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绡笑道:“那可得劳烦你了,相思大夫。”
相思问到了缘由,不再追问,洪绡便也不再说话,二人静默地走着。洪绡抬头望了望前头,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酒楼外头挂起红彤彤的灯笼,照出一片晦暗的街道来。往远一些,还有别的铺子也挂着灯笼,朦朦胧胧地发着光。更远的地方是一片黑暗,这样远远的看,也分不清那到底是房屋,还是一条无尽的长路。
洪绡道:“比起白日里明晃晃的太阳,我更喜欢夜晚的景致。在大一些的城市,坊市甚至会一直开到天明。从路的一头望过去,两边皆是各式各样的灯火,一路通明,望不到头。”
二人沿着青石板路信步走着,鞋底踩上细碎的沙粒,发出微小的沙沙声。洪绡的声音轻柔飘渺,继续道:“我那时候爱逞着轻功,从屋顶墙头沿着灯火走,路上的行人交织,熙熙攘攘,我在屋顶上看下去,就像是看着一场又一场的戏。走着走着,就觉得那样的路,大抵永无尽头了。”
顿了顿,又道:“可那总归是我的一厢情愿,路总会走到尽头,而我好似在旁观,也总不免会卷进这些形形□□的荒诞故事中去。”洪绡说到这里,便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之中。
耳畔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洪绡在前头,相思在后头。她这时候不可抑止的开始想起一丈红,想起初见时那一条上山的路,一丈红骄傲又寂寞的背影走在前头,洪绡和师父走在后头,上山的路陡峭险峻,一丈红步子那样快,一步也没有停歇。
五年前洪绡送走了一丈红,她站在城外的树顶上,望着一丈红的背影一步步缩小,再无踪影。那时候想,一别之后,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却不曾猜到,一别竟是永恒。
“前面没有路了。”
相思的声音响起来。
洪绡猛地一停,果然看见前方是一堵石墙,也不知是哪家的院落。洪绡道:“嗯,我们换一条路罢。”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放进存稿箱的文果然不能再拎出来直接发表啊,那就存到中午发好了,晚安各位。
☆、背负
第二天清晨,白清走到洪绡客房门前的时候,外头的锁还挂着。不知是里头的人一大早走了,还是昨夜后就再没有回来。
掌柜战战兢兢地送来早膳,他原是见了白清一行人皆是女子,又个个模样俊俏,不由得动了邪心。江湖上的女子大都特立独行,极少有门派依附,倘若他们成了,那也没有人追究。倘若不成,大不了给闹将一场,闹完了,各走各的,往后老死不相往来,小店第二日仍旧营业。
没想到这些女子个顶个的厉害,不但在店里折腾过了,还将城里的官兵也闹了来。那领头的官兵原也没怀上什么好心,可这里头有个女子劈手扔过一道金牌,吓得他站也站不稳了,跪在地上连连请罪。
掌柜一见这阵仗,便知道这回可算是真真踢上了铁板,一时哪里还敢造次,又是磕头又是掌嘴,直将额头磕破了皮,脸面肿得透亮,才算是堪堪消了这帮姑奶奶的火气。转而遣了小二,亲身侍奉在一众姑娘左右,察言观色,点头哈腰,但凡姑娘们随口提了什么需要的,转眼间必恭谨呈上,做尽了奴才样,倒也周全。
白清冷着脸,一指旁边自己的屋子道:“先放在那边房里。”她对这黑店的掌柜恶感甚大,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掌柜依言行了,又低声下气的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白清一指洪绡二人的客房,问道:“这屋里的两位姑娘昨夜可曾回来了。”
掌柜道:“不曾。”
白清不耐烦的道:“好了,你下去吧。”她心道,不知这二人到底遇了什么意外,竟然一夜不归。可不是遇着了什么危险罢?白清越想越觉得不安,又想到大师姐的毒不知何时能解,心下不由更是烦躁,在洪绡的客房门口踱起步来。
掌柜如释重负,忙不迭的走了。
白清如无头苍蝇一般胡乱走了一阵,终于慢慢平静了些。不死心地往锁死的门口又看了一眼,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客房。掌柜送来的饭菜还放在桌上,一罐清粥两样青菜,旁边放着两幅碗筷。
白清取出银针逐一试了,又盛起一勺粥倒在其中一个空碗里,那两样小菜也都夹了一根,一并吃下,细细辨过,确认并无异状,方将吃过的碗筷放在一旁,端起余下的饭菜,送到大师姐屋里去。
大师姐盘膝坐在一方低案前,仪态端严肃穆,左手执了一卷书,右手执笔在宣纸上写写停停。那书卷封面古老破旧,却浑无一字。里头的书页保存得倒甚好,虽然已经泛黄,但齐齐整整,连卷边也不曾有。
听得动静,金默抬起头,见到白清,微微颔首,手中的书卷却没有放下的意思。
白清忧心师姐的身子,因而出声道:“师姐,该用早膳了。”
金默瞥一眼书,又看一眼白清。终究将书卷倒扣在案上,起身走到八仙桌前头。
白清替将小碗盛满八分,连着筷子一同递到师姐面前。忽然听得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步步不疾不徐,缓慢轻柔。
白清面露喜色:“想是那两人回来了。”她这可算是想得急切,浑不顾外面的脚步分明只有一人,便满厢情愿地以为是洪绡二人了。
好在转出门,便见了相思的身影自楼梯拐角处显露出来。相思的轻功并不算差,身子又轻盈,往昔里走起路来好似猫儿一般难寻动静。现下却略显沉凝,好似负了什么重物。
再过片刻,相思的整个身子显露无疑,她肩头所负也一并被白清看得分明。细瘦的肩膀上伏着一颗头,双眼轻合,面容安详。因着一路颠簸,鬓云微散,鸳鸯坠子低低垂伏,时刻都似将要滑落。一双白细的手臂穿过相思的肩,在她身前合拢,一只袖子被挽起半截,露出翠莹莹的玉镯。膝下被相思的手掌托着贴在她腰侧,莲足分垂左右。相思比洪绡原要矮上小半头,这般依偎背负着,洪绡的足尖离地面,仅有一掌宽,可相思背得极平极稳,好似揣着易碎的珍宝,那样仔细认真。
白清张嘴欲唤,声未出口,先遭了相思一记眼刀。她现在有求相思,不敢逆了小姑娘的意思,立马闭嘴收声。
相思背着洪绡,在客房门口站定,面上却露出几分犹疑。她两只手皆托在洪绡膝盖下头,若要开门,势必要先将洪绡放下,才空得出手来。可这样的动静,多半要闹醒洪绡,她心头又不愿意。
白清心思通透,稍一思索就发觉了机宜,悄声问道:“姑娘将钥匙放在何处了?”
相思微一沉吟,继而面露几分羞怒,道:“我不知道!”
白清虽不解她为何这般姿态,但也没有多问,低声说了句“稍待”,步履匆匆地越过二人,径自下楼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手中握着一柄黄铜钥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
相思后退一步,留出门前的空地。
门开了,相思背着洪绡走进内室,小心地将她放在床上,拢了被褥,又替洪绡把过脉,探了探额头,转而走入客厅。
白清还等在厅中,相思问道:“你有退热的药吗?”接着说了几道寻常见的草药,白清忙不迭道:“有,有,我寻常都备着。”
好似担心相思反悔一般,一连声地道:“稍待片刻,我立马就拿来。”话音未落,便步履匆匆地走出门,差些没提气运力,以轻功飞纵了。
几个呼吸的功夫,白清怀中抱了一个大药箱走到相思跟前,打开来,里头密密麻麻装满了各式药草。白清道:“出门在外,许多东西不大讲究,相思姑娘见谅。这里头的药草,相思姑娘若不嫌弃,都尽管拿去。”说着又指着角落里竖直摆放的几条木盒,献宝似地道:“这是百年份的天山雪莲,这是三百年的人参,这是……”
相思却不承她的情,对她一连串的介绍充耳不闻,只从里头取了先前所说的几样药草,果然都是最为寻常廉价的退热草药。
白清从药箱底下取出一杆小称,递向相思,相思不接。单是将几株草药在手掌中掂量,便利落的掐头去尾,片刻分好一堆,用牛皮纸包上。往里头望望,走出门去。
白清亦步亦趋地随着她,到得楼梯口时,相思却突的转过身,向白清道:“我去熬药,你替我守着洪绡,谁也不许进去。”
白清得了令,心中不恼反喜,连连点头,道:“相思姑娘放心,我守在外头,谁也不会扰洪姑娘清梦。”相思既然有求于她,现下欠了人情,往后为大师姐医治时自然也要更加上心。
相思猜不透她的万般心绪,也懒怠去理她,转身下楼。白清当先却并未立刻到洪绡房中,而是先去见了大师姐。外厢一连动静丝毫也不曾打扰她,一碗粥已经吃尽,菜也少了不少,金默仍旧盘膝在桌案前头,一面看书,一面记录。
白清心情甚是喜悦,收拾碗筷的时候忍不住道:“隔壁的两位姑娘回来了,我还道她们连夜走了呢。待师姐的毒养好了,咱们回到宫中,那些小人就再无法猖獗了。”
金默素手一挥,只见白光如练,直向白清面门激射而出。白清侧身闪避,差些没将手中碗筷失手跌碎,跌跌撞撞退开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甚是狼狈。
门上突兀间多出一张宣纸,一端好似利刃,牢牢嵌入木头里,一端软塌塌的垂下来,上头素白无一字。
白清知晓大师姐的性子,她既已出手阻止自己继续往下说,若自己执意说下去,也只能自讨没趣,因而叹道:“师姐教诲的是。”又禀道:“那相思姑娘托我看护洪姑娘片刻,师妹先告退了。”
金默自书中抬起头,目露几分问询。
白清心下讶然,以大师姐的性子,怎会对一个初识的姑娘这样好奇?但这样的困惑在心底里打了个转,终究不能问出,恭声道:“方才相思姑娘将洪姑娘背了回来,洪姑娘似有些发热,相思姑娘管我要了些退烧止热的药草,到伙房里熬去了。洪姑娘现下独自一人在屋中,因而托我看护一阵。”
金默听了缘由,便不再理会,手腕一动,又写起字来。
白清将大师姐的房门合起,唤过小二取走碗筷,推门进了洪绡房间。她记着相思的嘱托,可心下却也好奇洪绡的身子,蹑手蹑脚地闪进内室探视。
洪绡面色仍是安详,瞧不出半分异状。白清伸手一探,滚烫的温度吓得她猛地缩回手。
白清并非初次行医的新手,只是现下偷偷摸摸的来查探病人,难免有些提心吊胆,一些风吹草动便觉受到了惊吓。
她心中同时也在纳闷,相思到底用了怎样的方子,才使洪绡在这样严重的情势下也并不觉得痛苦。
既然已经探得病情,白清又悄悄走进客厅,准拟端坐在椅子上等待相思熬药回来。
哪知偏是那么凑巧,一个女子正站在门口向内打量,见了白清,登时大喝道:“好个白清,你在别人家的房间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收藏竟然涨了一个诶,整整一个诶,暗暗的开心中,至少又有一个人认为这篇小小的文还耐烦看下去。
以及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嗯,为表庆祝,继续走起。
☆、病来
白清给这断然一喝吓得一个冷战,差些没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见是自家师妹陈兰,赶忙一连应的摆手,示意她不要高声。
陈兰见她这样做派,心中更加疑惑,朗声问道:“白师姐,今早你不是说去侍奉大师姐吗?”她的嗓门天生就比常人要大一些,如今站在门口,又提着声音,莫说陈兰,就是里屋,只怕也听得清清楚楚。
白清见劝她不动,大步跨到门外,压低了声音道:“陈师妹,收声收声。大师姐那边你先侍奉着,待晚些时候,我自会和你细说此事端由。”
这话却也无法说服陈兰,她仍旧扬着嗓子到:“有什么事情不能现下明明白白的说?”
白清知晓这师妹性子直率鲁莽,现下既然已经起疑,白清若是不能解释清楚,她闹将起来,不免又是一番大麻烦,因而低声将来由三两句简略说了一遍,又道:“先前我已经和大师姐禀告过此事,这才过来守着的。”
陈兰瞪大眼睛,颇有些愤怒与不可思议道:“白师姐就这样信了?这二人来历不明,她们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也难以分辨,白师姐怎能就这般由她们支使。倘若她们有几分本事倒还罢了,若是信口胡说,解不开大师姐身上的毒,反倒延误了大师姐救治的时机怎么版?”她的声音尽管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响亮,却也足以令旁人听得一清二楚。
白清不想她噼里啪啦这样一通说,一时有些发怔,好半晌方苦笑道:“陈师妹说的这些我如何不知,只是现下咱们也一筹莫展,只得姑且尝试一遭了。”
陈兰这时也想起前些日子二人对这奇诡毒药束手无策的情形,霎时间咄咄逼人的气势弱了三分,可终究觉得此事不得儿戏,情绪不由得又有些激动起来:“可她们要是别有用心,趁机加害大师姐又怎么办?”
白清神情一肃道:“这二人的来历我已经传书孙师妹着意去查了,以孙师妹的本事,想来这两日就能回话。陈师妹只管放心,这二人哪怕有一分可疑之处,我也决计不会让她们为大师姐医治的。”
陈兰听了她这般承诺,心中才终究松一口气,语气又软了三分:“白师姐暗中有主张便好,只是大师姐对此事不知是何态度。”
白清向金默的客房望过一眼,以仅二人能听的声音悄声道:“就中还有些可疑之处,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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