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时修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瞥了她一眼说:“放心吧,虽然我不情愿,但自打我爸再婚那一刻起,你就是这家里的人了。”
许冬言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听到他的话的一刹那,内心却无比柔软。多年来,她和母亲相依为命,自然受过不少冷眼,也比别人更懂得什么叫作世态炎凉。这导致她像一只刺猬一样活了二十几年,把所有的软弱都包裹在了那副带着刺的外壳之下。当然这二十几年里不乏有人真的对她掏心掏肺,但是她因为害怕失望和伤害,所以展现给人的多数只有冷漠和不近人情。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不会再被轻易打动了,可是刚才那是怎么了?或许是因为生病的人总会比较脆弱,也或者是因为宁时修刚提到他从小没有母亲的事情,让她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触。
宁时修瞥见她不屑的表情,早有预料似的,宽容地笑了笑:“好在你是这两天生病,再过两天就不知道该让谁照顾你了。”
“什么意思”
“我过几天要出差。”
“又走?”
“嗯。”
“走多久?”
“不知道,一两个月吧。”
“这回去哪?”
“内蒙古。”
“那可冷了,零下二三十度吧?”
“你去过?”
“没有……”
晚上,一个许久不联系的学妹打电话给许冬言,向她打听卓华的招新情况。她这才想起来,又到了学弟学妹们找工作的时候了。
她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但学妹既然找到她,她也只好先答应帮她问问。每个部门每年进不进新人或者进几个新人,都是根据部门当年的工作量而定的,别的部门的情况许冬言不清楚,但可以帮着问问本部门的情况。
挂断了学妹的电话,许冬言打给小陶。提起招新小陶很郁闷,“据说老板前不久刚跟陆总打过招呼,要往咱们部门里塞个人。我们本来就是人最多的部门,还要塞什么也不会的新人,工作压力不减,年终奖却要缩水了……”
听着小陶抱怨完,许冬言猜到本部门再招新的可能性不大了,只能问问其他部门的人了。
她翻着手机通讯录,突然一个名字跳人眼帘:关铭。
关铭是隔壁部门的项目组组长,也是许冬言大学里的师兄。但上学那会儿两人其实并不认识,工作后偶尔聊起来才知道原来两人是师兄妹的关系。这几年关铭对她也算照顾,在公司里,除了陆江庭和小陶之外,他是许冬言最熟悉的人了。
怎么了开始没想起他?
第二天一早,许冬言找到关铭,把学妹的情况大致跟他说了一下。
关铭想了想说:“难!”
“为什么?”
“我们部门跟你们部门一样,都是跟土建相关的。咱这领域出差特别多,有的地方环境还比较艰苦,有女生很不方便,所以我们老大不喜欢招女生。”
“觉得不合适就直说呗!你们部门好几个女生,你还说你们老大不喜欢招女生?”
“我说师妹啊,我们部门的女孩子都是其他部门调来的,这样的人有经验、有人脉,也算是有可取之处。怕就怕那种刚出校门的小女孩,业务能力差、经验几乎为零,人脉就更不用说了,出了门还得别人照顾她……”
许冬言明白他的意思。从关铭那儿离开前,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那……你看我行吗?”
“你?”关铭笑了,“专业对口,能力过硬,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你怎么想到来我们这儿?陆总多受老板重视啊,你跟着他不是更有发展前途吗?”
“是啊,所以还没想好。”
“那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真想来,我倒是可以向我们头儿推荐。”
关铭是多明白的人,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要换部门,但他就是不说穿。他也知道,许冬言十有八九还会再来找他。
第二天是周末,宁时修出差前最后一个周末。早上的阳光很明媚,从客厅宽敞明亮的落地窗投射进来,看得人心情也好起来。
许冬言站在阳台上伸了伸懒腰。懒腰伸到一半,她听到宁时修下楼的声音。回头一看,他已经穿戴整齐,看样子是打算出门了。
“这么早?”
“嗯,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
“周末还惦记着工作,你们老板请到你真是赚翻了。”
宁时修边换鞋边说:“天气这么好,你也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去哪儿呢?许冬言正要搭话,却听到家里的防盗门被打开又合上,回头一看,宁时修已经出门了。
许冬言站在窗前向外看了一会儿,小区里带孩子的老人都在前面不远的中央景观处聊着天。
真是适合出门的好天气。许冬言约小陶去爬山,小陶看着天儿好,一口答应下来。
城郊的紫殷山是距离市区最近的一座山,又不收门票,一直都是城里人爬山的首选。这天又是周末,满山头都是人。两人爬到一半,小陶提议另辟蹊径,换条偏僻的小路避开人群。
许冬言有点担心,问她:“你熟不熟啊?”
“走过很多次了,放心吧!”
许冬言抬头看了一眼煞风景的人群,最终决定跟着小陶走。
这一条路没有台阶,但看得出走过的人很多,如果不是前天下了点小雪,一点都不比主路难走。只是因为雪还没有完全化干净,盖在已经被路人踩得结结实实的土坡上,踩上去有点滑。
小陶完全不在意,两步并作一步,体力好得惊人。一下午时间,两人从山的一头翻到另一头,下到半山腰时,许冬言已经双腿发软了。小陶提议。在太阳落山前将隔壁的小山头也顺带着爬了。许冬言听了,一个不留神踩偏了合阶,身子一歪单膝着地,就这样华丽丽地坐在了自己的小腿上。
许冬言清清楚楚地听到嘎嘣一声,心里暗叫不好,一定是自己的骨头断了。
小陶吓坏了,赶紧上来扶她。她疼得直抽气,站都站不起来。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冬夜的山上有一种死亡般诡异的寂静。一阵冷风吹过,小陶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刚才还浑身的劲儿,这会儿一下子都泄没了。
她站在弯曲窄小的山路上望了一会儿,没什么人经过,看来是指望不上路人了。
她回到许冬言身旁:“我看还是叫个人来把你背下去。叫谁比较合适呢,陆总?”
“别!”许冬言一激动,差点对自己的“残腿”造成二次伤害。
小陶为难了。正在这时,许冬言的手机突然响了,看到来电显示上跳跃的名字,这回轮到小陶口吃了:“说……说……说曹操,曹操就到,能帮忙的人找上门来了!”
一个小时后,宁时修在紫殷山上一条鬼都找不到的小路旁找到了她们。看到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的许冬言,他原本一肚子的火气消了一半,但还是没忍住,咬牙切齿地讽刺了她两句:“这么清净的地方,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许冬言抽了抽嘴角,什么也没说。夜色中,她看不清宁时修的神色,但她能想象得到他的脸色有多难看。如果不是碍于小陶在一旁,她真担心他会上来给她个痛快,然后顺手弃尸荒野。
宁时修上来要搀许冬言,手还没碰到她,她就连连叫疼。看到宁时修气更不顺了,许冬言连忙解释说:“我腿好像断了。”
“你怎么确定腿断了?”
“我摔倒的时候听到了嘎嘣一声。”
“嘎嘣一声?”
“嗯,肯定是骨头断了。”
宁时修沉默了几秒,还是过来把她拉了起来。起初许冬言还叫疼,站起来后她才发现,只要不活动脚踝,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脚踝能动吗?”宁时修问。
许冬言试了试:“能动是能动,但一动就特别疼。”
“应该不是骨头断了。”
“那嘎嘣一声是哪儿来的?”
宁时修拿出手机,借着光亮照了照许冬言摔跤的地方,看到一根拇指粗细的干树枝被折断了。三个人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小陶狠狠地瞪了许冬言一眼,许冬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宁时修似乎无奈笑笑了笑,转过身背对着她:“上来吧。”
“啊?要……要……要不我试试自己走。”
“下山的路不好走,你又刚扭过脚,上来吧。”
许冬言动了动脚腕,一动还是很疼。她看着宁时修宽大的背影,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宁时修配合地弯下腰来,一声不吭地背起她。
这时单薄的月牙已被厚厚的阴沉全部遮挡住,天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宁时修走得很慢,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路。许冬言也很识相地保持着安静,乖乖地趴在他的背上。一开始还叽叽喳喳的小陶,到后来也集中注意力低头看着路。
走过稍有光亮的地方时,许冬言看到宁时修的额角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这可是腊月,她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点点负罪感来。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宁时修脚下动作停了停,并没有回应她。
光线渐渐亮了起来,许冬言已经能看得到山脚下的公路,宁时修的车就停在那路边。
宁时修把许冬言放在后座上,冻得够呛的小陶连忙跟着上了车。
宁时修问小陶:“你住哪儿?”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小陶说话,小陶咧嘴一笑:“要……要……要不,还是先送冬言去医院吧?”
这么简短的一话,小陶说得结结巴巴,宁时修不由得有些纳闷:难道她们公司都一个毛病?
许冬言试着动了动脚腕,比刚才好多了:“我既然没骨折,还用去医院吗?”
宁时修想了想问:“还疼吗?”
“有一点,比刚才好多了。”
“你有红花油吗?”
“家里有。”
“那好。”宁时修扭头看着小陶,“还是先送你吧。”
小陶只得乖乖地报了个地址,趁宁时修不注意时,朝着后排的许冬言狠狠地瞪了一眼。
很快就到了小陶家。送走小陶,宁时修才问许冬言:“怎么会在山上待到这么晚?”
“吃了午饭才出的门。”
“刚下过雪爬山不安全,偏僻的小路更不安全,你不知道?”
“你说天气不错,让我出来走走的。”
“我没让你没事找事。”
这人变得可真快!鉴于他近日来一而再,再而三地照顾她,她也就没再跟他争辩。
不一会儿,车子就回到了他们住的小区。宁时修的停车位距离他们家的那栋楼还有点距离,他停稳车,打开后座车门:“现在能自己蹦跳回去吗?”
其实早在路上的时候许冬言就发现脚腕的痛感一点一点地减轻了,她绝对能一个人蹦跳回去,但是,她不想——如果伤得太轻,也对不起他大老远地跑这么一趟啊。
于是她夸张地皱了皱眉头:“比……比……比刚才更疼了。”
宁时修在车门前站了一会儿,他微微挑眉,似乎在怀疑什么,但末了,也只能认命地转过身去,再次让她爬上他的背。
这条路不算短,因为花圃在施工,特别不好走。可宁时修背着许冬言却仿佛不怎么费力,步子一直迈得很稳当。
走过那条施工的小路,小区的照明灯多了起来。广场旁的小路边种着许多梅花,正是开得艳的时候。
许冬言晃了晃腿:“往那边走点。”
宁时修不明所以,按她的意思往路边靠了靠。她伸手就要去折梅花,宁时修立刻明白她的意图,直接走开。
“哎!哎……”
“再不老实就把你扔在这儿。”
“嘁……”
走到楼宇之间时,夜风更大了,呼呼地吹在她脸上,有些干裂的疼痛。她借着灯光低头看了一眼,无意间看到宁时修冻得通红的耳朵。这是这天晚上许冬言第二次良心发现,鬼使神差地,她收回勾着他脖子的手,覆上了他的耳朵。
宁时修脚下的步子明显慢了一拍,许冬言不言语,宁时修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眼看着就到他们住的那栋楼了,宁时修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许冬言低头看他:“怎么不走了?”
待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不远处的人影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从他身上跳下来。匆匆整了整起皱的衣服,她一瘸一拐地蹦到那人面前:“你……你……你怎么来了?”
陆江庭从她的身后收回目光,将手上的文件袋递给她:“今天我和小王在公司里加班,他说你明天要用这份资料,我正好顺路,就送过来了。手机怎么打不通?”
“哦。”许冬言连忙去口袋里摸手机,拿出来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了,手机一冻就没电了。”
陆江庭点点头,低头看她的脚。她走过来时,他就注意到她似乎受伤了。
“脚怎么了?”他问。
“没事,崴了一下。”
“严重吗?”
“已经可以走路了,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只听到呼呼的风声。
陆江庭说:“快上去吧。”
许冬言站着不动,宁时修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许冬言:“听到没有,快上去吧。”
许冬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又转向陆江庭:“时间太晚了,就不请你上去了。”
陆江庭笑了笑:“找个合适的时间,我们聊聊吧。”
宁时修对这个提议并不感兴趣:“再说吧。”说着,他拉起许冬言就往单元门走去。
许冬言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匆忙间回头对陆江庭摆了摆手。陆江庭朝着许冬言点了点头,目送着别别扭扭的两个人消失在单元门后。
离开了陆江庭的视线范围,许冬言抱怨道:“你急什么急啊!”
宁时修阴着脸瞥了一眼她的脚,幽幽地说:“你不是能走能跳吗,难道还等我背你?”
许冬言有点心虚:“现……现……现在是比之前好一点了,但是走路还是很费劲,你……你……你就算不背我,好歹也扶我一下。”
宁时修的脸色依旧不好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胳膊。许冬言咧嘴一笑,不客气地抓起他的胳膊,将全身的重量都倚了上去。
回到家,宁时修扶着许冬言坐在沙发上:“红花油在哪儿?”
“我床头的抽屉里。”
宁时修上楼去拿,拉开抽屉,一眼就看到一个相框。他记得之前是用来装许冬言和陆江庭的照片的,可是现在里面却是空的,照片已不知去向。宁时修不由得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找到没有?”见他好久不下来,许冬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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