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一团黑影就囫囵地跌进来。
洪绡吃了一惊,侧身闪避,那黑影就地扑倒,分作两团。
被摔出的黑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意识。另一道黑影在地上挣扎一番,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洪绡听得分明,赶紧合上门,压低了声音唤道:“白姑娘?”
那人以更为低沉的声音道:“洪姑娘,快,快带着大师姐走!”果真是白清。
洪绡问:“怎么回事?”
白清道:“我们的仇人寻来了,姐妹们都受了伤。那些人还在找大师姐的踪迹,他们要取我们师姐妹的性命啊!求洪姑娘带着大师姐走,若此次能逃得生天,白清万死不辞……”
洪绡“嘘”一声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少说些话,休养元气。”她口中虽说知道,也没有向白清说明到底是否愿意出手相助,脚步声听来却是向内室去了。
白清不知她的意思,心里焦急万分,当真如在油锅之中煎熬。但这紧急情形,她也不敢大声呼喊洪绡,只能在黑暗之中,无声地唤着:“洪姑娘,洪姑娘!”
洪绡的声音于黑暗中又响起,在这寂静之中,听来尤为清晰。白清骤然间大喜若狂,只觉洪姑娘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悦耳动听,只听洪绡道:“不要点灯,只管随着我来。”
一片黑暗之中,白清瞪大眼睛也看不清情形,洪绡的脚步声却准确无误地向着白清靠近,她的声音在白清身旁不远处响起:“你带来的这位,就是金姑娘吗?”
白清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又想这黑暗之中,洪绡二人未必看得清,因而强抑住自己的声音,略有些颤抖道:“是,是的,请洪姑娘带师姐走,回岳离宫。”
洪绡的声音道:“相思,你带上金姑娘。”黑暗之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白清看不清她们做了什么,但也知晓洪绡这话乃是愿意相救了,一路上的紧张猛地一松,差些落下泪来,这时候又听洪绡道:“白姑娘,还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白清带着些哽咽道:“不需挂念,劳洪姑娘现下就启程,我在这里拖住追兵。”
洪绡便不再啰唣,轻声说道:“那白姑娘多保重,后会有期。相思,我们走。”
临街的窗户被推开的轻响过后,屋中回复静寂,再无声息。
白清自屋中勉强站起身,摸索着将木窗合拢,转而又回到客房中央,席地盘坐,运转内力疗伤。不多时,酒楼之中的脚步声越发清晰,白清的心中并不慌乱,反倒越发沉静下来,目光淡然地望着房门的方向,静静等待着。
酉城的小巷中,一道身影在街巷中疾行。
相思左手揽着洪绡,右手扶着金默,轻功与内力本就不是相思所擅长的,两人的重量对于她而言,确实有些沉重。
这时候相思的脚步已经比先前又慢了许多,再过一阵,只怕就要身疲力竭了。倘若那些追兵转头追来,可就插翅难逃了。
洪绡伏身在相思肩头,凑在相思耳畔喁喁低语。
相思按照洪绡所指引的方向,穿过几条街巷,竟然已经到达城墙脚下。
这一处城墙尤为破旧,好几处已经坍塌,石块碎落一地。
最矮的一处不过两人来高,只要想想法子,就能出城去。
只是矮墙之下,搭着一排低矮破旧的窝棚。
这样的窝棚,大多都是以碎落的城墙石块围起,搭上薄薄的一层稻草做屋顶,里头住的都是城里的乞丐、流浪者。
倘若三人要攀上城头,势必要从那些窝棚顶上经过,动静大了可就麻烦得紧。
相思遵着洪绡的吩咐,将她放了下来,又将金默换到背上。洪绡的目光带着歉然,因着情况紧急,她始终都不曾询问相思的意见,可眼下,除却相思,她又能依仗着谁呢?
况且,城墙脚下的情形也让洪绡一筹莫展。
洪绡记得早些年来的时候,这些矮墙底下可没有这样多的窝棚。她的轻功又好,在这城里城外来去自如。
现下这情形,又该如何是好。
大抵是天命不该绝,突然一个孩子从窝棚中走出来,一面走一面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模样。
洪绡瞧得眼熟,自隐蔽之处闪身而出,唤道:“江离。”
那孩子猛地一惊,所有睡意都清醒了,见了洪绡,诧异道:“大姐姐?”
洪绡嫣然笑道:“小江离,你能帮姐姐一件事吗?”
江离扑闪着清亮的眼眸,疑惑道:“大姐姐要干什么?”
洪绡往腰间一探,好在相思性子羞涩,见了洪绡熟睡,也不敢为她宽衣解带,因而随身带着的物事都还在。洪绡自钱袋中取了一锭小银,笑道:“小江离,姐姐现下有些要紧事着急出城,借小江离的屋子用一用可好?这些银子就算是路费。”
江离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银子我就不要了,大姐姐要用的话请随便。不过一定要当心些,有时候城守也会巡逻到这一带来。”
洪绡便也不再多说,招呼相思到江离屋子里去。
所谓屋子,也就是一个极简陋的石头窝棚,里头铺了一堆枯草,显是江离的床铺了。
屋中空间极为狭小,即便是江离那样的孩子,在“床”上躺下来,也剩不下多少空余。外一点的地方叠着几件破衣,衣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碗,这就是江离所有的家当。
相思负着金默,攀上城墙突起的石块,缓缓地往上游走,稍显艰难。
洪绡站在靠“门”的地方,拉着江离道:“小江离,你先前是要去做什么?”
江离面上一红,道:“晚上多喝了一点水,起夜了。”
洪绡温柔笑道:“人有三急,这事拖不得的,你赶紧的去,最好晚一些再回来。”
洪绡笑起来温柔好看,小乞丐何时受过旁人这般青眼相待?只觉得浑身暖洋洋说不出的受用,一时竟有些舍不得离开。
洪绡道:“你快些去,我们在你家里,决计不会胡翻的。”
江离看了看洪绡,又抬眼看了看已经要越过城头的相思,点头道:“我知道了,大姐姐一定要小心。”
洪绡笑道:“夜里在外头不大安全,你也多加小心。”
江离刚走,相思便从墙头跃下来,蹲在洪绡前头。
洪绡将那一锭小银塞在江离的衣裳里,这才攀到相思背上,在她耳旁笑道:“这小身板有些偏瘦了,改日里得好好补补。”
相思并不搭理,攀爬的艰难已经令她自顾不暇。
好容易到了墙头,洪绡突然道:“你看。”
相思顺着她的手指往远处看,此时星辰暗淡,世界黑昏昏一片,实在看不见什么情景。
洪绡却喟然叹道:“那里的山峦重重叠叠,白天看的时候,都隐在雾里,约约绰绰只能瞧出一片朦胧的轮廓来,我从前一直以为那里面住着仙人……”她的话突然顿住,显是想起现在可不是喟叹风景的时机,又道:“走吧。”
临着这段城墙的是一片树林,枝节繁茂。
洪绡让相思背了金默,自己在一旁走。洪绡现下虽然身无半分内力,可脚步仍旧比常人要快上许多,三人的行进速度算不得太过缓慢。
到得天色大亮的时候,三人已然深入密林之中,往回望去,苍翠的枝叶层层叠叠,已经看不见来时的城墙,就连整个酉城,也都被遮盖了。
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落下一地斑驳的印记。
洪绡走得有些累了,相思的额头也沁出汗来。
洪绡道:“先歇一阵,你替金姑娘瞧瞧伤势罢。”
相思对洪绡的话,无不依从。
二人扶着金默靠坐在树干上,相思号过脉,道:“是中毒,这是使人内力尽失的药。”
洪绡道:“没有个名头么?”
相思摇头道:“使人内力尽失的毒药向来都是毒师最爱钻研的药性之一,各式药方名目繁多,我也无法分辨出是哪一种。”
洪绡问道:“不知道名头,那可还解得了?”
相思道:“只要不是致命的毒药,晚一些总能解出来。”
洪绡从背后取出包裹,笑道:“好在我记得将保命的物事带了出来。”
那是相思随身携带着的包裹,里头有两套孝衣,以及一个小鼎。
洪绡在客房中叫醒相思的时候,已经隐隐猜到将要逃亡的事情。因而顺手取了相思放在床脚的包裹,而洪绡自己的几个包裹,一个也不曾拿。
作者有话要说: 偶然间发现绿萝发芽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现在开始可以讲一个恐怖故事,故事名字叫做《明天》。
☆、逃亡(一)
相思接过包裹,却没有打开的意思。
洪绡抬起头,树叶间的阳光痕迹有一块落在她的额头,亮晃晃有些刺眼。
三个人自夜里就一直在奔波,这时候骤然停下来,洪绡已经觉察到肚腹中空空荡荡的饥饿感。相思一路背着金默,负担甚重,只怕消耗更加严重。
然而夜里走得匆忙,又哪里能从容地携带上干粮?
前面的路丛丛叠叠都是树干草丛,目难及远,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看见人家。
洪绡轻叹一声,却并未露出半分气馁,她四处环顾一遭,向相思道:“相思,你带着我到那颗树顶上去。”她指的正是周遭最高的一株大树。
尽管有些疲累,相思仍旧听话地负起洪绡。好容易上了树顶,相思的气息已见紊乱,轻轻喘息起来。
洪绡站在树顶,打望一周。这树林极大,四面密密麻麻尽是苍翠的树冠枝叶,绵延不尽。
洪绡笑道:“这景致倒是不错,相思,我们再朝里走一段吧。”
相思小心地带着洪绡落到地上,刚站稳,洪绡先一步拉起金默的手臂穿过自己的肩头,将金默扶起来。
“你也累了,咱们现下不急着赶路,缓缓走着歇口气。”
相思没有反驳,默默地走到洪绡身前,为她开路。
再往里走了三五里,路便不及先前的平坦了。四面渐见得嶙峋山石,到后头,已经逐渐见得起伏的低矮山丘。一道溪涧从山崖之间潺潺流出,清透明澈。
溪旁趴着一只肥兔子,埋着脑袋吃草。
这回不需洪绡说话,相思便运起轻功,无声无息地向兔子靠近。
那兔子咀嚼的动作一停,伏在脑袋上的耳朵倏忽竖起,绿豆大小的黑眼珠子四处查探,终究落在溪对岸的洪绡身上。
洪绡将金默放下,因着溪水的滋养,这里的草甸又软又厚,直如天然的地毯一般。金默这样躺着,想来也不致太难受。
相思飞身越过溪涧,衣袂带动的风响却惊了兔子。那兔子一弹而起,肥胖的身子似乎并未阻碍它的速度,宛如闪电一般猛地窜逃开。
相思不甘心,向着兔子逃窜的方向直追过去。
那兔子大抵也知道倘若直线逃窜,跑不得几步必被眼前的人类捉住。因而东跑一步,西跑一步,前后左右地乱窜。
相思虽然毒术医术都极厉害,可拳脚上头就不大灵光了。给周遭的石块枯枝磕磕绊绊,一时竟将那肥兔子奈何不得。
洪绡一面解着金默身上的碎布条,一面看着相思给兔子戏耍,笑得开怀。
可那碎布彻底解开之时,洪绡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雪白的衣衫上头,左肩处一团血污尤为瞩目。
不单是身前,背后也有。
显是给人用利剑刺了个对穿,因而留下的伤口。
而且因这一路逃亡的颠簸,原本已经干硬的血迹又有些濡湿,鲜红的血液向着四面蔓延开。
洪绡小心地挑开金默的衣襟,那一片衣衫与血肉已经紧紧相贴,若要揭下来,不费一番心思是不行的了。
可若要置之不理,现下正是盛夏,伤口发炎得快,拖得越久于金默就越发不利。
左右并无什么趁手的工具,洪绡拾了一片尖利的石块,却突然想起一事,放了回去。
洪绡伸手探到金默腰间,在她腰带上摩挲寻找一阵,可那腰带软趴趴并无异状。倘若此时旁人从远处看,只见得洪绡扯着这昏迷女子的腰带,只怕要将洪绡当作登徒子呢。
那柄锋锐无匹的软剑呢?
难道是在争斗中掉落了?
这样的理由不无道理,既然找寻无果,洪绡也只得叹口气,少许遗憾地放弃了。
毕竟那可是一柄罕见的神兵啊。
洪绡执起石片,在溪水中洗净,又在岸旁的卵石上磨了磨,总算有些能用的模样了。
将丝绢吸足了水,洪绡这才小心翼翼地掀开金默左襟,白瓷一般细腻光洁的肌肤与干涸暗红的血液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洪绡专注地将衣裳与肌肤分开,丝绢轻轻擦拭,将一片片刺眼的血块溶解擦净。
这样顺利的进度总归有个尽头。
褪至肩头的时候,昏迷中的金默突地微微一颤,那一片肌肤也随着洪绡的拉扯沁出血来,这显是金默的伤口所在了。
洪绡这时候看来有些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形,大抵腹中的饥饿加剧了手臂的疲软,她的手掌确确实实在不停颤抖着,额头沁出汗来。
“洪绡。”
相思总算抓住了兔子,被拎住耳朵的肥兔子四肢不断的蹬跳,可惜相思抓得稳当,它可一些逃生的机会也没有。
洪绡定了定心神,用已经有些发干的丝绢拭去额头的汗珠,惭愧笑道:“原想替金姑娘处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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