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失神诘问,“当日御花园中,你为何要来招惹我?为何要失了这玉珠串?为何我费尽心机保举你功成名就,你却从不领情?为何我尊为金枝玉叶却比不上一个乡野丫头?!”
说到痛心伤情之处,永宁也顾不得什么公主身份,男女有别,步履蹒跚的走下凤座行至明皓身前,与她对面看着,泪珠儿管不住的下落,委屈质问,“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你,甚至不惜低声下气的求你施舍一分爱意,哪怕只有少许一分就心满意足了。可你却将这份痴情当作草芥践踏厌弃!”
明皓见她句句真心真情,方知这公主竟被情迷到如此地步,与那明炎有何两样,不免生了恻隐怜惜之情,别过脸去不愿看她,走开几步,手指握紧袖角,悲感叹道:“我究竟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牵肠挂心?连得女儿家终身幸福都宁可舍弃。”
永宁又是一通泪,声嘶力竭的哭诉道:“明皓,今儿我也与你说明了,段永宁痴情于你的才华,你的绝世武艺,你的风流倜傥,就是爱慕你那张令天下女子又妒又爱的惊世美颜,又如何?!”
气力竭尽,段永宁眼前天旋地转,瘫坐在地,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倘若今生不能与挚爱之人在一起,即使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活着不过是具躯壳,倒不如先一步,了结此生,度了这孽缘!”
抬眼看去那命中冤家满眼惊愕的杵在那里,永宁拔下头上凤钗,豁然向脖颈刺去!
“公主!使不得!”一众奴才吓破了胆,慌忙上去拦住,翠儿死命拽住永宁手臂不放,内侍们跪地磕头。
奶娘抱着她腰,哭诉道:“公主,老奴自小看你长大,自知你是个刚烈性子,但万不可为着儿女情长寻了短见,您要有个长短,老奴怎与太后在天之灵交代啊!”
一时间,哭的哭,劝的劝,乱作一片。
明皓冷眼看去,对她寻死觅活,假装可怜的惺惺姿态嗤之以鼻,转念又想自己这副皮囊不知坑了多少好姑娘的幸福前程,再留着岂不是平添罪孽,眼神中透出顿悟超脱,上前推开众人,揪住永宁衣襟,待她一愣的工夫,一把夺过凤钗,眯起眼,超然出世的嘴角一撇,反而笑道:“你不就为要这张脸吗?好!我现下就给了你!”
话间不及众人反应,手一用劲握住那钗尖儿,忽的往左脸划去!只看那冰玉面容上,霎时深刻出一道足两寸长的血痕,左眼下侧直至颌骨,贯穿整个脸颊,鲜血汤汤沿着颈子流下,肩头胸前腥红点点。
明后听得宫人禀报公主与侯爷又闹将起来,不猜也知必是赐婚诏书引得弟弟耍起性子,一边紧急派了疏密尚宫去明府召回福太监,赐婚一事暂且搁置,另一边乘了凤辇踏着风赶到清漪殿,才进殿门便见着这份场景,急得大声责道:“皓儿!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撒野!”
明皓身子一抖,忙用手把脸护住,撒开公主衣领,恭敬立于一旁。
明熙上去扶起永宁,见她傻了,只得又哄又劝,又骂明皓造次,自己必惩她的,责成宫婢宣来太医,奶娘嬷嬷等见状忙将公主搀回寝宫安神。
明熙目送了宁儿离开,转身看向弟弟,方要训斥,却见自家的小祖宗手捂着半边脸不敢看她,胸前一片血红。“皓儿怎得了?!”
上去扒下明皓的手一看,左侧脸颊的血还在汩汩外冒!
内侍斗着胆,颤着声禀道:“娘娘,方才是侯爷自己把脸划伤了。”
明熙火气攻了心,也不顾得此时场合身份,搂住弟弟嚎啕大哭,直捶明皓后心,身上钗环乱晃,“咱家怎就生了你这么个冤家孽障,从小便不让人省心……不乐意这门亲事便罢了,何苦把自个毁成这样,不让人心疼死!我的祖宗,你让姐姐怎与爹娘交代啊!呜呜呜呜呜……”
说来也怪,这明皓任由姐姐哭,不发一言,动也不动,竟还露出疯癫笑意。
第六十四章
明炎明月已然在正堂跪了一炷香时间。
明夫人斜靠椅上,支着头只顾叹气,明俊与宗铭劝了半天也没个用,虽心疼炎月姐俩白受牵连,此时也难出面为她们开脱。
兄弟二人直纳闷,阿皓真是神仙,用了什么奇招法术,不到一个时辰便令那传旨太监真就被急召回宫,赐婚旨意成了白纸一篇。
明老爷出门恭送了尚宫等人,纳罕的返回堂里端坐下,与这表兄弟俩客套一遍,明里暗里示下他们先回尚书府去,眼下闹成这样,事多心烦,别日再请他们来作客。
二人见则,哪还好意思叨扰,拱手又道了些劝慰之话,明俊又不舍的望望月儿才肯告辞走了。
明老爷早压不住火,怒目着俩姐妹,斥道:“你三人天天厮混一起,皓儿与叶姑娘还有永宁公主到底怎么回事?!今儿个还不与我详详细细说来!”
明月自是个最仗义的,心知若实话实讲,阿皓还不被老爷活打死,干脆嘴儿一撅装个哑巴。
明夫人急道:“我素日里看去,皓儿与凡儿有些怪怪的,不大像姊妹处着,倒跟,跟什么似的。”
她探身扶上明炎的手,又说道:“炎丫头,我向来知你是最明理的孩子,若你还要替她撒谎包瞒,让我和老爷还能信谁?”
明炎听言满是愧疚,想着阿皓与凡儿这样悖逆常伦,早晚一天闯出惊天动地的大祸来,还不如眼下与老爷太太禀明了,让他们劝劝,指不定能降服了阿皓的左性,及时回头,休得越陷越深,便犹豫着斟酌了词儿,说道:“老爷太太最知道咱家小爷,往日里随性惯了,真当自己是个公子哥,偷跑去逛窑子的事儿没少干过。自打这叶姑娘进来咱家府门,凭着异国他乡的一股子新鲜劲,迷得二爷眼都离不开。奴婢们不是没劝过,可她哪里吃这套,自小便是认定的事儿十头牛也拉不回。谁成想俩人日子处久了,真的成了那……”
炎儿羞了脸,语气一顿卡住。
明老爷气道:“成了什么?!到了这境地,还顾得什么脸面?!”
炎儿羞赧道:“真的成了那假凤虚凰,在前线营中人前,谁不知叶姑娘是明家未过门儿的媳妇,俩人更是不顾体面的吃住在一处,行了那……那夫妻之实的事了。”
“你说什么!”明老爷怒不可遏,腾的跳起来,一手拍下去,茶碗茶碟打翻一地。
明夫人气的头懵,悔自己当初断不该答应老爷从小将明皓当男儿养,闹出这般丑事,倘宣扬出去日后怎么做人,恨叶晓凡跟妖精似的害了自己孩儿。
明老爷又逼问,“那永宁公主又怎么纠缠个没完?!”
明炎看二老气成这样,后悔说了这么多,可无奈此处只得合盘托出,咬咬嘴唇道:“老爷知道的,公主看上咱家二爷非要下嫁,恨爷只顾着凡儿姑娘冷淡了她,便寻了姑娘上街买穗子的空当,把人拐到禁宫里拷打出气。后来爷不知从什么人嘴里知了信儿,带着奴婢姐妹夜闯禁宫,把姑娘救了出来,还众目睽睽之下与公主说,若再敢伤害凡儿,就叫段家偿命……”
听罢这等忤逆之话,明老爷头昏目眩,明夫人急忙扶住,好一阵才缓过来。
明老爷暗想,当年救下这孩子,只为她有朝一日恢复公主尊位,握了北鍖军政大权,念及明家二十年养育之恩,促北鍖与南溟修万世之好,保得段家江山。自己那外孙儿得以安稳坐住龙椅,明家永世不衰,繁华常在。怎料这孩儿竟为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宁可毁了明家。假若真应了那预言,自己不成了千古罪人?!
明老爷心里拿定主意,这姓叶的女子再留不得了!
才想至此处,只听堂门外小厮大声禀道,“老爷太太不好了,爷从宫里回来,脸不知怎么划伤了!”
又听明皓声音传来,“不肖得你多嘴!”
明皓推门进来,定睛看去,原先的玉容之上两寸血痕红肿着。
明皓见堂中四人都傻了眼,冰着脸,夹于炎月中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明夫人上前捧住,细看伤痕之深,已无回旋复原余地,呼天抢地的哭骂她怎这么心狠糊涂,伤成这副模样,非让娘心疼死么。
明炎明月也揪心的大哭起来。
明老爷更气急败坏,抬手抽了明皓一记耳光,啐道:“不知廉耻!”
又往外头吼着:“拿家法来,今儿我就打死她,省得日后她毁了明家!”
管家众人蜂拥而入,伏在地上直劝,炎儿泪不住的喊丫头们速回储凤阁取了金疮药来。
储凤阁里叶晓凡正闷着气,忽听丫头回来传报,二爷被公主逼得毁了相貌,老爷要打死二爷云云,心瞬间跳到嗓子眼儿,哪还管身子虚不虚弱,一路跑到前院正堂,扒在门扇上体力不支的大口喘气,汗珠泪珠混在一起。
明皓慌忙站起身上去一把搂住晓凡,急不迭的怨道:“你身子还没大安,跑来这里做什么?!”
凡儿睁开泪眼朝爱人看去,左脸颊上血口子从下眼睑直贯穿至下颌骨,颈子领口尽是血迹,不由得心如过油熬煎,抱住明皓的腰钻在她怀里痛哭,为自己委屈,更为爱人委屈。
明家二老见这场景,想不信明炎之话都难,大庭广众搂抱着,女儿家一点儿脸都不要,更觉叶晓凡令人厌感。
明老爷冷言道:“我看叶姑娘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久住在皓儿那总不是回事,现下你就搬回听月小筑吧,以后你俩少见面为妙!”
明夫人命丫头婆子强拉了晓凡出去,打发回小筑。
凡儿边走边回眸,只见明皓眉头皱紧,无声唇语吐出两字:“等我。”
第六十五章
皎月升空,听月小筑内竹林沙沙随风,寂寥筱肃。
屋内,叶晓凡点亮孤灯,趴在书案上愣了不知多久,才听得院门咿呀而开。凡儿按捺不住,待不到那人进来,自己先起身跑到院里。
伴着月色,瞧着明皓修长身影,脸上血痂凝结,凡儿心里怎一个酸,扑在皓儿肩头又是一行苦泪。
明皓知她委屈,便由着她哭,也不劝了,为她理着松了一边的麻花辫子,过了须臾方极尽温柔的耳语倾诉,“害你担心了……”
又笑道:“毁了这皮囊也好,免得再惹风流债……娘子嫌弃我丑吗?”
凡儿抬头撅嘴看她,嗔道:“损我不是,就算你脸上添道疤也比我漂亮。”
明皓被逗的开心,笑出声来,搂紧爱人吻上去,软舌长驱直入,晓凡娇喘不已。
床帏幔帐之间,一对情人胴体缠绵,皓儿轻*着爱妻后背条条疤痕,最深几处恐要永远结在美肌之上。
晓凡抑制住情*,诉求道:“嗯……阿皓……让我看看……我要看看那些疤……”
明皓一阵纠结,只怕她看了伤心,晓凡却执拗着说:“放心,我没事,让我看看吧,它们要跟随我一生呢……”
明皓下床从毓妆台上寻得两面镜子,递于凡儿一面,自己手执一面照着她后背。
镜中印影不禁让晓凡惊呆住………丑陋的疤痕深浅不一交错相织,仿佛蜈蚣毒蛇盘踞,骇人眼球。
她自然没想到竟这般严重,手抖得快拿不住镜子,脸庞瞬间没了情动一下的红润。
阿皓只觉得有人用刀剐着自己,愧疚自责后悔疼惜齐涌上来,双臂抱住凡儿,胸口紧贴住那些狰狞伤痕,泪滴落在凡儿肩头,“别看了,对不起……对不起……”
叶晓凡回过神,见心爱之人缀泣不已,忙放下镜子,哄道:“皓儿不哭。”
晓凡替她拭着泪,又柔情诉来,“它们是你我相爱过的痕迹……会永远陪着我,提醒我,曾经拥有过如此轰轰烈烈的爱情……”掂起皓儿泪颜,晓凡双唇吻去她的泪珠。
明皓听言哭得更凶,皎洁玉颜之上,分不清泪痕与伤痕。
屋外下起濛濛小雨,雾气层生,寒意袭来,床榻上苦情的两人怀抱更紧,恨不得将彼此嵌入肉里,揉进骨里。
然而此时,断崖山下破败神庙中,一众黑衣刺客,细数百人之多汇聚于此,向头目禀报,“皆查清了,明家大宅上下,主子丫头仆役随从管事等,共一百一十七口。”
那头目嗯了一声,端了端神色,拱手北向宣道:“梁王爷口谕,明日夜半子时,血洗明府,不分男女老幼,主子仆人,一概格杀勿论!!”
鸳鸯帐里钟情人尽诉衷肠,山神庙中隐杀手暗藏杀机。
第六十六章
话说这明皓抗旨逼宫伤了玉颜隽容,又全不顾闲言碎语,偷潜到听月小筑留宿。
一夜细雨清晨方歇,眷恋着娇妻欢爱后疲倦的睡颜,明皓几近彻夜无眠,数月来的疑云愁云凝结心头。因记起与老将军处慌来的病假今日到了期,无缘无故再续假总不是回事,只得去兵部报个道,算是个交待。
天才放晴透出晨光来,明皓便起了身,不敢惊动凡儿,自己穿了衣裳,戴好两人结发的荷包,坐于床头轻啄了啄恋人嘴唇,便回储凤阁去了。
一夜未眠的又何止她。
明老爷对着墙叹了半宿气,昨儿闹成那样,连禁地里那位也得了信儿,派手下将他唤来,好一通埋怨,说道业已接到韩王宇文照密函,不日便要秘迎公主回銮洛阳,要明家做好准备。
可如今看来,非但明老爷迟迟不愿将身世真情告以公主,公主自己还出了这些个乱子,弄得鸡犬不宁,为个民间女子竟不惜自毁容貌,直教廖峰气得拍桌顿足,大声疾呼:这般冲动脾气,执拗左性,悖逆常伦,如何收拾局面!
明老爷左思右想,那叶丫头行事乖张,思想迥异,即便她要跟着皓儿,北鍖那边也断不许的,只怕到时以皓儿的脾气又兴风作浪,倘被那丫头勾得不愿回北鍖复位,岂不被动难为。加之明夫人正恨着她毁了自家女儿清白之身,二老遂商定下来,今日上午趁明皓往兵部报道任职的间隙,去听月小筑将那祸水打发走罢了,再留下去不知还要闹出什么来。
晓凡醒来不见明皓影子,便猜着她一准去兵部赴任了,只怨她怎不叫醒自己,早晨不瞧上一眼,自个这一天不想的慌么,撑起身坐在床边着了中衣,只觉浑身的酸,羞怯自语:“从来不懂得节制……喂不饱的小狼……”
不时,瑾儿领了小丫鬟进来侍候着洗漱停当,用了早饭,见着她家姑娘又一副懒散模样,噙着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