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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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倦旅-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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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中人,向来是本事没学几分,先学了几分自不量力的傲骨。否则安安分分寻一处大户看家护院,比在江湖里头提心吊胆,不知好了多少。
  
  若直接黄金白银地送了上去,倒像是施舍一般,寻常人就算是眼馋,也大都不肯受的。
  
  何况像岳离宫这样的门派,地处偏远,盘踞的城市又贫瘠荒凉,山上有些地皮,也寻不着几家佃户。关内倒有几处生意,可总归不是自己的地盘,更兼之岳离宫上下尽是女子,抛头露面,引些闲言碎语,实也没有门派名声那般的风光。
  
  也亏得门内都是女子,平素用度都不算大手大脚,这才让门派不致太过窘迫。
  
  若要给洪绡赠银,少了入不了眼,往多了走,便有些为难了。
  
  这样的情形,洪绡一早也知道的。要不她光顾过那样多的大派,却从未对岳离宫生过念头呢。
  
  便是岳离宫当真送了,她也决计不会收的。
  
  只是眼下,她还得想法子。
  
  这城池,乃是大漠入关的必经之路,城里的官员瞧了商机,西门处设了卡,入城收费十文。寻常漠城的百姓不大往外走,走在江湖里的人,大多也不将这钱放在眼里。性子温和些的,交钱入城。若有些暴躁的,士兵镇得住,就押进牢里住几日,通身的物件都充公,镇不住的,也就任着去,也没见谁较真追究了。
  
  以洪绡的身法,要躲过这些士兵,也并非难事。
  
  只是她沉思片刻,却勒住马缰,绕着城墙,往旁边走了。
  
  胡乱奔行一阵,其间也有几回寻了高树探查,走走停停约莫一个时辰,便见了一座小庙。瞧模样已然年份不短,墙面的青砖缺角短块,门口的柱子也受潮开裂,大门紧闭,上头的牌匾倒是斑驳地写了妙心两个字。
  
  洪绡引着马走上石阶,笃笃地敲了几声,里头传来些细小的动静,继而里头有人问:“是谁?”
  
  那声音极小,若不是洪绡有这分耳力,根本听不清,洪绡朗声道:“在下是路过的行人,因盘缠用尽,进不得城,故求此间主人收留一日。”
  
  里头听得洪绡说话,发出一声惊呼:“你,你乞巧的时候可进过城里?”
  
  洪绡听得更加分明了,笑道:“里间可是青灵姑娘吗?”
  
  里头叮叮哐哐一阵动静,继而门锁喀拉一声开了,只见得一颗光头探出门来,头顶上的肌肤光细腻,一张脸却横七竖八划拉着好几道伤痕,洪绡也不知是不是记忆出现了偏差,总觉得青灵面上的伤口比先前要淡了些。
  
  青灵左右一探,便伸手拽住洪绡的胳膊,将她往里头拉。
  
  洪绡一头雾水,记挂着手里的马,向青灵道:“少待少待,我将马系在外头。”
  
  青灵却不遂她的意思,神情急切地道:“马系在里头,也莫丢在外面,现下外头乱得很。”
  
  待洪绡整个人都进了门,青灵回身落锁,轻声道:“公子您怎么来了这里?”
  
  听出她话中一丝埋怨,洪绡奇道:“令姑娘困扰了吗?”
  
  青灵将大锁放在门侧,这才回过头,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洪绡。洪绡现下穿着岳离宫的衣裳,衣裙翩翩,颇有几分仙气,与她温雅的气质倒颇为相合。也亏得这身打扮,路过山道的时候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盗匪与她为难。青灵叹道:“公子……现下我应当叫您小姐了罢。”
  
  洪绡抚了抚马鬃,入屋后有些焦躁的黄马总算安分了些,她笑道:“也就是一个称呼,青灵姑娘怎样觉着顺口就好。只是‘小姐’一词,从前也未有人这样使过,换做‘姑娘’也好。”
  
  青灵上前,替她取了包裹,又引着洪绡将马拴在一处大梁上。这妙心庵本就不大,四面又摆满了佛像,堂中站了两个人加一匹马,便也没有多少空余了。
  
  青灵带着洪绡走进内室,那内室狭小,分隔了两间,里间狭小,乃是阴私之处,外间就是住人的,也不过是个木塌上头,摆了一床被褥。被面已经有些旧了,但清理得干干净净。
  
  青灵向洪绡解释道:“妙心庵原本是一座佛堂,平素里参拜的都是些左近的居民,后来附近的村子给山匪驱散了,只留下这座佛堂。从前有个师太来了这里,将左右的佛龛都挪了挪,隔了两间屋子,因此狭窄了些。”
  
  洪绡笑道:“无妨,佛家清静之地,原本就是我叨扰了。”
  
  青灵垂了头,好似有些苦恼的样子,喃喃道:“只是您怎么又回来了?”
  
  洪绡正要问,便见青灵自僧衣中取了一叠白纸,展开来,当先便能看见洪绡的头像画着。那画师颇有造诣,柳眉杏目,唇角清扬,颇有几分宫里头选秀的仕女姿态。只是右面用朱砂圈了偌大的缉拿令三字,下头又用正楷小字写着“罪犯雪上飞鸿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十恶不赦,承天府衙赏黄金万两举国通缉。”底下盖着的,正是承天府衙官印。
  
  洪绡只看过一眼,就笑道:“打家劫舍勉强还能靠上些边,杀人越货就是胡说八道了。倒是赏金万两,可当真是个大手笔。这文书,已经到了这么远的地方了吗?”
  
  青灵看了一眼她的神情,又露出担忧的模样来,道:“城里头还没有,这是岳离宫弟子带来的……您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洪绡笑道:“担心被通缉,还是担心青灵姑娘带着一堆衙役来抓我?”她也就是顺口一说,倒是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岳离宫弟子带来这通缉令,为什么没有送上岳离宫,却在青灵姑娘手里?”
  
  青灵道:“前些日子一个岳离宫的连人带马死在左近,怀里带着一封信,说是宫里已经传出了通缉雪上飞鸿的消息,还有些旁的时下消息。这一张缉拿令也在里头,那封信我恐将来有人查来,百口莫辩,因此只留了这一样。”
  
  洪绡轻笑道:“你便是留了这张缉拿令,也终究是个祸患。”
  
  青灵眼中一闪,却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指尖在宣纸旁侧稍稍摩挲一阵,向洪绡道:“前些日子,城里城外都颇不太平,岳离宫的弟子死了好几个。往常我除却采买,一回到庵里必然将房门关牢。”
  
  洪绡听得她这般说,问道:“这妙心庵里,就只有一个人吗?”
  
  青灵眸光一黯,道:“原本还有个师太,前些日子给人做法事,回来得晚了,路上给人杀了。”
  
  洪绡眉头大皱:“城里怎的这么乱了?”
  
  青灵叹道:“我不知道。”她的话语中有深深的无助,一个女子,独个儿在这荒郊生活,应当也是极难的,洪绡心中一软,道:“不如姑娘搬进城里去住?这几日我找些法子,在城里置办一间住宅,姑娘住在里头,总归是好的。”
  
  青灵回转头,洪绡猝不及防之下撞上了她的目光。她目光清亮缱绻,含着晦涩不明的情感。洪绡心里有些发虚,低下头揉了揉马的脖颈。
  
  青灵道:“既然您现下已然来了,过些日子,我就要走了。”
  
  洪绡奇道:“青灵姑娘在等我?”
  
  青灵道:“算是在等您,又不期望您来。”
  
  洪绡越发不解,临行前,青灵分明也说过,洪绡未必会再来,怎的突然便说了等洪绡这样的话。
  
  青灵道:“确然说来,我是受人所托。”这一回,她却是在墙上的一处缝隙里,取出一个小纸片,拇指大小,洪绡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夹了,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在地上,找也难找。上头蝇头小楷写着四个字:无名山南。那字极细,并非毛笔所写,像是以极细的硬物沾了墨,在纸上划写一般。
  
  若不是洪绡这般眼力,寻常人只怕要瞧得眼也疼了。
  
  即便寻常人见了,也是一头雾水,这天下以无名为名的山何止千万,更何况一些本就无名的山。
  
  可洪绡见得这几个字,眼眶也热了。
  
  她与师父当年整日相依为命的那座矮山,她跌落过无数次被师父救起的那座矮山,可不就是没有名头吗?
  
  自师父走后,她便极少再去看。山仍在那里,千百年也未必会改变,可人却只有短短数十年,只留下一方石碑。
  
  洪绡瞧着伤怀,便越发不愿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翘班好开心。
  话说最近突然觉得姑娘端坐在画架前面,专注画画的姿态美到我了(捂脸)(喂喂不要用画板砸我),总而言之我萌上了艺术美,现在开始鬼画符还来得及嘛。




☆、原点

  洪绡久久凝视着那方纸条,半晌方道:“这纸条,是谁给的?”
  
  青灵似给提起了伤怀的事情,眼中的光华也尽皆消匿了,颓然道:“前些日子,来了两个姑娘,一个年纪长些,约莫三十余岁,一个年纪轻,穿粗麻的孝衣。”
  
  洪绡一惊,道:“那年轻的姑娘,是不是唤作相思。”
  
  轻灵摇头道:“我不知道,那年轻的姑娘不大说话,年长的姑娘跟在后头,也只是‘姑娘姑娘’的唤着。”
  
  洪绡瞧着手里的纸片,越发觉得那两人便是掌柜与相思两个人,因而问青灵道:“那两人怎么识得你的?”
  
  青灵道:“她两人到庵里来歇脚,我见那两人皆是女子,就留了下来。那日夜里,我将缉拿令放在书上,一时忘了取,待我回来时,就见那年轻的姑娘拿着您的画像,怔怔的掉眼泪。”青灵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拜了一拜,这才道:“我想起先前您说的,青楼女子磨镜的故事,便与她攀谈了几句。”
  
  洪绡叹道:“我和那姑娘,可没有什么……”
  
  青灵只是望着跟前的佛像,道:“那姑娘也是这般说的。我又探了她几句,觉这姑娘的模样并非作伪,便与她说了,早前被您搭救的事,我原想托她将这缉拿令交给您,只是她却道,她并不知晓您在哪里,也许在岳离宫,也许就走了。临行前她将这纸片交给我,道若是您寻来了,便交给您,若是你寻不来,也就算了。”
  
  “这傻姑娘……”洪绡眼眶有些热。
  
  青灵好似卸了一副担子般,长松口气,站起身,向着洪绡长揖及地,愧然道:“原先向公子道,要以余生向公子祈愿,可眼下,却要食言了。”
  
  洪绡笑道:“这是好事,青灵姑娘有什么打算吗?”
  
  青灵道:“我本拟再过些日子就去,现下您来了,我也总算卸了一件心事,大抵明日就走了。”
  
  洪绡一怔,道:“这样急?去哪里?”
  
  青灵茫然道:“我耽了这么多年,哪里算得急?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茫茫大漠,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她。”
  
  她的神情是茫然的,声音也虚弱无助,可是眼神深处的坚毅,令洪绡放弃了说服她的想法,笑道:“也好,青灵姑娘是要去找那位姑娘了吗?”
  
  青灵的声音压着嗓子,好似在隐忍着一般:“嗯。”继而目光渐渐清明,坚定地点头道:“嗯,她去了大漠里头,我要去找她。从前有些话没有说完……总要一并说了。”
  
  洪绡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是羡慕,又是觉得辛酸。
  
  两个人竟然要过了这么久,才回过头去追逐。
  
  她低低地向青灵说了些外出行走的法门,怎样小心,怎样提防,对于大漠,她也束手无策,只得向青灵嘱咐道:“到了漠城,不妨多住几日,问清了入大漠有哪些需要注意再出行,若是能够,看能不能寻一个当地人带路,切莫冒进,一切当心。”
  
  青灵神情微动,目中闪烁着晶莹的光彩:“可惜……”
  
  洪绡等了一阵,没有听到下文,她也并不打算追问,只是喟然道:“知道要去哪里,真好。”
  
  她也有许多话想要说,纵然见面也未必能说出来。
  
  过些时日,大抵就再也说不出口了罢。
  
  丹田中的内力还在隐隐散着寒凉,洪绡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一路来,她并未动用太多内力,饶是如此,那凉意仍旧有着向周身扩散的迹象。
  
  离清思能帮她调理一时,却总归治不了根本。
  
  丹田中的异样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不单是岳离宫的内力,还有因着天下缟素而失却的内力,也隐隐有着异动。
  
  所以洪绡的脚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急促。
  
  洪绡第二日一大早,便收拾了行装出发,这一回,青灵也收了几个包裹要走。洪绡将马匹送给她,青灵摇头拒绝,洪绡道:“你一路往西走,路上不安生,也没有个像样的驿站。我进了城里,自然能换一匹马。”
  
  青灵还待拒绝,洪绡却道:“这马也并非送你的,我身上一文盘缠也不剩了,不若就以这马抵十文入城罢。入不了城,我也寻不到当铺置换钱物,这一路,也不知要怎么走了。”
  
  青灵无奈,只得收了洪绡的马,待要给洪绡一些银钱,她却只收了十文,多的一些不要,只道是通身值钱的物事还有些,入了城就能换钱。青灵拗不过,只能瞧着洪绡脚下生风,一路往城里去了。
  
  青灵牵着马,一步一回,也终究走了。
  
  两人一东一西,分道扬镳。
  
  这一回,大抵当真是再也见不得了。
  
  洪绡一路急赶,堪堪半月,便到了记忆中的地方。
  
  两间草庐还在那里,只是时日久了,没有人定时打理,许多地方都破陋起来。屋顶上的茅草被风卷落了许多,余下斑斑驳驳的,瞧着碍眼,洪绡纵身跃上,将其余的茅草铺匀。
  
  近来天气颇好,阳光透亮,一时也没有要下雨的意思。洪绡站在屋顶,衣袂翩然,轻飘飘好似浑无重量一般。
  
  师父的墓立在她从前住的房里。
  
  世人皆喜欢将坟墓立在荒郊野地,洪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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