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几乎是说来就来,现在的风里夹杂了不少的雪块,不知道是天上下下来的还是山上吹下来的。这里的雪层都是蓬松的,一个搞不好就会雪崩。听说先前监测到过一次小雪崩,此刻湖边的营地不断地在传消息过来,从周围人的脸色上来看,不是什么好事。
阿宁的队伍都是训练有素的,一个个没有真本事怎么可能冒冒失失跟着上雪线。一行人很快找到了一个巨大的山岩,确认岩石稳妥之后清出了下面一片空地,迅速的扎营。这种地方也不好讲究,只扎了两个帐篷,紧紧固定住之后,大家都躲了进去。
没过一会,风雪的声音变大了,伴随着大块大块的雪块砸在帐篷上的震动和声响。沉姬其实没多大担心,她不需要呼吸,被雪埋了爬出去只是时间问题,她只担心自己被冻僵。几个外国人和阿宁看上去倒是没那么紧张,不知是心理素质好还是对帐篷质量有信心。
这场风雪约莫刮到了入夜后很久的时候。期间这些人除去会轮番出去抖掉帐篷上的雪、清理外围空地之外,几乎都没有出去过。沉姬自始至终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企图更加温暖,暖宝宝的时间过了,她现在手脚冰冷。后半夜风雪停了下来,但温度骤降,她已经冷到了无法呼吸的地步。阿宁不知道她的底细,只单纯的怕她失温,就取了雪用炉子化开,烧的滚烫之后放在热水袋里一点点给她暖。
在这种环境下,人的性命不堪一击,如蝼蚁一般脆弱的生命只能抱成团,才有机会生还。这一点上阿宁的队伍做得相当不错。沉姬现在只会拖后腿,但没有人说要抛下她图方便,而是想着怎么样让她跟上大部队的节奏。这要换成陈皮阿四或者吴三省,早几辈子把自己扔外面雪地里了。
有了热水,沉姬晚上勉强还是睡了一觉。她梦见了风雪中的雪山尖,还有云端里巍峨的宫殿。有人在她眼前晃,但她都看不真切。后半夜之后有人给她往身上加了条毯子,换过了热水袋,她这才安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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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风雪停了,帐篷周围的积雪并不多,但远处的起码高了不少,看来晚上这些人也没闲着,轮班守夜了。沉姬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拖后腿不是她愿意的,但好像没人在意过,似乎一开始就不期望她会有什么好表现,因此现在也不失望。这其实让沉姬有点心里不平衡。她虽然没打算给裘德考卖命,但以往进斗里了好歹也是中上游的一个人眼下被当成一个小家伙照顾,谁都不顺心对吧。
一行人整顿了之后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走了约莫半天的时间,能够远远看到他们的目的地了。三圣山在雪尽天晴的阳光之下十分圣洁,反射着细微的光线。沉姬指了指那个山,说:“我们要去那?”她知道地图,也知道这龙头就在三圣山上,但据她所知,这里边境线已经十分近了,想要过去谈何容易,即便裘德考也没有神通广大到和国防有一腿的地步。阿宁摇摇头,指着旁边的几座小山峰,说从那里绕过去。
马其顿防线可就是这么被德军绕过去的,这么一来虽然路途远了很多,但也不至于被边境军官打成筛子。沉姬点点头,缩在马上跟着阿宁。她一路上没见到陈皮阿四一行人,而队伍里专门负责监视的人也说了,对方还没行动,估计是落在他们后面了。昨天的风雪如果没有他们这样完备的准备,估计是够吃一壶的,还活没活着都不一定。
祸害遗千年,听说过吗?沉姬笑着和那人打趣。陈皮阿四个老祸害绝对不可能这么简简单单折在这里,估计哪儿扎着盯着他们呢。沉姬也没说什么,走了一会,就发现了对方的踪迹。
阿宁举着望远镜,遥遥看着那几个零星的人影,之后说:“他们估计想走小圣山,胆子真大。”
小圣山?沉姬探着脖子。阿宁指了指三圣山另一面的一座小雪山,说那里离三圣山更近,运气好一天就到了,但是十分难走。原先我们也打算走那里,但是考虑到安全问题,还是放弃了。
沉姬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跟着他们继续走。一行人走的毫无声息,谁都不闹出大动静来,生怕引起雪崩。现在的雪都是新雪,加上昨晚那动静,谁知道多踏一步路会不会雪崩呢?因此大家下意识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屏着的。
约莫走了两个小时,期间抛下了一些不必要的装备之后,沉姬站在一个山谷口,扭头看着已经要擦身而过的三圣山,突然勒住了马,手里灵巧的一扯缰绳调转马头,狠狠踹了马肚子一脚,向谷外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几个外国人喝了起来,但却不敢大声喧哗,只压着嗓音喊了几声,就看向阿宁,等她的安排。
沉姬说是疾驰,却也着实没跑多块,毕竟雪厚,马也没法如履平地。她咬着牙,连头都不敢回,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向三圣山的方向跑。这里是真正和张起灵的队伍分道扬镳的地方,再下来想要见,可就真只能云顶天宫内再会了。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就瞎了,她能安心待在阿宁队伍里,无非是因为大家都还走的一条路,如果说接下来要在这样的地方分开,她宁愿冒一次险。
背后的队伍大约十几号人,每人手里全副武装枪支弹药,却谁都没有开枪。大家都在忌惮雪崩,因此竟然看着沉姬跑出了不短的距离。阿宁皱着眉,从马背上的背包里摸出了一副简易的弩机,然后架起来眯着眼睛一瞄准,扣了扳机。
这种弩机十分的小巧,若要让沉姬来看,倒有点像当年在广西拿来猎鹰打鸟的弩|箭。箭不大,但速度极快,力道不小。当初为了不在雪地里迷路,大家的马全是深色,此时却成了绝好的移动目标。马长嘶一声跪倒在地,沉姬没料到阿宁会有冷兵器,没有防备之下一声惊呼直接摔进了雪里。
雪是松软的,不疼,但十分的冷。她挣扎着翻起来,看见已经有人策马向自己跑来。她抬头看了看在阳光映衬下的雪坡,又看了看阿宁,咬牙举起枪指着她,略作停顿之后抬手,朝天放了一枪。
枪声在雪原上回荡着,惊得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沉姬捂着被后坐力震的生疼的肩膀和胳膊拎起背包甩到背上,也不管阿宁那边作何反应,回头一个猛子扎进了雪里。阿宁远远地看着沉姬消失在松软的雪层里,头顶无征兆的散落了几块雪块。她也顾不得什么轻声细语,顾不得什么沉姬了,扭头喊:“快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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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圣山这边一行人正在雪地里艰难跋涉,还没摸到小圣山的边,却突然听到一身隐隐约约的响声。这地方除了风声就是自己的呼吸声,没有听错一说,因此吴邪立刻紧张了起来。那声音不大,听着应该是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有点像炮仗声,带着回音。
谁他娘的会在这放炮仗?肯定是枪啊!
吴邪有些担心。这地方除了他们和阿宁的队伍不会有第三支了。阿宁那里都是专业的,只会比他们更知道雪地里保持安静多么重要。能在这地方放枪,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张起灵寒着脸看着山谷的方向,却始终一言不发。陈皮阿四远远抬头看了一眼,没啥兴趣。阿顺则是有些紧张,站了一会之后一拍脑袋,说:“谁这么不要命啊!那边小雪崩了!”
这下子张起灵的脸算是挂不住了。吴邪直接条件反射上去按着他肩膀说沉姨肯定没事,哪这么巧啊,再说沉姨不是……那啥吗?雪崩怎么可能埋得死她?他嘴上乱七八糟的说着,心里可真怕张起灵甩手去找人去。这茫茫雪山的,出去了就基本别想着再见了,这要是出去一个,找不找得到人不说,回不回得来都是问题,开玩笑呢?
幸好顺子一直看着,最后说没事,就是个小雪崩,就是埋住了也能挖出来的,不碍事,那队人装备好,马都能跑出去。这才暂且安下了张起灵的心。
一行人走了一天,总算是到了小圣山下的山谷口。在山谷上的雪坡挖雪洞扎营了之后,胖子吴邪兴致勃勃地跟着顺子去看这的冰葬了,陈皮阿四经不起折腾,就径自去休息,张起灵没什么心思,也留了下来。等到走的都走了,营地里就剩张起灵、陈皮阿四,和陈皮阿四的伙计之一华和尚了。
“阿坤,这可不像你。”陈皮阿四结果华和尚递来的水,暖和起来之后看着静坐不语的张起灵,慢悠悠地开口。张起灵没有回答,他眯着眼看着外面的雪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沉姬现在的状况并不能算好。吃下去的长生药迟迟没有效果,不知是无效呢是像上次一样,用了几十年才缓慢的体现出来。雪山上的危险处处都是,不论是低温,还是食物匮乏,甚至是疲惫,雪盲,都可能把一个人永久的埋在这里。张起灵心里想着,这种情况下他反倒觉得沉姬的活尸身体是十分有用的,如果可以,现在千万不要活过来。
先前的枪声绝不会是阿宁放的,他们知道枪声的危害性有多大。那些都是人,是人就不会主动去送死。那就只能是沉姬开的枪,可为什么她会冒着这样的风险去放一枪呢?她就算是个活尸,可终究是个人的身体,抵不过几场雪崩,既然一路上相安无事,甚至看上去和阿宁颇处得来,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
对了,这个节骨眼。
张起灵了然,却更加焦躁起来。因为他想通了,这枪声也罢雪崩也罢,究竟代表了什么。在另一条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沉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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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姬哆嗦着不听话的手指,撕开不知第几包暖宝宝,把身上那些已经凉下来的撕掉,然后将新的换了上去。她裹紧自己的大衣,却无济于事,因为先前她在雪层当中滚了好几圈,雪都漏了进去,现在化成了水,更加的冷。
是不是冻死比较好。她看了看手上裂开的口子。因为过于寒冷,她只是拿掉了手套一会会,就已经冻裂了好几个口子。但是伤口的疼痛远不如低温带来的疼痛更让人崩溃。不管是手,还是鼻子耳朵,或者是脚,全部都冻得生疼。那疼里还夹杂着无法忽略的痒,真的是如坠地狱。她在一块岩石的背风处缩着略作休息,觉得暖宝宝开始暖起来了之后,就探出头去看了看。
她现在已经离开阿宁的队伍足足两天了,眼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她没有通讯工具,这雪山上也没啥信号,因此她只能跟着指南针走。万幸的是,陈皮阿四会怎么走去云顶天宫她是知道的,云顶天宫在哪里她也是知道的,因此追着他们走她还做得到。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追上,也不知道中间会出什么问题,但好在她可以不眠不休。
昨晚一晚上的风雪并不算大,但天色太暗,沉姬行动的速度相当的慢。天亮之后温度在缓慢回升,她也稍微缓和了一些。她想了想,还是架起了炉子煮化了一些水,然后吃了一顿不好吃但是很暖和的早饭。
她不吃饭没关系,但是她需要热量。沉姬叹了口气,把自己裹严实之后,拿出指南针对了对,又迈进了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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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沉姬一人独行的艰难,吴邪这边进展确实相当的快。他们自从进小圣山前发现了那个有壁画的温泉之后,一路上就把一部分心思放在了温泉上。别说,是有用的,至少张起灵陪着都找到了好几处小温泉。用温泉水洗脸擦手之后,人都觉得活过来了。
温泉味儿这么大,阿沉应该也能闻到吧。张起灵思考着,决定相信一下沉姬的智商。
现在是进入小圣山的第二天,已经爬了足足大半天的山了。张起灵自觉身体很不错,但这大半天爬下来,也实在是累得够呛。他们现在在一片倾斜但却平整的雪坡上,可以看到远处笼罩在氤氲云雾之中的三圣山。张起灵放下背包四处打量了一下,原先是想看看周围的地势和风水走向,判别一下离云顶天宫还有多远,但当他打量了一下三圣山周围的山川脉势之后,却发现自己无法将眼神从三圣山上挪开。
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浓烈的悲哀。不是失去了什么心爱之物的那种悲伤,而是一种更为庞大、更为无奈的悲哀。他好像奔波了很久,付出了很多,但却始终无法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按照既定的悲剧路线发展。而这一切的起始就是三圣雪山,同时,一切的终结,也会是三圣雪山。
他不知道这份感情从何而来,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份感情为何而生。他的脑海里不需要仔细思索,便已经跳出了一个既定认知。张起灵看着三圣山,没有过多考虑,便为他脑海中这个认知垂目,双手合十,向那座遥遥矗立的神秘雪山弯下了双膝。
与其说他在跪拜这座雪山,不如说他在跪拜自己的族人。
跪拜那些做错了事,又用了近百年时间,上百条人命,一整个家族来弥补的张家族人。
张起灵只略微停顿了一下,便站了起来,面上虽然不显,可心里那份震撼却久久没有散去。他看着远处的雪山,心里乱成一团,时而是张家几代人的泣血,时而又是不知身在何方的沉姬。
两种记忆混杂在一起,却并没有相互影响,而那份突兀却又真实的感情虽然另张起灵为之动容,却并没有左右他的心智。张起灵之所以被选为张起灵,并且在张家前所未有的混乱中活下来,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心智坚定这一点尤为重要。张起灵们的记忆是不断传承的,与其说他们是族长,不如说他们是家族的一个浓缩,一个核心。他们脑海里装着整个家族的秘密,然后一代一代传下来,信息一代代增多完善,如果没有坚定的心智,很容易被这些记忆所迷惑,从而迷失自己,因此成为张起灵的考核之一就是看他是否能够承受大量的他人记忆同时却又保持自我。张起灵做到了这一点,虽然没能逃过失魂症,但他完好的在自己的大脑里储存了这些记忆。他分得清这些记忆和自己,也分得清记忆带来的感情和他自己的感情,因此他很清楚,刚才的悲哀只是张家无数亡魂的残影,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三圣山之于他来说,是一个任务,是一个责任,而如果要说感情,他更在意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沉姬。
任务他是要完成的,张家他是要管的,沉姬他是要护着的。就是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