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是从我背后传来的,我先是一愣,再转过头,看见一个女子。
她大约三十岁,身材高挑,脸虽只上淡妆,但口红颜色是亮丽的桃红。
“小莉,别打扰干妈和叔叔。”女子向小女孩招手,“跟妈回房间。”
“我不要。”小莉摇摇头。
“让她在这里玩一下没关系的。”学艺术的女孩朝那女子笑一笑。
“好吧。”女子点点头,对我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再走出房间。
女子的高跟鞋踩出“扣扣”声,是典型都会女子上班族的标准走路声。
她仍然蹲着,对站在她身前的小莉说:“喜欢这张画吗?”
《亦恕与珂雪》第七章 飞(9)
“嗯。”小莉很用力点头。
“那你帮它取个名字好不好?”
“就叫飞呀。”小莉的右手食指,指着画里飞翔的女子。
“很好听哦。”她指着画里的男子,“那这个人为什么会往下掉呢?”
“因为他不乖呀。”
“说得好。”她笑了起来,抬头看了看我,“他的确不乖。”
小莉也抬头看我一眼,我朝这小女孩挥挥手,她却装作没看见。
可能由于我是陌生人的缘故,小莉没待多久就走了。
小莉走后,我和她可能都不知道该聊什么话题,于是安静了下来。
这时从另一个房间传来对话声:
“小莉,把鞋鞋穿上,妈妈带你出门。”
“我的鞋鞋不见了。”
“那我就揍你。”
“我的鞋鞋真的不见了嘛!”
“那我就真的揍你!”
“……”
我和她互望了一会,同时笑了起来。
“你是她干妈?”我问她。
“嗯。”她站起身,“她的母亲是单亲妈妈,我跟她们一起住这里。”
“喔。”我问,“为什么收她当干女儿?”
“这样如果有人问小莉为什么她没有爸爸时,她就可以说:但是我有
两个妈妈呀。”
“你真是个好人。”
“哪里。”她笑了笑。
“对了,你怎么都没问我:为什么知道你住这儿?”
“想也知道是咖啡馆老板告诉你的。”
“啊!”我突然想起他的吩咐,“你吃饭了没?”
“还没。”她耸耸肩,“我常忘了吃饭,总是要让人提醒才会记得。”
“肚子饿的时候不就知道该吃饭了?”
“我会当它是幻觉。”
“啊?”
“开玩笑的。”她笑了笑,“我只要一画画,就会忘了饥饿感。”
“嗯,这叫废寝忘食。”
“不,那是没钱吃饭。”
她又笑了起来,我发觉她今天的心情很好,一直在开玩笑。
“已经很晚了,我去买东西给你吃,然后我再回家。”
“我们一起去吧。”
“外面天凉,你又感冒,你就别出门了。”
“嗯。”
“想吃什么?”
“都可以。”
“吃面好不好?”
“好。”
我下楼到附近找了家面店,包了一碗面。上楼时她在门边候着。
我把面拿给她,她说了声谢谢,然后指着门上那张大得出奇的脸说:
“这是我和小莉一起画的。”
“很可爱的画。”我看了看表,说,“我走了,明天见。”
走了两阶楼梯又回头说:“记得要吃面。”
“我会的。Bye…Bye。”
走到一楼准备打开大门时,她从四楼喊了声:
“喂!”
我停止动作,转身仰头,只看见交缠蜿蜒的楼梯,并未看见她。
只得大声问:“什么事?”
“你说我长得很艺术是什么意思?”
“记不记得你曾说过艺术是什么?”我仍然仰着头。
“艺术是一种美呀!”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说完后,我打开大门,直接离去。
走出大门没几步,我才发觉肚子好饿。
《亦恕与珂雪》第八章 哗拉拉(1)
搭完公车转捷运,出了捷运站买了点食物,走回家时大约十点半。
一进家门,发现鹰男和蛇女也在,他们应该是又来跟大东开会。
我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走回房间。
把从快餐店买的炸鸡、薯条和可乐摊在桌上,准备先填饱肚子再说。
“怎么不买点别的呢?”蛇女突然出现在我右手边,叼起一块炸鸡,
“吃油炸的东西容易长青春痘。”
“有得吃就好,别嫌了。”鹰男则站在我左手边,也抓起一块炸鸡。
“喂,这是我的晚餐啊!”
我面前只剩一块炸鸡,我赶紧用双手将它护住。
蛇女无视我的抗议,一面吃炸鸡一面问鹰男:“你多久没洗头了?”
“一星期而已。”鹰男也是边吃边回答。
蛇女啐了一声,说:“真脏。”
“你知道吗?”鹰男说,“我头发又卷又膨,洗头时抓不到头皮耶!”
“说点新鲜的行不行?”蛇女又哼了一声。
“有一次我洗完头,发现地上躺了两只蚊子尸体,你猜为什么?”
“我没兴趣猜。”
“原来是蚊子飞进我头发,结果飞不出来,在里面闷死了。”
说完鹰男哈哈大笑,笑声既尖锐又诡异,好像吸血鬼。
蛇女不想理他,拿起我的可乐,插上吸管便喝。
“喂!”我喊了一声,不过蛇女也没理我。
“你有感冒吗?”鹰男问。
“没有。”蛇女说。
“那我也要喝。”
鹰男接下蛇女手中的可乐,用手指在吸管上缘擦拭了几下,再喝。
“东西好少。”蛇女的眼睛在我桌上搜寻一番,“只剩薯条了。”
“是啊,太不体贴了,根本不够两个人吃。”鹰男抓起薯条吃。
“下次多买点,别这么粗心。”蛇女也开始吃薯条。
“喂,我是买给自己吃的!”
蛇女又不理我,拿面纸擦拭油腻的双手:“继续刚刚的讨论吧。”
“嗯。”鹰男说。
“我对分手的场景有意见。”
“什么意见?”
“为什么分手一定在下雨天?为什么不可以在洗手间旁边?”
蛇女说完后,点上一根烟,斜眼看了一下我。
我把已经被他们喝光的可乐杯子递给她,当做烟灰缸。
“雨天的意象很好啊。”鹰男说,“分手后仰望着天,脸上就会分不清
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在洗手间旁分手后,冲进洗手间洗脸,脸上也会分不清是泪水还是
自来水。”
“哗啦啦的雨可以让人联想到老天正在哭泣啊。”
“扭开水龙头也会哗啦啦流出水来,有人会认为水龙头在哭吗?”
“会啊,因为水龙头被扭痛了。”
“那我扭你这个猪头,你也会哭啰?”
“不会。”鹰男把头向左转向右转,转动的幅度竟然比一般人大得多,
“你看看,我的头可以这样转咧。”
“恶心死了,好像猫头鹰。”
“真的很像吗?”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还不忘把我的薯条吃得一干二净。
“喂。”我站起身,说,“够了喔。”
鹰男和蛇女停止争论,同时转头看着我。
“你有何高见?”鹰男问。
“这是我的房间啊。”我说。
“废话。”蛇女仰头吐了个烟圈,“人家是问雨天跟洗手间哪个好?”
“洗手间好。”
“喔?”鹰男很好奇。
“女主角分手后会冲进洗手间,一面哭一面上厕所,脸上和屁股同时
可以哗啦啦!”
我有点心浮气躁,这些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鹰男和蛇女反而安静了几秒,互看了一眼。
“晚安了。”鹰男拍拍我肩膀,“早点休息。”
《亦恕与珂雪》第八章 哗拉拉(2)
“不要太累了。”蛇女说。
鹰男走出我房间,回头说:“生活中难免有压力。”
“跌倒了爬起来就好了。”蛇女也跟着离开,然后带上房门。
我刚觉得松了一口气时,鹰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小子疯了。”
“我也这么觉得。”蛇女说,“我们难得意见一致。”
“值得纪念喔。”
“是呀。”
然后是一阵并未刻意压低的笑声。
我把耳朵捂上,过了一会才放开,确定没声音后,便打开计算机。
《亦恕与珂雪》已经好几天没进度了,得趁今晚好好写点东西。
不知道是因为又看到那个学艺术的女孩的关系,
还是小莉把那张画的名字取得好的关系,今晚的文字几乎是用飞的。
文字在脑海飞行的速度远大于双手打字的速度,我一方面得苦苦追赶,
一方面又得担心文字会不小心飞入鹰男的发丛以致受困。
幸好我脑海中的文字并不是没长眼睛的蚊子,它们总是飞一阵,
然后停下来等我一阵,当我快追上它们时,它们又会继续向前飞。
最后我在珂雪说:“明天咖啡馆见”时,追上它们。
看了看表,发现已经连续写了好几个钟头。
不过我并不觉得累,反而有一股畅快淋漓的感觉。
客厅还隐约传来大东他们的声音,看来他们大概会讨论到天亮。
我不想再被鹰男和蛇女缠住,关掉计算机和灯,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漱洗完毕换好衣服准备上班时,发现桌上有一张字条:
“谢谢你的炸鸡,送你一个吻。Katherine。 ps。 睡觉记得锁门。”
想了半天,才记起Katherine是蛇女的英文名字,不禁打了个冷颤。
立刻把穿在身上的外套脱下,换穿一件比较厚的外套,再出门上班。
虽然昨晚大约只睡了三个钟头,但起床后的精神还算好。
快走到公司大楼时,突然想起跟曹小姐的一分钟之约。
出门前曾被蛇女的字条耽搁了一些时间,今天会不会因而失去准头?
下意识加快脚步,边走边跑,希望能抵消失去的时间。
一走进公司大门,胸口还有些喘,看见曹小姐时,她似乎愣了一下。
我们互望了几秒,她急忙拿起一张纸,清一下喉咙,开始唱:
“我无法开口说,你在我心上。
啦啦啦啦啦,你在我心上。
即使你离去,你依然在我心上。
可是呀可是,啦啦啦,我等你等得心伤。
虽然你在我心上,啦啦啦,但请你原谅。
啦啦啦啦啦,我的心已亡。”
唱完后,她把纸条放下:“这首歌作得不好。”
虽然觉得这个曲调怪怪的,而且也不太通顺,但我还是说:
“不会啊,蛮不错的。”
“是吗?”她似乎不太相信,“要说实话哦。”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歌词怪怪的,有很多‘啦’。”
“那是混字呀。”她笑得很开心,“在很多歌曲里,当歌词不知道该
填什么时,就会用啦、喔、伊呀、嘿等没什么意义的字混过去。”
“真的吗?”我想了一下,“我以后听歌时会注意这个。”
“还有呀,曲调我是随便凑合着哼的,没时间好好谱曲。”
“是吗。”我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对了,说到混呀,有个关于音乐的笑话哦,想听吗?”
“嗯。”
“一位观众看完演出后,跑去找负责人,问他:你们的节目单上明明
写的是混声合唱,可是合唱队里却只有男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她停顿了一下,只好顺口问:“怎么回事?”
“负责人回答说:没错啊,因为他们之中只有一半的人会唱,另一半
《亦恕与珂雪》第八章 哗拉拉(3)
的人不会唱 —— 是用混的。”
曹小姐说完后,自己笑了起来,而且愈笑愈开心。
虽然这个笑话很冷,但她难得讲笑话,更何况她自己也觉得很好笑,
因此我勉强牵动已冻僵的嘴角,微微一笑表示捧场。
“我去工作了。”等她笑声停歇时,我说。
“不可以用混的哦。”
她说完后,可能又陶醉于刚刚自己所讲的笑话中,于是又笑了起来。
我这次没等她笑完,点个头,便往我的办公桌走去。
打开计算机,趁开机的空档,慢慢消化刚刚发生的事。
曹小姐虽然是个美女,但实在是不会说笑话。
我想起念大学时教英文的女老师,她会在期末考时把每个人叫到跟前,
然后用英文讲笑话给他听。笑得愈大声的人,英文分数愈高。
那时我虽然听得懂她说什么,但那个笑话实在太冷,我根本笑不出来。
结果我英文差点不及格,补考后才过关。
后来我便养成再怎么冷飕飕的笑话,我也可以笑到天荒地老。
看了看计算机屏幕,想想今天该做什么事?
服务建议书刚赶完,现在只要准备演示文稿时的资料即可。
虽然很想将全副心思放在工作上,但这样的工作并不用花太多脑筋,
因此心思常偷偷溜到小说的世界里晃来晃去。
偶尔惊觉自己是学科学的人,应该严守上班要认真的真理,
于是又将心思强力拉回到计算机屏幕。
但心思的活动原本就是自由的,很难被干涉与限制,这也是真理。
就像牛顿在苹果树下被苹果打到头是地心引力所造成,
地心引力是真理;被苹果打到头会痛,也是真理。
当牛顿的头感到疼痛时,并不表示他不相信地心引力的存在。
所以当我的脑袋在上班时胡思乱想时,也不表示我上班不认真。
我的个性是如果做出有悖真理的事,就会想办法证明那也是种真理。
“你停在这个画面很久了。”李小姐在我身后说,“在打混哦。”
“我在训练自己的专注力和耐性。”我说。
“少吹牛了。”李小姐说,“想去哪里玩?”
“什么?”
“公司要办员工旅游,周总叫我调查一下大家的意见。”
“要交钱吗?”
“不用。”
“周总会这么慷慨?他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良心发现的人耶。”
“你少胡说。”李小姐拍了一下我的头。
“喂,小梁。”李小姐叫住经过我桌旁的小梁,“想好去哪儿玩了吗?”
“你再等我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