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星灵每次在院内晾晒时都会抬头看一看她的房间,窗边总会坐着一个人,那个人同样也在看着她。她低头擦去满眼的泪水,而后抬头对着窗边的人笑着挥手……没有人知道她笑得有多么酸楚。
今天又是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场大雪。
星灵看着她将百合粥全部喝了下去,才起身收拾着房间。
子衿看她来回忙碌的模样,忽然开口:“采薇怎么样了?”
星灵手下的动作一顿,发觉子衿是在与她说话,连忙回道:“小姐,采薇的伤差不多好全了,管家安排她在厨房做事,小姐平时的吃食都是她做的。”
她没作任何反应,继续问:“常乐呢?”
星灵回道:“他没去学堂了,将军专门请了先生上门来给他讲课。”
她苦涩的笑了笑,原来他已经将她防得这么厉害。
“小姐……”星灵踌躇了半刻,低头问道:“您觉得将军是凶手么?”
“我不知道。”对的,她不知道,她已经看不清那个人了。
星灵却忽然跪了下来,含着泪道“小姐我带你走罢!”
子衿并未动容,只转头去看窗外,“你觉得我们能走得了么。”
“小姐,将军说后天要带你出去散散心,到时……”
“傻丫头。”子衿将她扶了起来,弯下腰去替她掸去双膝上的灰尘,“我走不了的,更何况……我也不能走。”
星灵含着些哭腔道:“为什么啊小姐,你为什么不走……留在这里受罪。将军把你当犯人一样关着,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子衿继续看向窗外,轻飘飘地开口:“我也不想留在这里,不想留在这这里……”
不想留在这个牢笼,不想留在这个世间。
“叩叩叩。”房外忽然传来的声响将星灵吓了一跳,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他们催我回去了,小姐,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轻点了头,目送她的离开。
门口守着的两个警卫很眼熟,她认得,是之前在将军府大门前站岗的警卫。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有个生命正在成长。
她何尝忍心舍弃自己的孩子……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应是他来了。
她扶着肚子坐到床上,见他拿着个大礼盒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应是刚回家不久。
他见她行动颇为不便,连忙上前将她扶靠到床头上,“最近气色好了许多。
“托你的福。”她话中的讥诮他并未在意,转手便把礼盒放到床头柜上,“这是我托国外的朋友寄过来的,你打开看看。”
他双目灼灼地看着她,眸中的期待甚是耀人。
她轻声道:“不过年不过节的送什么礼物,莫非你觉得有愧?”
他的脸立即僵硬了起来。
她很擅长抓住他的弱点,然后给他沉重的一击。
他定了定神色,转移话题道:“后天我带你去外头散散心罢,顺便你看看有什么要添置没有,我们去街上转转。”
她清淡地道:“将军把我照顾得这么好,我哪里有什么要添置。”
“你……”
“我困了,你出去罢。”
他轻点了头,温声道:“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不必了。”她拒绝道:“将军那么忙,晚上回来时我肯定睡下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顺着她的话道:“那我早些回来,你好好歇息罢。”说罢便快速地出了门去,似是怕她再说出那些绝情的话。
房内又沉寂了下来。
她的目光转到窗台边的那个相框上,静默地摸了一把脸颊,触手的湿热让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
原来她还是会为了他落泪。
转眼去看窗外,雪停了。
☆、开不完春花春柳满画楼(5)
寒冷的温度并没有影响霓虹灯的闪烁。
近来她的心情很好,约了几个朋友一起来百乐门跳舞。
与她同行的男子似是看出了她的好心情,连忙对她发出了邀请;她娇媚一笑,将手搭在男子身上,与他一起裙袂飞扬在舞池中央。今晚的她很是耀眼,许多如狼似虎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她轻巧地随着音乐舞动着,脸上的笑愈加的明媚动人。
她是这场战争的赢者。没错,她打败了江子矜。她要庆祝,狠狠的庆祝。
……
“特使此次来沪定是有要事通知将军。”李亥均跟在他的身后,猝不及防地被他一回头,连忙刹住脚下的步子,这才没有撞上去。
他轻瞥着他,“约在百乐门见面,能是什么要事?”
“这……”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去,前面包厢前站了两个穿着中山服的人,见他迎面走来,立即行了个军礼,“长官好!”
他并未理会,示意李亥均上前敲门;房门却自己打开了来,房中场景立即映入眼帘。
程敬之一向不喜这种花天酒地的场合,却碍于上司的面子还是进了去;里头的特使连忙跟他套起了近乎,“程将军快坐,今日我叫了几个容貌出众的姑娘陪着,程将军可得多喝几杯啊!”
他看向那几个衣着暴露的舞女,挑了个离她们最远的位置坐下,“方特使来沪就是为了喝花酒的么?”
听出他话中不满之意的特使连忙赔笑道:“这不是想好好与程将军聊聊么,这排场当然得做足够了……若是程将军不爱这种场合,让她们退下不就好了。”说罢便对一众舞女挥了挥手,众舞女见状皆出了去,房中只剩了他们几人。
“程将军,这次我是带了任务来的……”特使拿了拿架子,见程敬之并不待见他的架子,又恢复那副谄谀的模样,“上次程将军破获医药军火走私案,完成得甚好,南京那边很是欣慰;我来时杨老爷子特地托我给你带句话……”他观了观程敬之的神色,小心道:“杨老爷子说,让程将军小心后院起火。”
他随意执起了杯酒,缓声道:“方特使此次的任务就是替老爷子带这么句话么?”
“啊不不不。”特使连忙摇头,“我这次来……”
她跳出了一身的汗,随意捡了个位置便坐了下来;同行的男子连忙给她递上一杯酒,她轻笑着接了过来,“谢谢。”
男子坐到她的身边,问道:“你打算何时回南京?”
“回南京?”她挑着眉,“我干嘛要回南京?”
李亥均送走了特使,返回时见程敬之依旧坐在那里静静地喝着酒,连忙上前道,“将军,待会您还要去见夫人。”
他没有作声,依旧是怅然若失地喝着酒。
李亥均知他心中郁结,便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他不是嗜酒的人,今晚却喝了许久。他的脑中很清醒,今晚还要去看看她;可是不知为何,他有些不敢……有些不敢去见她了……他怕她说出的话……那犹如万箭穿心般让他疼痛的那些话。
她很熟悉百乐门的格局,因此在这里行走地特别快。她被那个男子缠住了,现在可得赶紧走人。
她走得很快,却忽然停了下步子,“李副官?”她悄悄退到一边躲了起来,见李亥均自一间房内出来。“他在这里做什么?”她自言自语着:“莫非……”她快速地走到李亥均出来的那间房前,打开后入眼的却是一张空桌子;她往里走了几步,床上躺着的人让她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精明。
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
……
昨晚又做了个噩梦。
她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起身便拉开窗帘。今日天气很好,朝阳正透过玻璃窗洒在她的身上。
“好像有些饿了……”她拍了拍突起的肚子,“是你饿了罢?小东西。”
他醒来时觉得头痛欲裂得厉害,应是昨晚酒喝得有些多的缘故。他掀开被子,却在转眼间看见身旁躺着的人时蓦地一惊,“李副官!”
“到!”李亥均立即跑了进来,看到床上的人后吃惊程度并不亚于程敬之,“将军这……”
程敬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枪便指向李亥均,“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杨婷婷似是被吵醒了,睡眼惺忪的模样甚是柔美,“少汮……”
“你给我滚下去!”他忽然拔高的声音让她颤了颤身体,委屈道:“少汮你……”
他的心中已经开始汹涌澎湃,往时的冷静此刻一点用场也派不上,此时此刻脑中皆是子衿悲伤的模样……
他竟然和杨婷婷……他快要疯了!
李亥均知是自己失职,严肃地对杨婷婷道:“杨小姐,请你立刻出去!”
杨婷婷坐起了身子,裸露在外面的双肩让李亥均尴尬地转过了身,“麻烦杨小姐穿戴完整后出去。”
她静默地穿着衣服,看着他那副懊恼的模样,心中愈加的不平。江子矜……
“我走了。”她拿起自己的手包便出了门去。
早晨的百乐门很是安静,寻乐的人疯狂了一个夜晚,也是时候该歇歇了。她走在狭长的走廊上,想起昨晚他那副模样。
他竟然在沉睡的时候都喊着江子矜的名字……这对于她来说是多么的讽刺;明明睡在他身边的人是她,可他竟还是想着江子矜……连做梦都想着江子矜……
她忽然停下了步子,脑中忽然浮出一个计划。
一个可以让自己堂而皇之进程家大门的计划。
“卑职失职,请将军责罚!”李亥均直直地站在床前,暗恼自己的疏忽。
程敬之揉了揉额头,脑中像要炸开般难受,“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将军,昨晚我奉您的命令将房间收拾干净扶您到床上睡觉,第二天进来便……”
“废物!”他斥道:“一个女人进来了你不知道么?敢问李副官,要是进来的是杀手,是不是你今天早上才会发现我的尸体?”
“卑职不敢。”
他的头发很凌乱,丝毫没有往常的干练模样,“我该怎么与子衿解释……你说,我该怎么解释?”
“将军……”李亥均犹豫道:“昨晚你与杨小姐有没有……”
“我昨晚喝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有没有!”他很少发这么大的火,“回去了对子衿一个字都不许提……”
“是,将军。”李亥均踌躇了片刻,似乎感觉有些不妥,“那杨小姐呢?”
他将衣服穿上,果决道:“明天我就派人将她送回南京。”
☆、开不完春花春柳满画楼(6)
再过两个月她就要临盆了,时间过得真快。
她有时候会想,发生这样的事,孩子生出来到底会不会幸福;她甚至想过引产,她不想让她的孩子在不完整的家庭中长大;可每次想到要失去这个小生命时,心中便隐隐作痛……这是她的孩子,她孕育了这么久的孩子……
园内的柳树抽了新芽,嫩绿的颜色给枯黄了许久的园子带来了些生机。他给她活动的范围加大了些——不能踏出将军府。
赵钦洺与张馥卿时常会来看她,有时她们会带来些有趣的东西,有时会带来佩清的问候。
可他却再未来看过她……那个大雪天过后,她没再见过他;或许是他很忙,或许是他故意为之。
这样很好,如今他们这个模样,不如不见。她永远都预测不到,他们的明天,会是何种光景。
她走到了后院,小常乐正在学骑马。他坐在马背上,见她来了便对她用力的挥了挥手,“姑姑!”
她走近了两步,发现教他的人竟是甘佩闵。两人许久未见,此时却是相顾无言。
“我听说……”他喏喏地开口,“你与小舅……”
她扶着肚子,轻声道:“佩宏说的吧。”
常乐夹着马慢悠悠地朝他们走来,轻快道:“姑姑,我听佩闵哥哥说你骑马很厉害的呢!等你生了小表弟可一定要教我骑马呀!”
子衿摸了摸常乐那匹马,“等姑姑生了你小表弟,哪还能骑得动这马。”
常乐吃惊道:“姑姑是要坐月子吗?”
她总算是露出一丝笑意,“你才多大就晓得‘坐月子’这个词了?”
“佩宏哥哥说的!”说罢便狠夹了马背,快速地奔了出去。
甘佩闵笑了笑,“这孩子学得快,没教几天就能跑这么快了,倒是有你那时的风范。”
她点了点头,“是你教的好。”
他察觉出了她的变化,放轻了声音,“你……最近还好罢?”
她很认真地想了许久,回道:“你认为……什么是好呢?”
“我……”他的神色有些犹豫,知道她过得不好,可他却无能为力。“我……我其实在这里等了你好几天。”
“嗯?”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事。”他神色庄重,“你知道江老爷和子安是为何而死么?”
伤疤再次被人揭开,她的心口再次淌出鲜血,可她的脸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你想说什么?”
“我不是来做小舅的说客的。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我巴不得你们俩一拍两散,这样我就有机会了。”他开着轻佻的玩笑,脸上的表情却严肃万分,“你误会小舅了。”
她自顾自地由星灵扶着往前走去,并不在意道:“你不是说,不是来做他的说客的么。”
甘佩闵却一把抓着她的手臂,认真道:“你知道你们江家做的是什么生意么?”
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丝异样,“你想说什么?”
“你将近临盆,本来我不该说这些的……”
“要说什么?”刘佩君带着妻子张馥卿走了过来,对子衿很恭敬地点了头:“舅母。”
子衿轻点了头,“你们来了。”
张馥卿连忙上来搀着她的手臂,道:“外面冷,我们进去坐罢?”
“嗯。”
刘佩君的用意甘佩闵看得很清楚,大概是不想让他道出事实罢。子衿亦知其中关系,随着张馥卿便进了室内。
甘佩闵目送她的离去,这才将目光转到了刘佩君身上,“为何不让我说?”
刘佩君拍了拍他的肩,诚挚道:“我知道你心系她,可你别忘了,她是舅舅的妻子,要告诉也应是舅舅亲自告诉她,轮不到我们擅自做主。”他边说边注意着甘佩闵的神色,见他一直不作声,继续道:“你作为兄长,可要拿出个兄长的榜样来,可别让我们这群小的看扁了。”
甘佩闵苦笑,“怎么,我妈我爸他们轮番轰炸我还不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