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笑道:“是做了京官,如今又和咱们老爷要好呢。上回老爷同姑娘说了话以后,就叫了他来说话,我想我们老爷找他再没有别的,只是为那府里的事了,如今他又上门,怕是来复命的。”
凤姐忙道:“你问出他脸色如何么?”
平儿道:“他来咱们府,无非就是那一副嘴脸,我倒听说他走之后老爷又叫了太太去,太太又命叫牙婆买丫头了。”
凤姐喜道:“那就是成了!”走了几步,又笑道:“从此我可是摆脱那里了。”
平儿见她高兴,也抿嘴儿笑,又道:“此事了结,姑娘可以好生睡一觉了。”
凤姐不曾多想,只是笑道:“不但是我,你也可以好生松泛松泛了。”
平儿只是笑。
是夜凤姐果然早早便上了床,又叫平儿陪她。她心里高兴,拉着平儿唠唠叨叨,说个不止。平儿微笑着听着,偶尔回她一句,一手抚着凤姐,替她揉捏腰背,凤姐初时不觉,渐渐的竟有些口干舌燥起来,她自知缘由,心内不由有几分羞赧,待要打发平儿去外间,又舍不得这样陪伴,犹豫之间,平儿又如无事一般替她捏起了脚,此事她二人都早已熟惯,然而今夜凤姐却不知为何分外燥热,凤姐几番辗转,平儿见她面上不定,轻轻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要趴着叫我揉揉么?”她的声音竟似格外温软似的,一字一句,撩得凤姐不自觉地就溢出一声轻哼,却还不肯应答。
平儿见她不说话,又道:“我是姑娘的人,姑娘若是想叫我做什么,只管明讲,这样扭扭捏捏的,莫非姑娘嫌我了么?”
凤姐咳嗽一声,道:“并不,我只是…咳…”忽然省悟自己才是主子,并不必同平儿这样解释,又想起自己和离事谐,如今真正是个自由之身了,索性就豁了出去,木着脸道:“还记得那晚上我叫你伺候我么?”
平儿故意道:“我不是日日都伺候着姑娘么?”
凤姐复又咳嗽一声,道:“便是…那样。”
平儿还只道:“那样是哪样?”
凤姐急得一下踢开被子,大开大阖地躺在床上,闭着眼道:“你莫装傻,我叫你伺候,你就快来伺候!”
平儿轻轻一笑,又赶紧端正脸色,乖顺地将那调舌弄唇的功夫施展起来。
☆、第125章
贾敬既殁,贾府上上下下那一通忙乱不必细表,宝钗怕黛玉质弱受不得烦扰,且如今她又同香菱住在蘅芜苑,不能贴身照看,正预备着再要拼着黛玉嗔怪也要劝她回家,贾母倒先派人说近日总梦见贾敏,说要把黛玉接去她那住着,以慰思念。
宝钗忙不迭就打发人将黛玉挪了过去,贾母还收拾了从前的碧纱橱,叫黛玉住在里面,日日叫她陪着说些从前的旧事。
黛玉见她精神一日不似一日,也收起别的心思,专一只在贾母跟前尽孝。
宝钗既领了管家之责,想起从前那些婆子们吃酒赌钱等事,便同李纨两个商量着将人手分成四拨,两拨轮流值夜,两拨轮流巡夜,又与探春两个亲领着人往来察看,第一不许内外随意往来,扰了内宅老太太、太太并黛玉,第二不许叫园子里丫鬟们同外面小厮交通,第三也是为的怕万一有强盗、走水、失窃等事。
两房虽然分家,毕竟贾母还在,这头管得严了,贾赦房里也难免波及,那房里下人本就因削了份例,心怀怨怼,忽然又见这园子里这般严苛,个个不忿,就有王善保家的在邢夫人耳朵边不住下舌,说起王夫人不管事,反倒叫年轻的姑娘管起家来,不是大家体统,又说宝钗乃是客居,偏偏倒当自家姑娘一般供奉,迎春还被她比下去了。
邢夫人听了尤其发恨,难免日日往贾母处来,贾母却因病着,不大想见她,邢夫人只得每日在园子里走动,拿捏着身份向李纨几个说些教训的话,三人面上应承,也无暇多管。
这一日宝钗才巡完园子,偷空到了贾母那里,在外一站,黛玉瞧见了,待贾母睡下,就走出来问她道:“今年你的生日,还是如往年,还是怎么说?”
宝钗道:“难为你这时候还惦记着,只是今年这家里事情实在太多,不过也罢了。”
黛玉道:“你好糊涂!便是你的生日不过,老太太的生日难道也不过了么?总要找个由头贺一贺才好。”
宝钗笑道:“你问的是我的生日,又不是老太太的生日,我自然只能说不过了,总不成还当真腆着脸要人给我过生日,那还要不要脸了?——横竖我的生日过与不过,你也早替我做好了礼物,是不是?”
黛玉横她一眼,道:“你当我傻么?辛辛苦苦替你做了东西,到头来还不是要被你骂?那东西才不是给你的呢!”
宝钗就握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一捏道:“原来不是给我的,那我怎么听说你叫紫鹃比了几次呢?我竟不知你身边除了我,还有哪个亲近的比紫鹃要大。”
黛玉道:“做得宽松些,穿起来才舒服,亏你还自诩渊博呢,这点子小事都没想到?”
宝钗见她抵死不认,倒也不忙着向她讨要,只一手牵着她手,要拉着她坐下说说体己话,谁知才抬脚动了一步,就只见王夫人阴沉着脸走过来,见了二人,面色稍霁,问道:“你珠大嫂子哪里去了?”
宝钗道:“我才同她巡完园子,这会子大约回去歇午了。”
王夫人听了,就一径又往李纨那里走。
宝钗似有不寻常之事,叫住一个跟的丫头道:“你叫三丫头过来,就说太太忽然去找珠大嫂子呢。”
那丫头飞快地出去,不多时探春带着待书来道:“宝姐姐可知是什么事?”
宝钗摇头道:“那几个赌钱的都叫我们拿住了,按理不该有什么事才对,我不过见太太脸色不大好,所以叫人和你说一声,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叫你早些知道。”
探春听了,就又排兵点将,唤她的丫鬟们去打听消息,回来却只说王夫人走后,李纨眼睛红红的,又命叫周瑞家的、吴兴家的几个在南方有执事的媳妇子进来。
不多时又有宝钗的小丫头小福过来道:“太太回去就命传宝玉屋子里的丫头,说叫都去呢。”
宝钗见这阵仗,猛然想起一事,慌忙道:“我有事要回太太,黛儿,你随我去。”情急之下,竟没避口,探春侧目看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事,我同姐姐一道去吧。”
黛玉一见宝钗模样,倒也想起来她说过的一桩事,因道:“我们一道儿去,也向太太请个安。”说着一手挽着探春,三人一路去正房,只见宝玉的丫鬟在外头站了一排,当中晴雯、袭人、麝月又不在,再走近些,听见里面袭人道:“回太太的话,二爷自打出去读书,十日里倒有九日是住在外面,起居服侍,都是那几个小子伺候,我们几个在里面不过是看家守院,约束着不要叫人偷懒罢了,晴雯也谨守本分,并不曾有一分逾越,求太太明鉴。”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就一齐进去,只见宝玉的三个大丫头都跪在地上,晴雯满面泪痕,麝月低头不语,独袭人跪在前面,王夫人听了她的话,又见宝钗几人进来,便挥手道:“既是你替她做保,我姑且留她,只是日后不要再叫我见她有那夭夭娆娆的样儿。”一面又吩咐将晴雯革了近身之责,命她专去管园子里的洒扫。
晴雯祸从天降,满心委屈不必细表,只不敢抗辩,便同袭人麝月两个一齐磕了个头,慢慢退出去。
宝钗见了,心里方舒一口气,又向王夫人问好,王夫人道:“你们累了这半日,好容易得空,不去歇歇,又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黛玉笑道:“我们也不为别的,只因宝姐姐的生日马上要到了,我想着替她贺一贺,又恐家中不便,所以来请太太示下。”
王夫人一想便知她的意思是要替贾母办一办,点头道:“也不好大办了,就在园子里摆上席面,大家耍一会子就是。”
三人一齐应下,宝钗因是打着自己的由头,倒不好出面,探春、李纨又忙,黛玉就自告奋勇地说要来办,宝钗道:“叫菱姐姐同你一起罢。”
黛玉道:“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若和我一起,只怕这生日是再过不成了的。”
宝钗道:“那我叫莺儿去帮你,我留青雀就是。”
探春笑道:“不过办个酒而已,宝姐姐弄得像是要做什么大事似的。”
黛玉道:“一年才只一次,她可不是当个大事,生怕我办不好么!”被宝钗一捏脸道:“你也少埋怨我两句,叫我安生几日吧。”
黛玉方捏着帕子,摇摇摆摆地回去,宝钗落后几步,对探春道:“三妹妹,我看太太的样子,倒像是有什么心事,今晚上你且别忙着睡,等我来找你。”
探春见她面色郑重,便也郑重应下。
宝钗怀着心事,也不忙回蘅芜苑,先同黛玉回了□□别馆道:“你那些书可都收好了,我瞧太太这架势,备不住又要抄检一回园子。”
黛玉挑眉道:“如今园子里有你们这样看着,难道还会出现那样的绣囊不成?”
宝钗嘘了一声,道:“这又如何做得准呢?总之你先收好总不会错的。”
黛玉道:“你放心,我都藏得好好的呢。”
宝钗听她一句,方又同她往探春那去,路上见王善保家的周瑞家的吴兴家的都进了园子,越发笃定,见了探春,又叫人请迎春、惜春来。
姊妹五个齐聚之时,正巧外头也闹起来,远远就听王善保家的在那里大呼小叫,说这也是脏物,那也是证据。
探春早吩咐丫鬟们秉烛开门以待,那王善保家的同李纨进来抄检,去了几个地方都见姑娘不在,便直往探春这来,忽见探春屋里大门洞开,自宝钗至下,五个姑娘都正襟危坐,吓了一跳,讪笑道:“这早晚了,姑娘们不睡,都在做什么呢?”
探春道:“我因一时睡不着,叫姐妹们过来说说话呢,你不回家去,怎么又到园子里来了?”
王善保家的笑道:“也没甚么大事,只是家里少了一样东西,连日访察不出,所以太太吩咐叫在园子里找一找。”
☆、第126章
探春听王善保家一说,冷笑道:“既这么着,就先从我这里开始,咱们姊妹几个一处一处跟着你去查去。”
王善保家的撺掇着邢、王夫人要查抄,原是一颗私心,她想李纨素日未见有何大才能,探春、宝钗名声虽在,恐怕不过是众人自己没眼力没胆量,就胡乱捧出来的,再则毕竟都是年轻未出嫁的姑娘,又是一个庶出,一个客居,也未见得两个姑娘家就这样起来,因此一得探春允准,便当真叫人把箱柜翻开,将镜奁,妆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齐打开,一样一样翻检。
姊妹几个见她当真查抄,俱是面面相觑,宝钗站出来一步道:“王家妈妈,你是大太太的陪房,如今两房分了家,你再这么大张旗鼓的抄这边的地方,似有不妥。”
王善保家的一怔,道:“这是二太太也许了的。
探春就看李纨道:“大嫂子也不说句话?”
李纨道:“此是太太的意思,我不过照吩咐做罢了,又有什么好说的?”
那王善保家的听了越发得意,一发的做张做致,大呼小叫,又要叫人去里头察看,待书几个早站出来道:“府里的规矩,外头使唤的婆子不许进里屋,你们连这都忘了么?”
王善保家的今日既得了脸面,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冲探春笑道:“姑娘既连这些个妆奁细物都叫我看了,何不再许一方便,让我们进去,也好证姑娘之清白呢?”
话才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探春一巴掌拍在她脸上,打得众人俱是一怔,那王善保家的原没有挨过打,忽见探春打她,那张老脸就紫涨起来,才要说话,宝钗先道:“妈妈好没计较,太太吩咐的是搜物件,如今物件全都在这里,你怎么倒往姑娘家家的闺房里头去了呢?这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搜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探春亦冷笑道:“我却知道她的心,她不过为的我是庶出,横竖也是没个出息的,以为可以任她搓圆捏扁。却不想我再是庶出,那也是老太太的孙女、太太的女儿,是这府里的主子,你一个奴才,我见你年纪大,又看着大娘的面上,喊你一声妈妈,你就自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蹬鼻子上脸来了!我告诉你,你做梦!我今日就打了你,我也不怕,明儿一早,我就回了老太太、太太去,再去给大娘赔礼,该怎么,我都领。”
那王善家的被她两个一通抢白,羞得一面走出去一面道:“罢了罢了,我还该回老娘家去才是。”走到门口,见并无人来劝阻,又站住——探春已是气得狠了,就走到里头妆台上坐着哭,李纨、惜春、黛玉几个都只在劝探春,宝钗又站在黛玉身侧,不许那几个婆子近了黛玉。
王善保家的便觉大没意思,一路嚷嚷着说要回太太去,黛玉一扭头道:“妈妈,我劝你也消停些,如今不比往日,若细论起来,三妹妹的屋子,你都不该踏进来,如今你东西也搜了,也好复命了,就不要太得寸进尺。
王善保家的此时才想起如今探春乃是正经的将军千金,自己倒是个民人家的糙婆子了,那心里又添一口恶气,站在窗外道:“林姑娘,我劝你如今不要管太多,不然以后到你管家的日子,才有得你心烦呢!”
李纨见说得不像了,忙道:“妈妈吃醉了酒了糊涂呢!怎么说起这话来了?”忙叫小丫头把她扯走,却是为时已晚,宝钗已经大怒上前道:“妈妈把话说清楚,颦儿去哪里管家?”
王善保家的话一出口,已是后悔,只因宝钗质问,又有些却不开脸面,嘴上就道:“林姑娘要嫁给我们二爷,这府里谁人不知?宝姑娘在我们这里这么久了,怎么倒像是才来的呢?”
宝钗气得脸都变色,冷笑道:“你们听听,如今她们连颦儿都敢编排,姑娘家的清名,就这么挂在嘴边说,这可还了得了?我倒要请问老太太和太太,这就是府里的待客之道么?”
说着一面就往外走,众人本来还劝探春的,此时又慌忙来劝宝钗,宝钗哪里管她们,一手拉着黛玉,气冲冲就往园子外面去,探春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