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夫子的目光飘向那个空着的位置。
“林福儿一天都没来,此刻才打发了丫鬟前来告假,还当这里是书院吗?”虽从院长对林福儿置之不理的态度中隐约猜测到林福儿身份不简单,可曾老夫子这人偏偏就是个硬骨头的倔老头子,科场的不顺,仕途的没落,使他渐渐愤世嫉俗,对这起子仗着背景深厚便胡作非为的人,便更是深恶痛绝。
“我们家姑娘昨夜伤了身子,还流了点子血,今日委实实在无法下床,还请夫子见谅。”春杏撇撇嘴,神色也变得愈发不屑。一咋咋呼呼糟老头子,竟敢用这般语气对她这位王家第一丫鬟说话,哼!
这话旁人乍一听觉得没什么,脑洞再大也顶多是想到了癸水,然后陈二妞一听,那可就可了不得了。
伤身子,流血,无法下床……
结合着昨晚王詹亲自去冉府接林福儿回家一事,她已经隐约猜出了大概。
看来昨夜林福儿很风/流啊。
可她还是无法原谅林福儿今日的爽约。他们不是都说好了今日要与冉窈窕一道商议制包的章程吗!怎么能因为一个男人就变卦了呢?!
“不讲义气!”陈二妞嘟囔起来。
冉窈窕也跟着气呼呼的:“就是就是!”为了这个,她私下里准备了多久啊!
“重色轻友的家伙!”陈二妞继续拍腿骂道。
“啊?”重色轻友?这……是她听错了还是陈二妞说错了啊?
比起这俩小姑娘的埋怨,曾老夫子就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呵呵,我倒想请教一下贵府,到底是怎样的家教交出了林福儿这种无法无天的姑娘!”曾老夫子扬起了声调,站起身环视着诸位埋头苦读的女学生,“毕竟是女子,我也不求她能拥有头悬梁锥刺骨之艰辛,但至少,该做到本分必须做到吧?!”
这糟老头子果然是来打脸的!
一怒之下,春杏也不再卑躬屈膝,反而挺直了身子,冷笑道:“我们姑娘的家教,不是夫子您能请教的,我们姑娘的本分,更不是您能置喙的!”一糟老头子,竟然敢挑知县夫人的错处,呵呵,呵呵呵呵!
其实春杏这姑娘倒是挺义气的,她虽然也爱慕着王詹,但当她得知大爷对大奶奶的感情之后,便也学着爱屋及乌地维护起林福儿来——而且是不遗余力地维护,虽然的确是有失莽撞了……
然后这一点,却是秋棠无法做到的。
打脸是门技术活,动作要帅,退得要快。
说完那番话以后,春杏轻飘飘地福了福身子,然后迈着碎步傲气地走开。
曾老夫子下定决心找林福儿的麻烦。
陈二妞冉窈窕也决定明天林福儿来一定要将之严刑拷打以泄怒火。
不知咋的,林福儿鼻子动了动,突然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娘的,一定是陈二妞在背后骂她!
还没来得及数落某妞的罪行,她再次被王詹拎到了榻上。
“试了这么多地方,我觉得还是榻上舒服……”瞧着林福儿呆呆愣愣的模样,王詹也忍不住笑了。
此刻,林福儿全身上下都快软成一滩泥了。
啊,还要再来啊!!
已跪。
王詹抿着唇,眼里泛着喜悦的笑意。
他伸出手轻轻勾起林福儿的下巴,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说:“那你说,你夫君我,到底行不行啊?”
听见这话,林福儿当即只想缩到角落里默默地哭。L
☆、第六十九章 惩罚林福儿?!
可在陶然坞中玩儿得正嗨的林福儿哪里知道,在青陵书院里有一场惊涛骇浪正静静地等待她的到来。
“死丫头,你还敢来!”陈二妞砸了砸桌案,虎眉愣眼地瞪着她。
“嘿嘿,好妞子,好妞妞,都是我的错,”林福儿微眯了眯眼,她当然知道陈二妞话里有话,可昨日她也并非故意不来书院的呀,遂柔柔地握住二妞的手,低声哄道,“你可千万要饶了我啊,你也知道我家里那位……”
后面的不用说二妞也知道。
可她就是憋不住这口气。
“哼,傻娘们儿,你就自个儿当牛做马去吧!”自强自立的大女人之路不走,居然还自甘堕落,真是个蠢女人。
“嘿嘿,我傻我傻,我当牛做马我当牛做马,妞子你能消气就好,可劲儿说我哈,我不生气,不生气!”陈二妞是她铁杆儿闺蜜,昨天的事情又的确是她不对,所以这会儿不管陈二妞怎么说她,她也只得低眉顺眼地赔礼道歉。
“我不管,你可一定要补偿我,就让我去你们府上蹭半个月的饭好了!”陶然坞里的点心吃食,她可是垂涎已久了,只是王詹总是嫌她待在那儿碍眼,并不怎么喜欢她去--这下子可算拿着由头了!
安抚好了吃货二妞之后,林福儿又死皮赖脸地盯上了冉窈窕。
冉窈窕则要大气多了。
她昨儿个的确有些气,但她把这事儿回家与冉老爷子一说,冉老爷子便让她将心放宽,不要在意,由着林福儿来也就是了。
“福儿。我听你们家丫鬟说你病了,”冉窈窕笑容微微,捉住福儿的手腕仔细打量着,说话的语气自然而又不失关切,“怎么样,今儿身子可好些了么?”
林福儿并不清楚春杏到底是怎么来告的假,但她怕露馅儿。也只得揣着糊涂装明白了:“还是窈窕妹妹好。你放心。我这不是什么大病,昨儿休息了一日,已然大安了。”
冉窈窕抿嘴一笑。凑到福儿耳畔轻声嘱咐道:“我只怕,你这不是什么大病,也要装作是大病了。”
冉窈窕明眸善睐,低头浅笑着。也是极美的女子。
在福儿眼里这笑容却是意味深长,很快。她便明白了这笑容里蕴含的意思。
春杏昨日前来,又成功地帮她刷新了曾老夫子对她的仇恨值。
那个自作聪明还为此得意洋洋的泼丫头啊!
有时福儿真想罚罚她来着,但一瞧春杏那丫头自尊自傲却又忠心耿耿的俏模样,俨然是红楼梦里的爆炭晴雯。
这下连她也舍不得下手了。
大宅门儿里头。可是千金难买死心眼儿的。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曾老夫子对她使什么招数,她一一接着便是。实在不行。她家里还有位精/虫上脑的*oss跟她一起顶罪呢。
林福儿并不畏惧。
然而,她却低估了王詹的影响力。
凭借知县夫人这个身份,就算曾老夫子再次状告了林福儿,在萧院长的刻意维护之下,这件事情也再次平息下来。
只是,平息归平息,却是必须要警告一番了。
总不能老是任凭林福儿一而再二而三地触犯院规吧?到时候,就算他包庇着她并不说什么,可旁人看到了也会说他身为院长有失公允的。
萧潜将鼠须笔轻轻搁在石冻墨砚上,长舒了口气,满意地观赏着自己临摹的字帖。
这时,外面传来了几声轻轻的敲门响。
“请问--院长在吗?”
这声音,听着并不让人讨厌。
萧潜眼神微微一凝,他方才传话让女院天班的林福儿前来,想必这一位便是了。
叹了口气,他忙起身前去为林福儿开了门。
“呃,院长,学生……学生自己来便是了。”林福儿看到萧潜,心里颇为忐忑。
她并不知道自己真的多虑了。
“……无妨,无妨。”萧潜想了想,他确实也不应该如此堂而皇之地表达对她身份的敬畏,于是板着脸扶着椅子坐将下来。
林福儿立刻端正了态度,轻咳了几声,然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学生之礼。
萧潜太阳穴里突突地跳着,眼前浮现的却是王詹为自己行学生礼的模样,吓得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连连摆手道:“行了行了,你也坐下吧。”
只见他随手指了指旁边一个夫子的座位来。
林福儿也不敢坐,只是走到萧潜面前低下头闷声闷气地说道:“院长,学生此番前来,是主动认错的。昨日学生因身子不适歇在了家中,府里的丫鬟偏又是个懒怠爱拌嘴的,以至于这才冲撞了曾夫子,学生虽然身子不适却并未提前向夫子们告假,耽误了课业,而且又管教不严,这……这都是学生的错,学生愿领责罚。”
萧潜熟练地捋了捋胡子,沉声道:“今日你能前来主动认错,想来也是个知礼数懂进退的好学生。唉,也罢,有道是,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杨夫子与武夫子都对你称赞有加,容夫子更是大力保你……簟簟也说,你待同窗都是极温和的。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子,以后要更加勤谨才是。”
“学生谨记。”林福儿忙俯身答应下来。
她不清楚自己这次是因为什么逃过了这一劫,但她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一切定与王詹脱不了干系。
看来姓王的瞒着她的事情还不少嘛!
萧潜瞧林福儿一副温顺恭谨的学生模样,心里也略略安了不少,还好这位知县夫人为人与知县不同,倒是个听得进劝的,便接着又多嘱咐了几句:“曾老夫子,唉,也是个可怜的人。他一生科场不顺,教出来的学生都有不少成了举人、进士,可他还是孑然一身,偏他还生了副悲悯心肠,宁愿自己饿着也要去资助那些寒门学子,到老了,连个家都没有,也常常吃不饱穿不暖。这些年我将他请进了书院还好些……我跟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曾老夫子真的很不容易,偶尔犯了点儿倔脾气,也希望大家都能体谅。”
希望大家都能体谅……瞧这话说的!感觉曾老夫子是个好可怜的老人啊。
林福儿嘴角勾了勾,忙谦虚地躬了躬身子,道:“是……是,体谅,体谅。学生原本就很是尊敬曾老夫子这般清苦治学的夫子呢。”
“那便好,容夫子的女红课很是难得,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萧潜拈起鼠须笔,唉,不得不承认啊,这知县夫人为人处世可要比知县大人强多了,也是个可塑之才。
林福儿再次向他施了一礼,然后规规矩矩开门出了去,她抬脚正欲离开,却听萧潜悠悠然地说道:“还请夫人回去代我向知县大人问好。”
啊?!!
这?!!
林福儿呆呆地傻在那儿,整个人完全都目瞪口呆地怔了起来……院长这是知道啦?
那就怪不得他是这般客气态度待她了。
原来还是因为她背后那个人。
福儿想了想便有些小生气,但只要一想到不管是名分上还是实际上,她如今已然成了他的妻子,两人也算是夫妻一体了,心里的怒火苗子也算是消了不少。
“喂,瞧你这倒霉样儿,没事儿吧你?”自从林福儿被叫去萧院长那里,陈二妞就担心得不行,心绪不定,简直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厢林福儿刚回了天班,她便拽住福儿说起了风凉话。
木六六笑嘻嘻地戳穿了陈二妞冷嘲热讽的面具:“福儿姐姐,你都不知雪莲姐刚才多担心你,只是装着不让你瞧见罢了,能有雪莲姐这样的好姐妹,福儿姐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这话说得旁边儿几人都笑了。
陈二妞则是拿起一本书当做掩护,冷笑道:“呵,我才不担心她呢,丫就是个蠢娘们儿。”
“福儿姐,我听雪莲姐说你们前几日去冉姐姐家玩儿去了?好玩儿不?”木六六双眼放光,像个小花骨朵儿似的捧着脸蛋儿向往着。
林福儿略犹豫了一下。
她昨儿个没来,也不知道陈二妞那个大嘴巴到底往外泄露了多少事,更不知道冉窈窕对这般泄露内幕的行为是否在意--后世的商人,可没有一个不注重公司内部*的。
“嗯,蛮好玩儿的,好吃的也不少呢。”林福儿心不在焉地来回收拾着几本书,顺着木六六的话随口胡诌了起来。
“唉,你们就好了,倒是我家里,真真一点儿也不好玩儿呢!不管走到哪里,满院子里都摆满了我爹做的各种木疙瘩!”身在青陵第一木匠的女儿,她表示童年不幸福,压力很大啊啊啊。
“哇,那不是很厉害吗!木老爹是咱们县里最出色的木匠,一定会做不少有趣的东西吧?”没办法,萌妹子和女汉子喜欢的东西本来就不同啊。
听到这里,林福儿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木匠……做东西……她又有些手痒了。
她有感觉,这冉窈窕是她打开商业大门的豁口,而木六六,则是她开始着手制造业的一条道路。
“咦,福儿姐,雪莲姐,你们要是有兴趣想看看,今儿下了学就来我家里玩玩儿呗!”木六六眼里满是笑意,就这般轻轻巧巧地抛出了橄榄枝。
林福儿的心也痒了起来。L
☆、第七十章 惊现墨家传人
这日的阳光非常好。
耀目的阳光,将一溜儿青黑的瓦舍都照得灿烂了几分。
冬天里难得有这样好的阳光,直把大地都映得疏朗了起来。
山河上下,一片精神抖擞。
木祝连嘴角扬着沉醉的笑意,灵巧的双手正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木头小鸟。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丫的倒霉闺女扯着陈二妞率先破门而入:“爹爹,爹爹!您瞧瞧,我带同窗好友们来家里边玩儿呢!”
跟在后头的是林福儿与冉窈窕,二人正载笑载言地走了进来,最后便是顺道想来看看的铁芭蕉。
见是这么多小女孩儿,木祝连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露出非常不友好的神色:“玩儿归玩儿,你们这些小丫头可千万别弄坏了我的东西啊!”
“放心吧爹爹,我们只是打算在闺房里玩玩儿家家酒,想来也是碰不到你那堆宝贝疙瘩的!”
玩儿家家酒……
众人沉默。
她们其实谁都没想来玩儿什么家家酒,这都要到嫁人的年纪了还家家酒呢!
“木老爹做的这是小鸟吗?”林福儿瞧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就忍不住好奇起来。
木祝连深深地打量着福儿,发觉她只是好奇而没有恶意时,遂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活计。
“不能飞的死物,也谈不上什么小鸟。”他一直都希望自己能与墨家先贤们一般,能做出飞天的木鸢,重现墨家的光彩。可是这么多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