷哼一声。之后一棍接着一棍,陆青千都忍着疼痛,眉头紧蹙,脸色苍白如纸,任由老板打,一声疼也没叫出来。
酒楼老板火冒三丈,边打边破口大骂;“老子给你工钱,给你吃,给你住!果然没人教就是条狗!”
陆青千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直到夜阑入静,灯火阑珊,酒楼老板怒火才平息下来,他扔下手中的棒槌,气冲冲地离开了陆青千的屋。
陆青千满身伤痕,伤口流着鲜血,紫青的淤痕触目惊心,全身火辣辣地疼,又带着丝丝凉意,水火相融。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一直站到了天明,眼角湿润,却没落泪。
翌日的清晨,雪已经停了,不知不觉的已是三月,这年冬天犹为漫长,春迟了半月,春寒料峭,出现了许久未见的融融阳光。
雪渐渐融化,开始草长莺飞,枝冒绿芽。阳光直射进屋里,暖洋洋地照在陆青千身上,他全身冰冷彻骨,动了动脚,站得太久脚已经麻。
没有任何可擦伤口的药物,陆青千就拿了一小盆的热水,用毛巾轻轻擦拭着伤口,嘶嘶地疼痛,换上身干净的衣物,掩盖住伤口。
石火光阴,已是四月,天气已经转暖,姹紫嫣红满城,春意盎然燕归来。
酒楼的生意如往常一般,酒楼老板并没有开除陆青千,却多了些冷言冷语,工钱减少,苦差事增多。陆青千也早已习惯这样的刁难。
“长秋,去跟老板协议,务必要到那孩子。”陈惦把马车停在酒楼附近,命令外头的长秋。
“是。”
长秋一袭绯衣,衬得身姿窈窕,风情万种,引得客人一阵私语。老板见状,放下手头的工作,上前热情地问道:“姑娘,来点儿什么?”
“不,我是来要人。”长秋朱唇轻启,声音清越。
“不知姑娘要的是何人?”长秋的一言一笑令老板看得痴。
长秋眼了眯,摆了摆手,距离长秋不远的黑衣手下把手中抱着的檀木方盒呈上桌,长秋打开檀木方盒道:“陆青千。不知这二十两黄金可够?”
酒楼老板眼冒金光,这下可大发了!虽然不知道那人什么来路。“刘三,把陆青千喊过来!”
“哎!”刘三应声而去。
不一会,刘三带着陆青千来到老板面前,老板头一次温柔地对陆青千说:“以后跟着他们,比我这寒酸地儿好多了!”
陆青千不明所以,老板的话令他恶心,毫无感情可言。
长秋打量了陆青千一番,隐约看到些遮掩的伤口,眉头紧蹙:“跟我走吧!你已经不是他的狗了,现在可是个人。”
老板听到长秋这话,脸色难免不有些难看,在这么多客人面前,令他着实难堪,面子搁不住。
陆青千也不问,乖乖地跟在长秋后头,不带任何东西,两手空空地离开了酒楼。
陆青千一夜未眠,伤口疼得他睡不着,已经发炎,一个月不见好,前尘往事也关不住,如泉水般涌现出来。
卿浣也一夜未阖眼,她惦记着陆青千的伤口,卯时时分,趁着无人去湮华舍后头采了些白芨,放在药罐捣烂,加了点消炎的膏药,给陆青千涂抹伤口。
用小药瓶装着的膏药,写有“浣”一字。当陆青千起来时,梳洗完毕,打开屋门,刚迈出去一步,脚下似乎踢倒了什么,他弯腰拣起来,拔出木塞闻了闻,味道清凉而清香。嘴角不自觉弯起了弧度。
柳栀死后,陆青千再也感受不到被人温柔以待,那样的感觉如同冬雪送春般的温暖,炎炎夏日下的清凉。
卿浣起身穿上衣服,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窗外的暮色已沉,她点起了蜡烛,照亮了屋子,朝秋正好端着晚膳推门而入。
“阿浣,醒了就吃点东西吧!”朝秋把那碗清淡的粥放在桌上
“嗯。”卿浣愁眉苦脸地应了一声。
朝秋知道卿浣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安慰道:“青千会没事的,他会回来的。”
卿浣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又听见朝秋哑声道:“还有一月之时,湮华门宫就要考验所有人的毒术了。未过关者将要被杀。”
吃得食不知味的卿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一直都知道朝秋的炼毒与施毒术法并不厉害,比同龄之人差上一节,属湮华范围该杀之人。
卿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朝秋,握住她的手,看着朝秋,语气坚定地道:“我们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却依旧坚强地活了下去。是因为还有各自,我们一起生死相依。
“他们不能杀你,只有能阿朝杀了湮华门宫!”
朝秋扑哧地笑了出声,脸上的愁容烟消云散。
这天命多变,谁可曾未卜先知呢。
☆、第五章 天涯未有期
陆青千独坐书房,正对小轩窗,阳光灿烂的透过窗格倾洒在案上,他仔细翻看着《情史》。
陆青千想起昨日问起学富五车的师傅柳凡赋:“师傅,青千想知苏三与王景隆出自哪出戏?”柳凡赋却故作生气地回答他:“小孩子,懂这些做什么!”
翌日,陆青千一早醒来便看见案上有一《情史》,书已褶皱了许多边边角角,字迹都已模糊不清了。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停留在了卷二——柳栀带自己去看的那出折子戏名叫《玉堂春》,茉龙城最为著名的戏子白留辞与娇梨唱的是最精彩的二折《女起解》,最终结局自是皆大欢喜。两人的红线亦是缘分缠绕不解。
影成直线,已是晌午。绿荫遮不住愈来愈烈的骄阳如火炙烤,青石路两旁的花都打了蔫儿,抬不起头来百花争艳。
柳凡赋虽已花甲之年,鬓染白霜,但武功依旧如故。他这几日带着陆青千练轻功、学剑术,并告诉陆青千临敌如匝地烟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才是制胜的根本。陆青千领悟透彻,专心致志的日夜磨练,长进不少。
在柳凡赋看见陆青千的第一眼时,看到了“血海深仇”,他的表面虽从容不迫,心里却在叫嚣着“报仇”。
而柳凡赋心中已做好了打算——仇不报并非君子作为,他可以把他培养成一个强者。令陆青千的武功可像他当年一样独步武林、睥睨江湖,雄姿英发。待他命数已尽时,他要亲手把归栖楼交予陆青千。
湮华门宫的陈惦数日前派长秋打探了归栖楼楼主柳凡赋的近况。他如同下棋一般,揣摩着对方心思,谨慎地落子,才不会被对方的敌军包围,看破致命点。
陈惦食指轻敲桌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茶凉时才说:“柳凡赋纵剑潇洒一生,膝下却无一儿女,陆青千自是最好的选择。”
“宫主,长秋觉得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