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摸了摸沉姬的脸。手感温热，十分滑嫩。这手感应该是哪个美人儿的脸才对，可沉姬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眼下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布满了大块大块的色斑，像是……像是……
像是烧伤之后重新长好的新皮，和那些未脱落的死皮，同时出现在脸上一样。再好看的五官，在这样的皮肤之下，也绝不可能让人联想到漂亮这个词了。
虽说看着让人惊心怵目，但手感却和完好的皮肤一模一样。这里的光线并不足，他也不会用手电筒真去照着沉姬的脸研究，只能看得到个大概。沉姬见他突然来摸自己的脸，又一副严肃样子，还以为脸上有什么，吓了一跳，自己也摸了两把，觉得没什么啊，就有些担心，小声问：“……怎么了？”
张起灵见她一副茫然的样子，就知道她自己没意识到。爬雪山也不可能带镜子，因此沉姬是真没机会看自己的脸。他摇摇头，说有虫子，然后就拉着沉姬下了正殿，开始小心翼翼地在这些支撑冰穹顶的木头柱子上攀爬。沉姬心说她怎么没觉得脸上有虫子呢，不过又想到张起灵一般也不会闲的没事来骗她，就放下心来跟着爬上去了。
木头柱子在发出了细微的嘎吱声之后重新稳定下来。二人打量着这个胎形山洞，在心里各自盘算着。云顶天宫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虽说出去了再按照原定计划绕道三圣山上再找入口的确是个方法，但一路上二人消耗太大，不一定能撑到找到入口的时候，尤其是沉姬怕冷，她担心自己拖张起灵后腿。这里虽然是个陷阱，但的确是按照陪葬陵的方位建造的。一套陵寝中主陵、陪葬陵、殉葬坑等之间的联系十分紧密，各个地方之间都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选址建造妥当的陪葬陵会为主陵聚集风水疏挡煞气，对于墓主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然而如果陪葬陵风水被破，主陵很可能会受到影响。因此不论墓葬规格大小，但凡有陪葬陵，那都肯定是精心计划过的。建的好了，墓主安稳长眠，子孙受其荫蔽，福泽深厚，这建不好……虽然不知道万奴王信不信这一套，但汪藏海受中原墓葬文化影响之深，应该是跳不出这个思维的，他再跳脱再变态，也不可能破坏一个陵寝的规制。所以这陪葬陵估计真是个陪葬陵，既然是，那肯定有去主陵，也就是云顶天宫的路。
沉姬和张起灵想到一起去了，因此二人在木廊上小心行走，却都没试图出去，而是在四下里打量这个山洞。虽说连接陪葬陵和主陵的通道一般都在正殿里，但是正殿张起灵他们看过了，估计是没有的，除非汪藏海肯在用来循环墓葬当中“气”的通道口安置那种怪物。
那么就是在这山洞当中的某处了。
沉姬跟着张起灵攀的高了一些，好俯瞰整个山洞的样子。她先前下来的时候并没有在意这个山洞，眼下看才发现果真是个栩栩如生的胎儿样子，难怪隔着冰层他们会将这个山洞当成是昆仑胎。沉姬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突然拍了一把张起灵。张起灵被她这一拍拍的晃了晃，眼疾手快抓住一旁先前固定好的绳索才没掉下去，他还没说话，沉姬就十分兴奋的抓着他说她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这么兴奋，差点把他一巴掌拍下去。张起灵眨眨眼，没说话，等着沉姬的下文。沉姬也没指望他给反应，知道他在听就行了。她攀到张起灵站的柱子上，和他保持水平之后，指着正殿屋檐后方被挡住的方向，说：“你看那边。”
正殿是传统的飞檐构造，因此那个方向被挡的十分结实，并看不到什么。张起灵不解，扭头看沉姬，沉姬见他没懂，心说可算是有东西难到他了，就笑嘻嘻的解释。这个山洞是埋葬陪葬的亲眷幼儿的地方，又特意挖成一个栩栩如生的胎儿样子。如果说这胎儿不仅仅是用来迷惑盗墓者的，那岂不是暗示着陪葬陵的地位？这里是胎儿，主陵就是母体。连接胎儿和母体的地方……
“脐带。”张起灵不用她说完，兀自接了话下去，然后就左右打量了一下，选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开始向那个方向前进。沉姬心说这只是个猜测啊你别这么激动，但转念一想，即便是猜测，也好歹有些由头，总比毫无头绪来得强，就也释然了，跟着张起灵向那个方向走去。
事实证明小聪明是管用的。正殿后方被挡住的地方有一个和先前的虫香玉一模一样的石龟。吃过这个亏自然不会再大意，张起灵拿指南针试探了一下，沉姬因为了解一些虫香玉的资料，也就上前探查了一番，最后确认这只是一块正常的山石之后，张起灵也不知是不是把先前吃亏的闷气全撒在这里了，不到五分钟就把这石龟敲碎了扔到一边去。沉姬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些好笑，但也不阻拦，直到张起灵把那石龟拆碎了，她才上前拿出绷带和云南白药，还有护手霜，给张起灵把虎口处崩裂的口子处理了一下，又细细地给他涂好护手霜，怕再因为寒冷裂了口子。
张起灵撒过气也就舒服了，扫了一眼石龟下面压着的石板，敲了两下又按了按之后，出手一发力把那石板掀了起来。沉姬就在他旁边站着，二人并肩看着石板之后的通道，一个想着究竟是不是通向主陵的，是的话又要走多久，另一个则是感叹自己还真是瞎猫抓着死耗子，脸好。
*
接下来的路变得十分的枯燥。通道并不宽敞，二人一前一后爬进去，约摸前进了有个把小时，这个通道才开始慢慢变得宽敞，从一开始只能爬，到后来可以跪着，到能够让人坐起来休息，一直到可以走动的时候，沉姬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膝盖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坐在地上揉着膝盖。她就着手电筒的光看了一下，意外地发现了一些淤青。按理说她不会有淤青，这只可能是——
张起灵过来捧过她的腿，略微活动了一下膝盖，然后把药酒在手心揉开搓热之后给她揉膝盖。沉姬得承认，这样一来温热的药酒渗透的特别快，药效很快就起了，把原本胀痛冰冷的膝盖暖的十分舒服。张起灵没问这是怎么回事，毕竟想也知道是先前吃的长生药起了作用。
还是没能躲过去。他想，然后把沉姬的裤管放下来收拾妥帖，示意她可以休息一会。现在通道的坡度已经变缓了，算算下行的深度，大概已经快到底了，再走下去大概就要走上坡路了，到时候如果还是这么窄的路，估计还有得罪受。沉姬心里也清楚，因此没有推脱，乖乖枕着背包躺下。这里环境封闭，也不敢生火，因此她也没期待有个温暖的火堆来取暖，就这么凑合一下吧。
见她躺好了，张起灵才放心下来，把周围又仔细查了一遍，确信安全之后，便坐回来把沉姬抱到怀里来。沉姬已经睡着了，在他怀里扭了扭找了个好位置，继续睡着。张起灵心里盘算着一路来的路线和接下来可能要走的路，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拍着沉姬。
他早就发现了，沉姬身上十分暖和。她往常就算不是冰凉的，但也不会温暖到这个程度。这不是一个活尸能有的温度了，这是人。他的一只手托着沉姬肩膀，另一只手原本正轻缓的拍拂着沉姬的后背，此时有意无意地挪到了她的脖颈上。在他掌心里，随着温度一起传来的，是缓慢但却稳定、有力的脉搏。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该高兴还是该发愁，只静静地感受着这个细小缓慢的脉搏。
*
他们好好睡了一觉，再度出发的时候约莫也过了几个小时了。沉姬睡醒后觉得好了很多，就是有些发冷。她活动了一下腿，发现除了有些酸痛之外并无大碍，就起来收拾好了东西，用无烟炉烧开水后做了些吃食来和张起灵吃了点东西，虽然煮开的压缩饼干仍旧很难吃，但终究是暖暖和和的一餐，因此出发的时候沉姬心情十分的好。
通道很快就如张起灵预料一般变得平缓，脚下的地也从完全没有修缮的山洞变成了人造的石阶。二人又行进了约莫一个小时后，来到了一个石室里。石室面积不大，正对着他们的墙壁上有两个黑色的雕像，面目狰狞，似乎是图腾一类的。雕像正中有一个门洞，想必是通向云顶天宫。石室当中摆设十分简单，墙壁上有一些张起灵在温泉处看到的壁画，其余的就再没什么了。二人把这石室打量了一圈，然后就重新开始前进。
过了石室之后，通道就变得十分完善了。通道的墙壁上虽未铺砖，但却打磨光滑，脚下也是人造的石阶。通道不小，容三个人并肩，高度约有两米，走起来也不觉气闷，想必是有空气流通。环境好了自然心情更好，因此沉姬刻意忽视了接下来可能要爬几千米的楼梯这个事实，而是一只手由张起灵拉着，和他不快不慢地并肩走着，时不时轻声交谈几句，偶尔停下来歇歇。张起灵会有意无意查看沉姬的脉搏和体温，沉姬也知道自己现在“特殊”，就没有反对。事实上她的身体状况的确如二人预料的一般，体温和心跳都在缓慢恢复，虽然心跳十分缓慢，体温也不及常人，然而的的确确是存在的，沉姬自己也停不下来。张起灵问她是否发生过什么，沉姬斟酌着，说自己有段时间在发烧，其他的就没旁的了。张起灵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说谎，但既然她不愿意说，那就算了。这皮肤，大概也是因为那所谓的“发烧”导致的。如果能恢复自然是好，如果不能……倒也无妨。
二人说来也有好一段时间没见了，途中又经历了这些事情，张起灵如何沉姬不知道，可单说沉姬的话，说不想张起灵，那是假的。但她一路上大多问的都是张起灵这段时间一个人都好不好啊，经历了什么啊，对于自己的事却是只字未提。不是想要瞒，只是觉得提来无意义，还平白惹得二人不快，何必呢。张起灵猜到了事实不可能如此平和，但也没有追问，他要是想知道总会知道的。
就这么走走停停的，张起灵似乎也不怕被人抢先，一路上也不见焦急。他的手表还能用，沉姬看了看，离进来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了。沉姬刚想说这十几个小时不知道会不会把阿宁放到他们前面去，就见张起灵拉住了她，指指前面说到了。沉姬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到了是什么意思，张起灵就先走出了通道。沉姬没拉住就让他给跑了，张起灵这人可是一个没看住就能消失的人，于是忙跟了过去。她从通道里走出来，风的流动一下子大了起来，带来了些微的硫磺味道。
云顶天宫如果真是在山体里面，可能真跟火山活动有关系，有硫磺味道不奇怪。她从张起灵背后走出来，和他站在一起，看着眼前的黑暗，用手电筒扫了几圈看不清什么，张起灵考虑了一下，就从背包里掏出两只冷烟火，一只拿在手里，一只扔了下去。但不知是冷烟火不够亮还是这里太深，那只烟火直直的落了下去，然后大约撞到了什么，弹了几下，像颗流星一样，迅速地滑落了下去，变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小光点。
这下麻烦了。二人手里照明的东西并不多，照明弹也不在张起灵的背包里，沉姬就更别提了。这样的坏境之下没有大致摸清楚就随意行动实在太危险。沉姬看了一眼张起灵，考虑了一会，又点了点冷烟火的数量，实在是有些束手无策。冷烟火并不多，照刚才那支的情况来看，就算他俩其中之一一边攀下峭壁一边将冷烟火固定在墙壁上，这数量也远不足以让他们到达地面。
她正想着有没有什么两全的办法，那边一直沉默着的张起灵却突然拿出登山的装备来准备着。沉姬哪儿能不知道他的德行，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想直接下去。这怎么可能？沉姬直接站起来上手就把绳索抢过来，一脸严肃的说不准胡来。张起灵跟她说别闹，沉姬就小眼神一瞪，说谁闹了？脸上笑嘻嘻的很，手里东西可一点也不松。
她现在可不怕，就不信张起灵舍得上来揍她。
这边二人正僵持着，突然，理应一片寂静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另一些细碎的声音。沉姬还没听出来，但张起灵反应敏捷，迅速扔掉手里的冷烟火——沉姬特别心疼——关掉二人的手电拉着她矮身藏在峭壁上噤声等着。这么一来沉姬也知道大概是有人来了，就安静地缩在张起灵胳膊里等着。不知道是吴邪还是阿宁？不过听这个动静应该规模不小，那就是阿宁了。倒也好，既然到了这肯定要照明，阿宁的队伍肯定直接用照明弹——
张起灵突然捂住了沉姬的眼睛。这只手因为不执刀所以没有伤口，手心因为运动和这里逐渐升温的环境而渗出了些微的汗水，沉姬眨眨眼，眼睫毛扫过张起灵的手心，大概是痒了，他的手动了动，但是没有拿开。沉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就在几秒钟之后，远方“砰”的一声，随后就是照明弹升空炸开的声音。
周围的环境一下子亮了起来，即便被张起灵捂着眼睛，沉姬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等了几秒才睁开眼。她借着光线稳定下来的照明弹看了一眼大环境，却和张起灵一样，哑口无言。
这里是山体当中一个巨大的空间，有点像是山东那个西周王城，可规模完全不可相比。这里不是人工开凿，原先应该是露天的，因为山体活动被埋了下来。他们站的地方够高，因此可以俯瞰全貌，这里是一个盆地，前身应该是个火山口，覆盖着各种枯枝烂叶，想必以前露天时是一片森林，被埋进来之后硫化致死。这火山口相当的大，具体大小沉姬一时之间估算不出来，只能说这么看着和西湖完全不相上下，而他们站的地方就相当于是“碗壁”。
这……沉姬还没想到什么，又是几发照明弹向着不同方向打了出来，一下子将这里照的透亮。沉姬心说过了这村没这店，再说大概所有人都忙着看下面，没空往他们这找，于是就大着胆子探头出去仔细打量。这一看不要紧，她立刻发现在这个火山口的正中央最深处，有一个黑色山石所建的石城。
在这种地方，这样的阵势，这样大胆的选址，除了云顶天宫，还能是哪里呢。沉姬有些头疼，毕竟火山口不是那么好下的。当年这里所有的树木都没能逃过这一劫，说明当时空气中硫的含量十分高，就算他们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