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不是什么不知底细的,相反,她可能是张起灵最知底的人了,
这么一打岔,张起灵的思路就断了,也不再说让沉姬离开的话。沉姬见他岔开了思维,忙拿其他的事情来打乱他,头一件就是二人都比较在意的。
“我肚子饿了……”沉姬委委屈屈地看着他,神色有些郝然。张起灵虽然知道她是故意在岔开自己的思路,但早已经想明白了的张起灵其实不像她想的那样要赶她走。
对于聪明人,张起灵总是有更高的容忍度的,何况沉姬并没踩过他的雷点,也没扰到他的生活,虽然这才一天不到,但沉姬已经充分地显示了她适应环境和人的能力。
他其实并不在意是不是要多留一个人在这里。这样的事不会分他的心。
张起灵这事生性凉薄,沉姬却不知道,只以为是张起灵心软了或是怎么,才同意她留下。说真的,她并不是养不活自己,但这身体已经死了这许多年却突然苏醒,她还不知道有什么副作用,而记忆又都遗忘殆尽,因此才想赖着这个好歹还算是眼熟说过话的张起灵。
何况她醒来的时候就记得张起灵那脸,多少也有些先入为主的亲近在。
于是殊途同归的张起灵和沉姬在互相相处了还不到几个时辰之后,正式敲定了沉姬留在张起灵家的事情。张起灵不觉得他屋子里藏一个女人不妥,因为沉姬在他眼里大约和明器没什么区别,而沉姬现在都不是个活人,在意什么名声?
不过说到底,这二人迅速地开始同住并且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不管是真的没什么不对还是他俩看得太开,整个张家乃至于小半个长沙城都已经沸腾了。到处都流传着张起灵接了一个女人回来。
等到张起灵收拾完毕想要出门吃饭时,谣言已经控制不住了,大半个长沙城像是被浇了一勺滚油,不说炸开也呲哇乱响了。沉姬的样貌出众,那日来打扫房间的人见了她,只出去描述了一下,就有人把沉姬和当时在营地里出现的女人联系在了一起,于是沉姬在他们营地里那点事情也就马上被扒了出来,而她第二次出现竟然睡在张起灵的床上,外面的评论可想而知有多精彩。
不过此时张起灵还不知道,没人有这个胆子来他张起灵家里嚼舌头。因此二人——其实只有一个——倒是还睡了个安稳。
张起灵收拾好后,就看着某个喊着说饿但却此时仍就躺在床上不肯起床的人,内心复杂。他看了一眼她睡得都快扯裂了的睡衣,又想了想已然睡在垃圾堆里的她那身皱成了梅干菜的长褂百褶裙,沉默了一下,做了退步:“你在这待着,我去买。”
沉姬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她蹭啊蹭的蹭到张起灵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那可谢谢小相公了?我实在是饿得没力气,都喘不动气儿了,可不是想赖床啊。”
这话倒是半真半假的,沉姬的脸色明显没有一开始见她的时候好了。张起灵嗯了一声把这个死人从他身上剥下来,拿起刀整整衣服就准备出去。感激涕零的沉姬双眼泪汪汪的目送他:“小相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张起灵回头立刻打断了沉姬这句话。他总觉得这句接下来就该说以身相许了,他不用。
“别那么叫我。”他只说了这一句,就扭头出门了,留下沉姬缩回被子里揉着肚子,脸上却还带着笑意。
这个张起灵……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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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仍旧很热闹,不过今天张起灵所到之处总会蔓延起一阵诡异的寂静。他是个要做就认真的人,想着既然要留下沉姬,那就多少还得置办点女人用的东西。于是他无视了街道上那奇怪的气氛,正打算去买点所谓的女人家的东西,却发现自己根本都不知道该买什么。
于是半条街的老少就看到张起灵站在路中间皱眉,似乎很是困扰。
最终张起灵还是去醉仙酒楼包了一整套席面让他们送去自己家,然后去长沙名气不错的一家绣房里请了三个尺寸师傅回家去给沉姬量尺寸,顺道还拜托人家把沉姬的鞋码什么的也定了,他自己又去布庄挑了些料子,棉布绸缎各式都有,再加上他认为好看的颜色,统共竟然有个三十多匹,这做一季的衣服都够了,他实在是对姑娘家的衣服没什么概念,只知道够用了,就一气打包送去了绣房。
这一阵折腾,给剩下半个长沙城也浇了一勺滚油。
不过张起灵是没意识到,在确信自己没什么漏掉的东西之后便打道回府。路过一家隐藏在小巷口的珠宝店时他停顿了一下,再走的时候就想起沉姬直到现在都没丢的那两块紫玉。
常年一个人住的张起灵其实很会充分利用现有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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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姬在张起灵家里待的好好的,突然有三个老姑姑一般年纪的人进来说自己是绣房的尺寸师傅,来给她量尺寸好裁衣裳,随后边量边细细的问她喜欢什么绣样什么颜色,衣服款式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
沉姬哪知道现在衣服有什么款式,只好冷着一张脸说“随意”。
这些尺寸师傅们倒也不慌,一个给沉姬量了袖长之后斟酌道:“姑娘倒也不用担心,张家小族长已经买了料子送去店里了,姑娘只说自己喜欢什么花样,或者习惯什么样的衣服就行了,其余的交给绣房的绣娘们,保准不出一周,便将姑娘的衣服送来。”
沉姬听她们这么说,便说:“那……做得宽松些吧。”她总莫名的觉得现在的衣服太窄,可能是因为自己生前穿惯了宽袍大袖。尺寸师傅们应下,在单子上记下后看差不多量完了,就直接告辞了。
举着胳膊让师傅们量了半天的沉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有人送上来八热四凉两汤品两炖品四点心的一套席面,流水一样的将主屋正厅的大圆桌摆了个满,随后跟他说这是张家小族长定好的。
沉姬正饿着,这一套席面简直是救她于水火了,于是她洗了手立刻坐下来好好填填自己的肚子,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她就也没管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下筷子稳准狠专挑自己看着好吃的。口腹之欲谁不贪?民以食为天啊,何况她还要靠这些东西喘气儿呢。
五感在醒后复苏,她又喜欢咸辣口的,所以没一会就吃得脸颊通红。而酒楼很贴心的送了酒,沉姬不懂这个,只觉得这酒入口清冽还偏甜,便饮料一般可劲儿灌自己。待到张起灵回来去饭厅时,就看到沉姬红着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见他回来欢呼一声扔了筷子扑过来在自己怀里蹭蹭,一嘴油全蹭身上了。
沉姬拉着他坐下,叽叽喳喳的跟他说这个酱肘子超级难吃,可是这个麻辣干锅可好吃了她没忍住吃了一半现在胃里还烧呢,这酒也好喝,甜丝丝的。
她醉了,眼睛水亮亮的,整个人娇俏的像是个二八少女。而这份娇俏似乎就是从骨子里出来的,丝毫不见做作,比起她平日里或成熟或天真,都要自然的多了。
张起灵听她雀鸟一样说着,提着手里的筷子选了几个自己看着还喜欢的垫了垫,然后闻了闻沉姬的酒杯。这酒闻着像是那家人五年前埋下的梨花酿,还带着当年梨花的清香,再加上没去糖所以入口时只觉得清香偏甜,可后劲是很足的,沉姬喝了半壶还没倒也是很不容易。
看了一眼缩在自己怀里想抢自己筷子上的菜的沉姬,张起灵确信这没倒也差不多了。他躲着沉姬把自己喂了七八分饱后拖着这个大油瓶去洗脸漱口然后扒了睡衣再换一件上去之后喂她喝了几口水,一切搞定之后把她扔上床去睡觉。沉姬喝得七荤八素,脑袋一沾枕头就睡沉了。
虽然才刚过晚饭点,但是看她这样子能一觉睡到第二天。张起灵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真的留了她就开始照顾她,想不通干脆不想,就拿了沉姬抱来的那两块紫玉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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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绣房将做好的衣服送过来一一给沉姬试。足足一箱子的衣服,还都只是当季的,天气转凉之后还得再做。沉姬没觉得麻烦,张起灵没觉得钱袋疼,因此就没人反对。
最后衣服都试过没问题之后张起灵爽快结钱,沉姬挑了一会,选了件霜白的窄袖短褂,外套藕荷粉的斜襟七分敞袖长上衣,然后配了条藕荷粉的长裙和一条白底海棠红纹的敝屣。裙边和衣襟、袖口都绣了二指宽的海棠红缠枝牡丹花纹。她穿好了之后给张起灵看,无奈对方在穿衣打扮这方面没什么造诣。沉姬也没指着他给意见,她穿来本来就是自己开心的。
“我这么能出门了吗?”沉姬转了一圈后问张起灵。张起灵想起最近长沙城里的风言风语,觉得对一个尸体来说那些都算不得什么,他也不打算金屋藏娇,就点点头:“自己小心。”他不打算陪女人逛街。
于是被放风的沉姬欢呼着,第一天出门就刷新了长沙城的八卦排行榜。
民国中后期不是个太平盛世,然而乱世总有纸醉金迷的外表。长沙便是如此,并不是说像上海一般奢靡,但也算是个大城市了。眼下过了晚饭点,天色渐暗,各种夜市小摊渐渐摆了出来。
沉姬怀里揣着临走时张起灵给他的银元,嘴里吃着方才买的零嘴,一边逛一边看。她不记得生前,也不熟悉眼下,不然也不会只跟着张起灵一路人走了三天,无外乎就是张起灵这和她打过一次交道的人她至少还熟悉。眼下得了张起灵“迷路了就直接找人问张家别居在哪”的嘱咐之后便索性随意逛了起来。女人家都喜欢衣裳首饰这样精巧儿的东西,何况张起灵什么都想到了,偏生忘了姑娘家头发是要梳的,忘记给沉姬买发饰了。眼下沉姬自己出来了,一气儿连着逛了三个首饰摊,买了些平日里要用的簪钗梳子后,便下决心回去之后问问张起灵能不能多买点,就算用不上,摆着看也好啊。
正这么想着,脚边一声清脆的“汪”引得她低头看去。一只小小的约莫只有三寸大小的白毛狗蹲在自己脚边可着劲儿的汪。她提着裙摆,踩着藕荷粉缎面绣妃色牡丹软绣鞋的脚往旁边躲了躲。那三寸大小的狗就坐在原地,仍旧叫的起劲儿。
自己是踩着他尾巴了还是怎么了?沉姬想了想,决定绕着走。
没想到她走一步,小狗跟一步,一边跟一边叫。沉姬有点恼了,她也看出来了这狗不待见她。怎么着,不准死人逛街啊。沉姬脸一沉,觉得这狗要再不识趣她今天夜宵就吃狗肉火锅。刚这么想,那狗跟读懂了她想法一样缩起尾巴,可怜的呜咽着往后一躲,扑进一个人怀里。
沉姬气呼呼地抬眼去看,见是个青年,便冲他扬扬下巴问:“这是你的狗啊。”
青年看了看怀里一边怕得哆嗦一边还冲着沉姬小声叫的狗,然后就用一种探究地眼神看着沉姬。沉姬心里更恼了,嘴上也不饶人:“还真是什么样的狗什么样的主人。”说完气呼呼的转身就要走。
没想到那青年被她这么一冲倒是回了神,几步追上来赔笑道:“诶姑娘别生气,我这狗平时也乖得很,今天可能吃坏了才惹着姑娘了。要么这么吧,这夜市上东西也不少,姑娘是要吃要玩啊,今天我给姑娘买单就当赔罪如何?”
原本也就是被小狗叫了几声,眼见现在那小狗已经缩回青年袖子里了,青年又这么赶着赔礼道歉,沉姬一下子心情好起来,说:“好啊,那小吃街一条吃到尾?”
青年脸色僵了僵,抹了把汗,一咬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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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沉姬吃了一肚子小吃烧烤,怀里还抱了几串纸包的糖葫芦,一包糖炒栗子,一包核桃酥,一包瓜子,心满意足的喝了口茶顺顺,对那青年说:“今天谢谢你啦。”
青年大约是没见过这么能吃的人,有些瞠目结舌,愣了一会才说:“哦不谢不谢,今天也算是冲撞姑娘了。以后姑娘在长沙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找人打听一句吴老狗然后来找我就行。”
沉姬心下好奇,就问:“没见过你这么上赶着贴的啊,有目的?”其他上赶着贴的大概都是打算爬她床的。
自称吴老狗的青年倒是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只是摸着不知何时钻出来在他手上打滚的小狗,笑着说:“我只是没见过活尸,略有兴趣而已。”
沉姬脸上的笑减了几分。她倒还真没想到有人能猜出来她是什么,而吴老狗见她脸色不好,不待她说话就补了一句:“姑娘别多想,我真只是好奇,我又不是茅山道士对吧。”
沉姬没管他的打趣,哼了一声站起来就想回去。才走了两步,就被旁边首饰摊上的饰品挂住眼神了。说来也奇怪,这些饰品做工并不算十分精细,但是沉姬就是看着喜欢。眼下正拿着一只比翼状簪头,坠了只南珠的步摇看来看去。吴老狗看她喜欢,就上前对摊主说:“东西我要了,回头送钱给你。”摊主见是狗五爷说的话,也没客气,直接点头应下,手脚麻利的给沉姬包起来了。
吴老狗这才做了个半揖,对沉姬说:“也这么晚了,这小玩意就算送给姑娘压惊吧。不知道姑娘现在住哪,需不需要人送?”
沉姬也没跟他客气,也没觉得今天花了他这么多手软,直接把簪子收进怀里,想了想,问:“我不认路,你知道张家别居怎么走吗?”
吴老狗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反问:“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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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狗把沉姬送到张起灵家之后连门都不敢进就跑了,内心八卦一路翻腾,只觉得过几天别让他去喝张起灵的喜酒他就谢天谢地,同时心里想着这回去了可得跟小解九他们掰扯掰扯,怎么几天不见张大佛爷家的小族长就养了个女人?还是个活尸?张家人品位可以啊。
沉姬一进东二间就把一怀的东西摊在炕桌上。张起灵今天就没出门,在屋子里闷了一天,此时见沉姬回来了就干脆先放下手里的工作,扫了一眼沉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