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察觉到汪瑛眼中的那道锋芒,后,他皱着鼻子冷哼了声儿。
从椅子里站起身,他大跨步地来到汪瑛面前,眯起的眸子里迸射出令人心寒的精光。他明摆着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懒得跟汪瑛拐弯抹角:“老东西,今天你过寿,本将给你暂留几分薄面儿,你也识相点儿,乖乖地把你私藏的龙袍和伪造的皇帝玉玺交出来吧。实话告诉你,今天来给您拜寿的,可不止是我和于阁老,还有袁彬,带着锦衣卫的百来个兄弟们呢!您要死扛着不配合,可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做贼者,心必虚。一听石亨这席话语,一向老奸巨猾,诡计多端的汪瑛顿时感到腔子里的心,都快要蹦跶出来了,额头上直冒虚汗。尽管如此,他依然死鸭子嘴硬,就是不服输不认罪。嘴唇颤抖着,嘚嘚瑟瑟地说道:“你,你…石亨,你这个小人,告诉你,你可别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说我私藏龙袍,意欲谋反?你…你拿出证据来!”
“拿出证据?”看着他这幅心虚的模样,说出如此作死的话,石亨不禁冷笑了一声儿,凉凉地系数着汪国公的罪孽道:“除了龙袍和玉玺,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收获,比如犯了事的周国公家没抄出来的四百两贿银,还有去年冬至时,瓦剌可汗贡献给陛下的两箱上好皮草,被你拿到当铺换来的银票…还有,十年前,陛下被困瓦剌,钱皇后倾囊捐赠的赎金,哪里就只有送去瓦剌那么一点点儿?害得陛下无法尽快回京,迫使孙太后不得已推举郕王为帝,美其名曰顾全大局…”
说这话时,石亨转过脸,瞬了一眼身后的于东阳,复又盯着早已被他的一席话,气得浑身颤抖,哆嗦着嘴唇想要反驳却又无可奈何的汪瑛,忽然大喝了一声儿:“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汪瑛!请陛下圣旨来!”
“圣旨,圣,圣旨你们…你们哪里来的圣旨,是你石亨,还有于东阳你们为了扳倒我,诬陷我私下伪造的吧哈哈哈…你们,你们说我贪污,谋反,你们呢,伪造圣旨?哈哈哈不过是一样的人罢了!”
明明的,汪瑛已猜到了事情的真相,知道朱祁镇用了另外的一种手段,最终得知了他历年的罪行。端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政坛老手的架势,将整治他的圣旨,交给了于东阳,也有可能是石亨。之所以派遣于东阳和石亨这两个在朝中,看似政敌的人找他议事,不过是个缓兵之计,为的是转移他的思想,对皇帝的计划毫无防备…
朱祁镇,他就是要给自己来个猫抓耗子,出其不意!但是…朱祁镇又是从何处得知自己罪行的呢?难道是东厂?可是,我不是在东厂安插了眼线,监视曹吉祥的一举一动吗?怎么还是让他钻了空子?
汪瑛不由得哀叹,自以为杀了个报讯请旨的陈翔,灭了口,朱祁镇就无法奈何他了。却不料想,杀陈翔,无疑成了他这辈子耍的阴谋诡计中最拙劣愚蠢的一招。打草惊蛇啊!朱祁镇,已然和以前不同了!
可惜,这一切意识到的太迟了!
至于东厂的那个他收买的内奸,也暴漏了。
他汪瑛,这次是真的完了!即使如此,他还想要做一把困兽挣扎,发疯了般指着石亨哈哈大笑。
于东阳走到他面前,一脸正色道:“你这是锱铢必较!诡计多端,阴险毒辣的那个人是你,私藏龙袍,伪造玉玺,图谋不轨的人也是你汪瑛,你就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卑鄙无耻,肮脏狠毒!”
话音落,但听哗啦啦,一群穿着甲胄戎装的士兵拿着镣铐,夹板跑进了汪国公官邸的正厅。除此之外,还有一群头戴乌匹帽的太监,押着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血迹斑斑的人。走在最前面的,则是东厂首领厂都曹吉祥。但见他身着墨绿色的锦缎蟒袍,头戴乌匹帽儿,右边腋下夹着一柄白毛浮尘,左手则拖着一卷圣旨。
“曹,曹吉祥你…”汪瑛低头瞬了一眼,那个被东厂太监反绑双臂的人,再抬头看曹吉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该死的太监一脸的幸灾乐祸,胖乎乎的脸上,展露出毫无掩饰大仇得报的笑意。
曹吉祥扬起双下巴,两眼斜斜地睥睨着五官扭曲的汪国公,操着太监不男不女的调子道:“汪瑛,没想到吧!”
言毕,他脸色一正,展开手中的圣旨大声儿宣读道:“制曰,今内阁右相汪瑛,为官数十载,虽有户部总理财务之能,然,实为奸诈之徒。昔日,郕王暂位危机之时,汪瑛不思尽心辅弼,不尽忠言劝谏其以民为本,反助纣为虐,不敬太后,谋戕朕躬。朕复位以来,念其昔日有功,又为高堂至亲,给予改过。然其不思改悔,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私造宅院,圈养亲兵戕害百姓。包藏祸心,竟于朕出宫之际,怂恿罪妇吴氏,领私兵图谋弑君于外,等同谋反!特令宣威将军忠国公石亨,内阁首辅左相于东阳,东厂都尉曹吉祥,锦衣卫指挥使袁彬带领禁卫军三千人查封汪府,除无辜门丁仆妇外,凡汪府所有亲眷家属不论男女老少一律处斩,首犯凌迟三千刀!”
圣谕是宣读完了,然而,汪瑛却是岿然不动,既不磕头认罪,也不领旨谢恩。站在自家客厅中央,傲娇地扬着下颌。
看着他这幅作死的鬼样子,锦衣卫指挥使袁彬只觉得恶心反胃。他紧紧地蹙起浓黑的剑眉,朝地上“啐”了一口,不耐烦对站在两边的锦衣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这逆贼戴上镣铐夹板!”
一声儿响亮的“是!”锦衣卫们犹如饿虎扑食般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地将汪瑛的帽子,拔下他的衣服,将他的脑袋圈进桃木长方形的夹板中,用铁索镣铐牢牢地控制了他的手脚,押着他双膝跪在了地上。
前来查抄汪府的,除了锦衣卫外,还有石亨统领的百来号的禁军。锦衣卫负责抓人,禁军则负责抄家各司其职。
紧接着,宣威将军石亨摆了下右手,厉声令下,“包围汪府,不得有任何人逃脱,都先给我绑了丢进柴房里!等抄完了家,再处置他们!”
直到这时,汪瑛才猛然想起,前来为自己拜寿的那群贪官污吏,狐朋狗友带着自家的夫人子女,还在官邸后院看戏呢!
这要抓,还真是一锅端,收获不小啊!
想到这里,汪瑛扬起嘴角,勾勒出一抹苦涩的弧度。
他心里不禁感叹,朱祁镇啊朱祁镇,现在的你,可真是今非昔比,越发得擅长算计谋略,像个皇帝了。抄家的时日,都选得这般绝妙!如此,将我在朝中的势力都一锅端了,也省得让御史费力逐个儿探查。哼,若是朱祁钰这小子听话是听话,也颇有些心眼儿。可性子就是太过懦弱,心慈手软。他若有朱祁镇的一半儿谋略狠毒,哪里还有南宫复辟的机会?不过,如此也好!我们家是完蛋了,却还有垫背陪葬的。
哈哈,这些平日里为了各自的利益,混在一起喝酒吃饭的“朋友”如今也算有难同当,不枉费大家伙儿在一起谈朋友,称兄道弟的一番“情谊”了!想到此处,汪瑛竟仰天大笑了起来。
袁彬翻了他一个白眼,咬牙恨恨地蹦出两个字“疯子!”
禁卫军们听得石亨下令,犹如一群被捅破巢穴的蜜蜂一般,蜂拥着往汪府的后院嗡嗡而去。撞开绿色圆形大门儿,冲进后院便行查抄各处房屋。还有的,直接带着人往戏台子方向而去…
这一幕,恰巧被官邸内的一个去厕所出恭回来的丫鬟撞见了,吓得她提着裙子便往戏台处跑去,一面跑一面喊:“了不得了,太太,奶奶们,咱家,咱家闯入盗贼了,好厉害的样子呢!”
“什么,盗贼?他们,他们有多少人?”
闻言,汪言的正妻汪范氏首先从椅子上弹跳起身来,蹙着柳叶吊韶眉瞪着那丫头急急地问道。
“他们,他们好多人啊,还穿着铠甲,拿着□□真真儿地吓死奴婢了!”那丫鬟小小年纪,又整日里混在大宅门儿里,哪里会有什么见识,只看着锦衣禁军那气势汹汹的阵仗,就吓得哭了起来。
“那,经过前厅时,你可看到老爷了?刚不是管家过来将老爷请走,说说,说朝中的于阁老和石将军过来找老爷议事吗?”
说这话的,则是汪言的母亲,也就是汪瑛的二姨太崔氏。因为汪瑛的正妻孙氏早逝,家里一应大小事也就顺理成章由二姨太崔氏接手掌管。依着感情而言,汪瑛是想把这位心爱的妾室扶正的。
然而,他的宝贝女儿安和郡主却提醒他道,‘女儿知道父亲喜欢崔姨,想要将她立为正室,圆了您多年的愿望。但是,你想想啊,我们汪氏能有今日的权势富贵,都来源于宫里的孙太后啊!我的母亲是孙太后的妹妹,所以…若是扶正了崔姨,那我们可就与孙太后断绝了这层关系。不但如此,孙太后还会觉得父亲薄情寡义,对不起我娘。在朝中,陛下本就与父亲不对付,一直都想找机会除掉我们。如果,太后因父亲的儿女私情憎恨父亲,届时不但无法挑唆太后与陛下交恶,借势让祁钰取代陛下,就是我们汪家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彼时,听了女儿的这番话,汪瑛权衡利害后,不禁恍然大悟,甚觉女儿见识不凡,颇有谋略顾全大局。是以,他就再也没有提要将崔氏立为正室的话了。尽管如此,崔氏却依然在汪府享受汪瑛的专宠,掌握家中的中馈之权,不是正妻却胜似正妻。
还未等小丫鬟把话回了,锦衣卫禁军已然冲到了戏台这边来,吓得在坐看戏的太太小姐,还有随侍的丫鬟们尖叫着,离开席面四处乱窜,一心想要逃离此地。她们的夫主,父亲也顾不得许多,拉着各自的老婆孩子就往侧门方向逃去…
“天啊天啊,老爷刚送我的点翠花簪和蜀锦裙子还在屋里呢,我可不能让这些杀千刀的禁军拿走了!”
“最重要的是纳几箱周国公府的银票!哎呀呀,若是被禁卫军搜到了,可就麻烦大了!劲儿,快,快去书房看看!”
“几位姨娘是被吓得糊涂了吗?那么大声儿,是嫌他们听不见咱家那些东西放在哪里了吗?你们先回房,能保住一样是一样,我去书房看看去!得趁着他们不注意把票子转移到别处去!”
说这话的是汪瑛的次子,三姨太所生的汪家二公子汪劲。他蹙着两道八字眉,一脸责难地低声对惊慌失措的庶母说道。
“是啊,劲儿说的不错!我们回屋去,不然一样东西都…”还未等二姨太将“保不住”三个字说出口,便有她屋里的丫鬟翠香跑过来哭道:“二太太,不好了,禁卫军将咱屋里的东西都搬空了!连,连老爷私下藏的那几个松木箱子也,也搬走了。咱屋子大门都被封了!”
翠香话音落,便听得伺候在二姨太身边的丫鬟哭喊了起来:“太太,太太,大爷,不好了太太晕过去了!”
“不好了,三太太,我们的屋子也被搬空了,封了…”
四太太,五太太什么话也不说了,直接飞一般地往自己屋子跑去…
☆、第十四章 倾覆(下))
虽说四太太和五太太的屋子里丫鬟没来报恶讯,却不是因为她们的屋子就宛然无恙。相反的,此时,禁卫军查抄的正是四太太的屋子。
叮叮桄榔一阵儿乱翻乱砸,屋子里一片狼藉。从雕花红木的衣橱里,禁卫军翻出了两厢漂亮的织锦布匹,一看就知是上等的蜀锦。四太太一进门,看到的便是两位禁军将那两个装着蜀锦的精美大箱子从衣橱里搜出的情景。她的丫鬟被推到在门框儿边儿,她衣服凌乱,披头散发,头上还滴着鲜血,闭着眼,似是毫无气息地躺倒在地上。
看得出是经历了一番抗争,无奈,蜻蜓憾株起不到半分作用。然而,即使如此,她也不甘心就这么失去心爱的蜀锦,这可是汪瑛送她三十岁的礼物啊!她扑过去,干脆就坐在了箱子上。
一个禁军上前,粗暴地一把将坐在箱子上的四太太拽了下来,嘴里还不饶人地骂道:“臭婆娘,滚一边去吧你,你还以为自己是汪府的姨奶奶呢,等不到几天脑袋就该搬家了,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快把这女人和刚才那几个侍妾模样的,关到柴房里去,不要让她们在这里碍事!”听得口令,两位禁军进来将摔倒在地的四太太,还有地上躺着的不知死活的丫鬟拖到了别处。
从各处房屋的橱柜里,抽屉里还有地窖里翻出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和银票,当票各个都是上百个大木箱子装的,禁卫军们抄一处就将准备好的封条贴一处。抄家翻东西免不了被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却爱财如命,养尊处优惯了的夫人,姨娘和小姐,丫鬟们上前试图阻止。
俗话不俗,落驾地凤凰不如鸡。这些尊贵的女人们平日里享受着荣华富贵,出门坐车,进屋子有人端茶倒水,即使外人见了也瞧着她们老爷,父亲的薄面上客气地称呼一声儿“令爱,某姑娘,某太太”前襟长后晋短地低头哈腰行礼的,也有这些禁卫军,宫里的太监们。
这下可好了,做老爷,做父亲的倒了,这些女眷们也就成了人人可欺的路边阿猫阿狗,与她们争持,禁卫军们犹如翻身的奴隶报仇雪恨,根本没有必要再对其“怜香惜玉”该推的推,碰死了活该,能打的打,打死了不偿命。至于那些姨娘,仆妇丫鬟自然更不被当人看。
除了查抄汪府,还有前来贺寿的一帮子官老爷,太太小姐们也遭了池鱼之殃。禁卫军们将他们和汪府的那些女眷,少爷公子以及仆人分别关在不同的屋子里,如此便可以避免串供的麻烦。
唯有礼部尚书陈远光没有被抓!非但如此,禁卫军查抄汪府的时候,陈远光还担任了他们的指挥官。
“石将军不是说,抄来的东西都放到带来的箱子里吗怎么,你们连这些陈年旧物都搬出来用了?去去去,都,都换掉!”
听了禁卫军千户冯拓年这般命令,又瞧禁卫军依着吩咐行动了起来,打开了那些箱子,干脆斜过将里面装的东西哗啦地倒在了地上。
正忙着呢,忽听陈远光急急地喊了声:“慢着!”冯拓年不解地扭头看向他,音线向上地“嗯”了声儿问道:“您这是…不过是些没用的陈年旧物,哪里就那么值钱呢?再说,再说石将军…”
“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