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对于该杀之人，不能放过，儿臣懂得这个道理。可现在，横在儿臣前面的不是一个该杀之人，而是多少至亲的血和泪。”
“至亲的血和泪已经横在你的面前了，你还要给她求情？”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小四看着端木苍兰，将他不说话，便赶忙说道：“孝沅哥哥为什么自杀？父皇是个聪明人，一定也看出来了。他一半，是为了父母兄弟，他无颜再见我们。而另一半，他是为了姐姐。他知道如果不阻止姐姐，她会一直反抗下去，结果只有死。他不想看到姐姐死去，所以他宁愿自己去死。如果父皇杀了长姐，那么孝沅哥哥的牺牲岂不是白费了？”
端木苍兰眯着眼睛，小四接着说道：“何况，如今的一时气愤，父皇杀了姐姐。可日后，时间久了，会不会后悔？父皇又如何面对母后？毕竟，那是父皇母后的亲生骨肉。她固然有罪，固然该罚，可能不能不杀她？先将她放着，时间久了，还是难平心萧杀之气，再杀她不迟。可如果已经杀了她却又后悔，人死不能复生，父母以后的日子又如何坦然？”
端木苍兰的手指轻敲着桌面，他看了小四良久：“小四，你姐姐那么对父皇母后，那么对你和小五，你不生气吗？”
小四垂眼：“儿臣生气，换做儿臣，也不会放过她。可是，她是儿臣的姐姐，儿臣还是不愿她被杀。”
眷恋手足之情，是端木家遗传的一个极端。得到这份遗传的人，即使再凶恶、再阴毒，也绝不会残害手足。可未得这份遗传的人，为了皇位却可以伤天害理。这极端的两面性，形成了强大的对比。
“那么，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做？”
“父皇以前不是做过一次吗？”
“泉水寺？”
“那是僧人呆的地方，不适合女子长期居住。不如将姐姐送去静仙庵，带发修行。因为孝沅哥哥出事，她也一定后悔万分，在那里修行，对她还是一件好事。”
端木苍兰的手指依旧敲打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可他却没有说话，小四皱眉看了他半天，不免焦急起来：“父皇，求求您了。”
端木苍兰长叹一口气，他起身，走到门口轻扶着门框。自从当上皇帝之后，看得最多的景色就是这御书房外的花园。
他，其实并不喜欢皇帝这个职业，如果没有那些误会，没有亲眼看着父皇杀死了母后，他会很愉快将这帝位让给端木雅轩。
可种种，赌气、承诺，令他成为了今日的帝王。他得到的，远远比不上他失去的。
“可能，我真是老了。换做以前，我绝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小四露出喜色，赶忙说道：“父皇不是老了，而是不忍。”
不忍，纵使做到如此地步，依旧不忍。这份儿女情长的泛滥，以前怎么会有？总是含泪，也要斩断一切隐患。他，真得是老了。
“将你姐姐送去静仙庵吧，就说她伤好之后要为孝沅祈福。等孩子生下来，马上给抱回来。而后，她就在那静仙庵，自生自灭吧。”
他，还是未能杀掉这个女儿。可他，不会再心软。
就这样，端木诗瑶被从刑部天牢秘密押送到静仙庵。庵主持亲自出来接驾，虽然是一个犯了大罪的公主，但公主毕竟是公主。
可这个时候的端木诗瑶，再也看不到一丝公主的气质。她面容枯瘦，发丝凌乱，眼神呆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她只是呆呆得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遍一遍得问自己，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629番外 ：还叫一声大姐
一大早上，小欢子跑到门口：“娘娘，王铮公子来了，陛下带着他去了武华殿。”
百里安突然站起来，百合赶忙扯了她说道：“娘娘，换件衣服。”
匆匆换了衣服，百里安跑到了武华殿。端木苍兰坐在外屋，王铮还在内屋给秋慕诊治。
端木苍兰示意她不要打扰王铮，她便坐在他身边，静静的等待着。
又过了一阵子，王铮出来了。见到百里安也来了，笑了一笑：“陛下，娘娘。”
百里安见他笑了，不免心生喜悦：“王公子，你有办法救慕儿对不对？”
王铮摇了头，可夫妻两个都没有绝望，因为王铮的表情并不算沉痛。果然，王铮摇头之后说道：“孝沅殿下这个伤，是要命的。太医院医术高明，才给救了回来。虽然现在草民想不到办法，可只要殿下活着，就有希望。现如今，太医院束手无策，不如将殿下送去医馆。医馆治疗天下病患，什么稀少药物和奇怪病患都见识过，环境很适合治病。加上江湖许多隐居的厉害医者时不时也会去医馆帮忙，各路医术医理汇集医馆，他们之中总有人会对殿下有所帮助。”
端木苍兰看向百里安，百里安冲着他点头。与其在这里耗着，好不如试一试。何况医馆就在皇城外不远处，半天的路程就到了。
端木苍兰便对王铮说道：“那就有劳王公子，朕和皇后将孝沅殿下交给你了。”
王铮赶忙抱拳躬身说道：“草民一定竭尽全力。”
人，为了什么活在世上？不论是谁，总会有一个梦想，一个目标。所以，人是为了自己的美好愿望才继续活了下去。
她的梦想，就是孝沅哥哥当皇帝。可为此，她的孝沅哥哥竟然在她的面前自杀。这么多年，她为什么走到了现在？失去目标，迷茫在无尽的黑暗中。
端木诗瑶跪坐在蒲团上，仰头看着那高高的佛像。神色安详，眼眸半睁，用那份平静看着世间万物。佛祖，都说你洞悉天下玄机。可既然你已经知道这样的结局，当初又为什么对我说孝沅哥哥才是九五之尊？就是为了惩罚我这个狠毒的女人，而设下的局？我犯下罪，就是死千百次也无怨无悔。可为什么，连累了孝沅哥哥？还有我的父母兄弟，还有孩子们，他们该有多恨我？
佛祖，你怎么不说话了？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主持推开扇门，走到端木诗瑶身边：“公主，跃襄王殿下来了。”
端木诗瑶一愣，主持便转过身，冲着门口的男人双手合十作揖，男人也赶忙回礼，主持便离开了。
端木诗瑶僵硬着身子，可她并没有回头。她没脸见这个弟弟，这个与她一起长大的弟弟。
端木玄瑞看着姐姐良久，这才迈过门槛走到佛像前。他双手合十对着佛祖行礼，而后才看向身边始终不肯转过头看他的姐姐。
“长姐，我回来了。”
端木诗瑶的身子抖了一下，那枯黄的手抓着身上的缁衣：“那还叫我长姐？”
端木玄瑞笑了一下，他做到蒲团上，盘膝托着下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最清楚的。小时候你喜欢掐我的脸颊，也不管我疼不疼、愿不愿意，想掐就掐。你从来都是这么霸道，自己认为要做的事，肯定会去做。可是不论你做什么，一定护着家里人。父皇、母后，还是我、诗璘还是弟弟们，你总是真心得疼爱。所以当我看到丞相写来的信时，我很是吃惊。做这个事的，真是我的姐姐吗？”
端木玄瑞微微皱眉道：“姐姐，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端木诗瑶看着弟弟，脸上不知是怎样苦涩的表情：“玄瑞，有了妻子变得不一样了。”
端木玄瑞顿了一下：“所以，是孝沅哥哥将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不是他，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听说我的事，以死来抗议。”
“那是怎么回事？”
端木玄瑞坐下，抚摸着自己微隆的肚子。她的嘴唇浮起一层皮，说话多了，就裂开了口子，有血丝若隐若现。她抿了抿嘴，唾液湿润了干涸的口子，不至于很疼。
“是我自己的问题。”她看了一眼端木玄瑞，而后转过头垂下了眼帘：“一直以为，父皇会让我继承天启派，可没想到，最终他选择了你。我的心里一下子变得不平衡。”
端木玄瑞微微皱着眉，他知道姐姐一直以来争强好胜，也知道她对天启武功的痴迷，很小就很用功得修炼。他也知道父皇不会选她当天启掌门，因为她太狡猾了，天启的掌门不需要狡猾的人。可是她却从未看透过，她的聪明，其实一直都是小聪明。
“这时候，突然有个声音出现。宛如天神俯瞰一切的伟大。其实这声音，之前就出现过。他告诉我孝沅哥哥才是真龙天子，会成为伟大的帝王。可是他的帝王路需要我的帮助，需要我为他铲除障碍。他告诉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阻断母后再生孩子的路，要我给她下药。我嗤之以鼻，并没有理他。”
“可你还是给母后下药了，对吗？”
“没错，虽然我不肯听他的，可他的话却已经影响了我。那个声音，不是天神又是什么？他这样说，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给母后下了药，可我心中暗自发誓，我会比母后可能会有的那些孩子更加孝顺。这件事没过多久，你当上了天启的掌门。我的心态发生了变化，那个声音再次出现，我动心了。我相信它，我失去了天启掌门之位，我要我的孝沅哥哥当皇帝，那我，就是皇后了。”
端木诗瑶捂着脸颊：“天神指引了我宝藏的位置，还交给我一拨人马供我调遣。这真是天佑神助，有了这些，我帮助孝沅哥哥也会轻松不少。然后，我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我挑拨你和南萧之间的关系，让父皇以为你仇视他而不顾一切害他。我还设计让小五杀了乔骆，有想要通过治水陷害小四。我伤害了我所有的兄弟姐妹，我变得六亲不认。可我不会害你们的性命，我只是要你们离皇位远一些，直到小五发现了我的秘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在骗自己，我真得会杀了你们，为了我自己的梦想。”
☆、630番外 ：迟来的顿悟
静仙庵，正堂。一丈七的佛像，安详得屹立在北首，聆听着那卑微生灵的邪恶之心。金漆柔和的光，恍惚他的无奈。人类如此微小，竟却如此狠毒。
端木玄瑞一直听着姐姐叙述她的经历，那其中，也有陷害他的一段，可他很平静。端木玄瑞是最不喜欢名利的一个，也是最能做到心如止水的一个。
“大姐，如果那个天神从未出现过，你会想要陷害我们，为了孝沅哥哥当皇帝吗？”
端木诗瑶含着眼泪停顿了一会儿，这次缓缓说道：“如果我当了天启的掌门，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我最终未能如愿，就算天神没有出现，我可能还会做出什么其他的事，也宣泄我的气愤吧。”
端木玄瑞笑了：“你能这样说，证明你真得醒悟了。”
端木诗瑶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真得醒悟了又有什么用？”
端木玄瑞眉头再次皱起，他让姐姐安静了一会儿，才说起了他此来真正的目的。
“那位天神，是不是每月的初一夜里出现？”
端木诗瑶抬起头看着他，他继续问道：“是不是在今年初春的时候突然没有了踪迹？”
“你……你怎么知道的？”
端木玄瑞轻叹了一口气：“所谓的天神，其实就是凌少迟。”
“凌少迟？父皇的大师兄？他……他不是死了吗？又怎么会成为天神？”
端木诗瑶并不知打凌少迟的事，孩子们中，只有端木玄瑞知道。他将凌少迟的种种说给了姐姐听，端木诗瑶怎样的惊愕。原来，她不过是被利用了，就像当初的莫凝天。
“姐姐或许会做出什么发泄心中的怒气，可如果没有凌少迟的挑拨，姐姐不会想到害我们。这件事已经发生了，父皇母后最终还是没有忍心杀掉姐姐，可见他们对你依旧怀着子女之情。但不论如何，你做错了。要接受惩罚，也要好好活下去。你现在好好活着，在这里修身养性，就是对父母最好的报答。”
端木诗瑶点了点头，而后垂眼，良久，才轻声问道：“孝沅哥哥他，现在如何了？”
端木玄瑞轻叹了一声：“我从诛神峰下来，先去了医馆看他。他现在虽然活着，可却一直昏迷，太医院因为束手无策，王铮公子才将他接回了医馆。”
端木诗瑶捂着嘴，端木玄瑞微微皱眉：“为他祈福吧，对着真正的神。祈求孝沅哥哥好起来。”
端木诗瑶点了头。
佛祖，都说你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请求你，让我的孝沅哥哥好起来吧。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一辈子没动过一丝坏念头。这样的人，不该被遗弃在黑暗之中，请您让他重见光明吧。
“娘娘，娘娘，孝沅殿下来了。”
小环欢快的声音，老远传来。百里安听到后马上出了屋子，只见小环已经跑到了跟前，而端木玄瑞已经从回廊那边走过来了。
百里安含着泪看着这个很久未见的儿子走过来，在他还没有跪下请安前就抱住了他。
“玄瑞。”
又是快一年不见，成了婚的儿子更是稳重成熟了。她哭了半天，这才擦着眼泪看了看四周：“芊芊呢？”
端木玄瑞笑道：“她原本也很想来的，可是她害喜害得厉害，没办法过来。”
“害喜？”百里安似乎是最近伤心事太多了，根本没有反应过。
端木玄瑞便温柔得说道：“母后，您要当祖母了。”
百里安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她赶忙擦着，一边哭一边笑：“太好了，太好了，我还想着你们什么时候能生个孩子……太好了……”
端木玄瑞看着母后这般的模样，知道她心里压了太多的苦闷，便扶着她一起进屋去了。
“去你父皇那里了吗？”
“嗯，说了几句话，父皇便叫儿臣赶紧过来，他说母后一定会很高兴。”
百里安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他比我苦。我还能哭泣，他却只有硬挺着。对了，你怎么来了？是父皇给你写了信吗？”
端木玄瑞摇了摇头：“是丞相，他在信上说，只有儿臣回来才能给父皇母后带来一些宽慰，而且他担心大姐再作怪的话，也只有儿臣能对付得了她。”
百里安苦笑了一下：“丞相还想得真周到。是呀，我和你父皇只有一半的天启内力，小四小五的修炼也都不够，只有你这个天启掌门有本事擒拿她……”
“我去了一趟静仙庵，见到了姐姐，她现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