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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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山- 第3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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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汐被吓坏了,一手举着水瓶,另只手想去轻拍梁辛的后背,但是见他脸上筋肉抽搐、额头青筋扭曲,一时间又不敢去碰他,正想向曲青石求助,不料梁辛突然发出一声嘶哑大吼,从篝火前一跃而起,双手狂舞,乱跑乱跳

惘然、愤怒、惊愕、恐惧、可悲可笑……诸多情绪,每一股都强烈到无以复加,彼此纠缠在一起,虽无形却有质,在梁辛的胸口中、脑壳里乱冲乱撞,让他憋闷到无法自已,再坐下去梁辛觉得自己真就要爆碎开了。

现在,他觉得或会宣泄一些、让自己舒服一些的唯一办法,就是身法,干爹传下的身法。

梁辛跳起来疯狂催动身法,根本就不曾多想,纯粹是本能。就好像皮肤痒了抬指去抓、伤口绽裂伸手去按一样,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反射、反应。

早在小眼中练成‘天下人间、来不及’的时候,靠着浮屠的指点,梁辛就已经领悟,魔功要靠身法和执念配合才能够成形。具体的道理是:协调、平衡到完美的身法,让人溶于自然,顺应天地;但执念却天道所不容,是逆天而为,一正一反同时发动,便是‘绝对不会一起出现的两件事同时爆发’,在‘规则眼中’,这是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由此天道也没有相应的制裁‘措施’,施术者骗过天道、不受约束,自化一隅,魔功成形。

身法和执念,是发动魔功的两重关键,其中,身法是‘顺’,是将自身融合于天、于地、于风、于世间万象,梁辛在憋闷、难过到无法宣泄之际,自然而然施展身法,以求容身大天地,把痛苦分摊出去,就仿佛一滴被‘烫伤的水’投入池塘,借以引走内中烧灼……

道理是没错的,若只是些小辛酸、小难过,施展一回身法下来,的确能人排解许多、振作许多,但是梁辛此刻的情绪何其猛烈,比起他的‘杀心执念’也毫不逊色当心思化作执念,他就不再是一滴‘被烫伤的水’,而是一枚周身烈焰滚荡、内核更带上炽烈高温的陨石,一旦投入池塘,便是一场熊熊崩裂

小汐骇然惊呼,还道梁辛是被气血逆冲蒙蔽了神智,真的发疯了,忙不迭跳起来去追赶。

可别说只是小汐,放眼中土,偌大世界里,有谁能追得上梁辛……梁辛并未跑远,只是在方圆数十丈的范围内纵跃穿梭,快若鬼魅,小汐倾尽全力,却连他的影子都摸不到。

还是老蝙蝠,似乎看出来些端倪,大声喝止住小汐:“让他疯跑一阵吧,总比坐在那里干忍着强。”就在此刻,梁辛忽然发出‘啊’的一声惊呼,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大的意外,不过还不等别人追问,他就开口:“我无妨”

梁辛越奔越快,身形倏然出没,在身后不停划出一道道残影,乍一望去,方圆三十余丈之内,竟有十几个梁辛在不停的出现、消失

起落之间,只见他一个人荡漾起的层层身影,但不闻一丝风声,更没有衣袂震动、落足声响,梁辛疾纵狂奔却不带任何声息,其他人也默不作声,轻飘飘的寂静弥漫而起,让那一片篝火周围,也显得有些模糊、有些不真实了。

过了不知多久,梁辛终于开口,身法并未停下,继续围住这附近迅速奔驰,只沉声吐出一个字:“讲”

片刻后,茅吏叹了口气,又继续说起下面的事情。

须根只知十一仙魔靠仙舟降临中土,却不知还有个楚慈悲留守仙界。他不该叫梁一二,应该‘梁一三’才对……

始终留在南疆的茅吏,也随须根入世,致力搬山,以求有朝一日能借仙舟飞升,而获永生逍遥。入世之后,茅吏有次无意中问起,‘搬山’事,天下修士一个都不能逃,那离人谷怎么办?

须根早就想过此事,应道:“天下修士,数以十万计,先‘搬’哪里都一样,离人谷留到最后再说。”

见茅吏还是满脸迷惑,须根笑了起来:“对付天下修士,又谈何容易,离人谷是最后一个,如果在之前咱们就败了,自然伤不到它;如果侥幸成功了,到那时,中土人间就只剩我们两个和离人谷……那也说不得了”

说完,须根又挥了挥手:“先用不着想这么多,总之,咱们百年之内,都不会碰上离人谷有什么事情,等到时候再说吧。”

……

茅吏的修为不错,又有玲珑辗转相助,着实是个得力帮手,不过他的性子木讷,打打杀杀还行,勾心斗角事完全不在行,也因此几次陷入敌人陷阱,险些出事。其中最严重的一次,竟被对方诱出了‘搬山’的真相,幸亏须根赶到,及时灭口,这才没把他们的秘密泄露出去。

这件事把须根惊出了一身冷汗,在当时,他身边没有堪起大用的高手,对茅吏还要多有倚重,也不能就此将他舍弃不用。

先是自己思量,而后又与茅吏仔细商量过,两人决定远走草原,请巫士出手,封印茅吏的记忆,如此一来便不怕再‘脱了嘴’。

封印记忆,这四个字说着简单,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着实有些难度,既要让茅吏彻底不记得前尘里诸般过望,还要让他会觉得‘梁一二’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心甘情愿为他所用,这样的手段,就连大司巫都没有,放眼草原,就只有女巫娜仁托雅能够做得到。

“再后面的事情,也实在没什么可说了,须根带我找到娜仁托雅,之后我睡了一觉,再醒来时,面前站着个中年汉子,对我微笑,告诉我我的名字叫做拓穆颚布苏。他要我随他同去搬山,我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因为…没什么可想的,我打从心眼里就觉得,他的话,我要听”

因为以前的记忆被尽数封印,以前的道法、修为尽数都不能再用,同样,对控制玲珑辗转的咒言、手诀也忘了个一干二净,待拓穆醒来后,梁一二又将玲珑辗转重新送他、教他了一回……

“我是茅吏时,跟着须根离开离人谷;百多年后,我变成了拓穆,就追随在梁一二身边了最后在凶岛一战,成了天地岁里的孤魂野鬼……嘿,还有杂锦孤峰上的无根之木,要靠女娃娃告知,我才知道自己是木行修士幸好,醒来了,不再糊涂了。”虽然不用呼吸,但是说到这里的时候,茅吏在天地岁中,还是长长呼出了一口闷气:“我这边的事情,就是这些了。说完了,总算说完了。”

天边已经隐隐显出些赤红微光,破晓在即。

梁辛仍在默然奔跑,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茅吏又复开口,不是对梁辛、曲青石等人说话,而是对金面具道:“娜仁托雅,须根对你所为,我本不知情,不过凡事都是因我俩而起,他已死三百年,要报仇,你便对我来,茅吏绝无怨言。”

娜仁托雅走上几步,侧头看着天地岁,语气清淡得让人窒息:“找你报仇?你配么?”

说完,她不再理会天地岁,而是目光一转,望向曲青石:“你妹妹曾经在草原上帮你吹牛,说你心思缜密,做青衣时,是凡人间第一流的差官,办过数不清的奇案。”

饶是被真相惊得心绪起伏,曲青石还是被女巫的话吓了一跳,不知是该该苦笑否认,还是去追究对方话中深意。

娜仁托雅继续道:“我身上也有桩案子,想请你帮我断一断。”说着,见曲青石的面色警惕起来,又摇头笑道:“莫多心,不是什么算账报仇,是真心求教,这件事让我迷惑了三百多年”

也不等曲青石说什么,娜仁托雅径自说了下去:“早在须根还是十三蛮的时候,我就识得他,虽然谈不上至交好友,可也有几分交情……”

曲青石听到事情又与须根有关,立刻集中心思,凝神听讲。

三百多年前,须根带着茅吏来到草原,请娜仁托雅出手,女巫并未追问缘由,就此施展奇术,既封住茅吏记忆,又让他对须根保留了、甚至更加重了亲切。

大功告成之后,须根又向娜仁托雅追问有关‘催眠’的诸多细节,他问的并非如何施术,而是施术后能够达到的效果,女巫一一做出详解,须根若有所思,当时并未多说什么,留下些不错的宝贝作为酬劳,就带着茅吏离开了。

大约过了七八个月的光景,须根只身重返草原,又找到娜仁托雅。

老蝙蝠听故事听得入神,情不自禁追问了句:“找你做啥?”

娜仁托雅发出‘咕’的一声怪笑:“他来找我、找我封印他自己的记忆”

声音落地,所有人都愣住了。三百年前,在娜仁托雅刚刚听到须根的要求时,她的表情也和老蝙蝠等人一样……

须根却并不解释什么,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在封印记忆的同时,请女巫在他的心里‘种’入一种‘情绪’——一份对世间凡人的悲悯之心,以及由此对修士仙祸的憎恨之意。

当时娜仁托雅很有些哭笑不得,须根此举,是打算去修佛陀修慈悲么?

须根也笑了,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你就说你能不能办得到吧?”

娜仁托雅沉吟了一阵,点头道:“应该没什么问题。”

听到这里,曲青石、老蝙蝠等人就已经恍然大悟。须根做事彻底,生怕自己‘心不诚’会影响‘搬山’,达不到仙佛的要求,干脆竟要连自己的记忆封印起来,去真真正正做一个‘悲悯世人的活神仙’

宋红袍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封印了记忆,什么都记不得了,他以后岂不是要变成个傻子,还谈什么搬山?”

人的记忆何其复杂,纵然‘催眠’之术神奇,也没办法‘封’一半‘留’一半,一旦施术成功,须根就会记忆尽丧,连自己姓什么都不会再记得,还谈什么搬山。

老蝙蝠摇头道:“须根这么做,自然也准备好了‘后事’,不可能让自己真变成个傻子。”

娜仁托雅冷晒了下,点了点头:“早在第二次来找我之前,他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否则,我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说着,她抬起手,在自己的金面具上轻轻敲了几下。女巫手上戴着羊皮手套,由此,在敲击之下,黄金面具发出的响声并不清脆悠扬,只是哒哒的闷声。

封印自己的记忆,以求在心境上达到‘神佛’的要求,保证自己搬山后能够顺利飞仙……这件事在旁人想来,简直荒唐无比。

须根却不这么想,自从发现‘仙舟的秘密‘之后,他就笃信青天之上,真有悲悯神佛,正在俯瞰人间。自己要靠仙舟飞升,除了完成盛世、搬山之外,还应再有一份能够打动信佛的虔诚心。

这份‘虔诚心’与启动仙舟是否有关,须根自己也不确定,不过做了总胜过没做,飞仙的唯一机会,不容得丝毫怠慢。仙佛事,心诚则灵。可心里那份为了飞仙才去搬山的念头永驻,又怎能心诚,由此须根才又来托请娜仁托雅出手,他要忘

至少在完成‘搬山’之前,他要让自己真真正正变成‘梁一二’,姓梁的,第十二个,从仙界来的神仙,只为搭救人间

一件荒唐事,却是一份狠辣手段……须根做事狠辣,对别人如是,对自己也不例外。

第三六八章一座荒坟

正如老蝙蝠所说,须根在重登草原、请娜仁托雅封印自己的记忆之前,早已准备好了诸般‘后事’……

三百多年前,须根见娜仁托雅点头应允,神情中闪现喜色,跟着又取出一只厚厚的大信封递了过去:“这件事也要拜托你,待施术之后,再把这信还我,上面记了了重要事情,忘不得的。”

娜仁托雅和他算是朋友,且关外人士天性豪爽,并无太多拘谨,接过信后笑道:“这么重要,能看看不?”

须根大笑:“敢托付给你就不怕你看,想看打开它便是”

娜仁托雅也不去假惺惺地避讳,好奇之下,打开了信封,里面一叠信纸,足有十几张,着实不算少。前几页记载地全是‘梁一二’的生平履历,和他在凡间、官场的关系网,其中尤其详述了建立九龙司搬山院的初衷。凭着这些记载,须根失去记忆之后,就会真的变成‘梁一二’。

后面一部分,密密麻麻写满了修士为祸人间的诸多罪状,其间涉及了大大小小数十个门宗,每一件都是惨祸,莫说心怀慈悲之人,就是个普通村夫见了这些,也会恨得咬牙切齿。

最后一页则是一副地图,其中用朱砂红笔圈住了一处所在,另外还写了人名:冯羽。

看过信后,除了对最后一页还稍有疑惑,娜仁托雅已经确认无疑,这个十三蛮中的老幺,是真的不打算当修士了,在封印记忆之后,他想的就是回到凡间,去和中土修士狠狠去干上一场

须根在留给自己的信中,对‘搬山’事交代得明白,就是针对断灭凡情的中土修士。而北荒巫修行的是阴丧道,没资格升仙,也并无道心一说,‘梁一二’将来不会针对他们。

北荒巫自来对中土修士没什么好印象,女巫乐得从旁边看热闹,当即也不再多问什么,准备了一番,按照须根的要求,开始对他施术。

不过,娜仁托雅也不是傻瓜,她明白须根要改头换面,自己是封印他记忆的人,算得半个知情人,说不定将来也是‘梁一二’大人要铲除的对象,由此在施术中,特意给须根‘加料’,多种入了一份‘北荒巫是朋友,娜仁托雅是恩人、亲人’的心思。

不仅如此,娜仁托雅又给须根加了一段‘昏迷之期’,借着这个空子,她亲自去了趟中土,找到了信笺最后一页上标注的地方。

她要去找那个叫‘冯羽’的人,去仔细探一探,须根到底有没有存下对付自己的心思,如果没有则万事大吉,如果有,娜仁托雅就永远不让须根醒来了。

娜仁托雅讲到这里的时候,郑小道皱起了眉头,插口问道:“又何必费这样的手脚,我在离人谷见识过催眠手段,受术之下,此人会被巫士掌控,前辈当时直接诱须根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不就好了。”

女巫摇了摇头:“哪会这么简单,须根来之前早就做了准备,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能稳稳抗住我的yin*,他的记忆封上不难,但要他说出些什么,就连我也做不到,否则我何必要跑去中土”

要是没有这个把握,须根也不会去找娜仁托雅了……

娜仁托雅按照信笺地图的指引,没费周折就找到了地方,可结果却让她颇为意外,地图上标注的地方,居然是一片乱葬岗子。

信笺中提到的‘冯羽’,也不是个活人……坟地中,有一块毫不起眼的石碑,刻着‘冯羽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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