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事,不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但也不要知道的太多比较好。
我早就已经学会了。
——玖——
太阳升起来之后,我们歇了一会,便向山下走去。
之前提着精神,身上的伤都没感觉,这会儿突然放松了,我就觉得腿上的枪伤开始影响我走路了。
已经重新消毒包扎,还打了一针,但走了一会疼得厉害。
胖子和老四走在前头,已经落下我们一截,闷油瓶看出来,问我要不要紧。
其实疼倒不是问题,可还有些痒,我感觉有些不对劲。脱下裤子拆开绷带一看,伤口淤血发青,颜色很不正常。
闷油瓶看了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瓶,我看到里边有几片白色的药片。立即想到武侠小说里的各种有奇异功效的药丸,闷油瓶从里边倒出一片,递到我嘴边,我瞥了他一眼,乖乖吃了进去。
我平时不乱吃药的,可闷油瓶不会害我,我喝了口水,咽下去问他:“是什么?小哥,我的病一般的药治不好。”
闷油瓶啧了声,道:“稳定你的血。”
我一愣,便问:“血?怎么回事。”
“你的血突然失效,是因为那种白雾。”闷油瓶解释道,“墓里的虫子和雾是他们放的,但虫子对麒麟血没有影响,白雾才会。”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针对麒麟血的“机关”。可又想到闷油瓶和人影的血好像都没有被影响,难道只对我这种低级别不稳定的麒麟血才有影响吗。
闷油瓶看出我的疑惑,又道:“对于我的血来说,吸入的量还不够。”
原来如此,我的血不是特别纯,所以吸了一些就暂时失效了。可试想一下主墓室的结构,如果我们一直困在里边,估计闷油瓶也逃不掉的。
“还会恢复?”我有点疑惑,虽说如果没了,也没什么损失,可毕竟这血还是挺好用的。
闷油瓶摇头,道:“离开那个环境,慢慢就可以恢复。”
我看看伤口,发青的地方竟然在渐渐好转,闷油瓶的药效果很好。
“张海客给你的?”
闷油瓶点点头:“再吃几次就会好。”
我心说你还真放心他,也不怕他给我下药做掉我。闷油瓶看了看我,立即又明白了我在想什么,便道:“麒麟血很珍贵,他们会保护。”
我重新包好我的腿,抬眼看他:“我又不是张家人,这药片很稀罕吧,你们真大方。”
闷油瓶拉我起来,头低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鬼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赶紧提上裤子。
——捌——
我们回到老头家,虽然只过了一天,但是恍如隔世。骗了老头说是上山闲逛,踩空了一块,掉到沟里了。老头没多问,还给我们做了午饭。他也是很精明的,我们都心照不宣,老头只是意味深长地跟我说回家好好过日子。这倒是实在话。
我算伤患,所以受到特别待遇坐在炕上,他们都坐板凳。我屁股下垫着条被子,炕又热乎,觉得很舒适。
过了会儿老头进来,看到我就笑:“在咱们这儿,小吴你这个坐法儿,是新媳妇坐床呢。”
这怎么成新媳妇了,我莫名其妙,胖子和老四就大笑。
笑了会,老四道:“我看你俩挑个好日子,也把事办了吧。”
老头自然不知道他说的是我和闷油瓶,一听很乐呵:“也要结婚啊,是得挑个好日子,下回来把对象领来。”
我笑了两声,心说这回也带来了,敷衍道:“好好,挑好日子。”瞥了一眼我那个追了十年的“对象”,人坐在板凳上吃着菜,一脸淡定。
胖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巴掌一拍:“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
“今天不行。”我道,“不能乱来,得好好挑。”
我刚说完,突然有人唱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吉祥的事儿都能成。”
我循声一看,简直哭笑不得,是老头的老人机铃声响了,《好日子》的旋律十分响亮,透着意想不到的喜庆意味。
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连闷油瓶都笑了。
我憋着笑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你身无分文的,还想娶媳妇,做美梦。”
闷油瓶不还嘴,淡然的眼睛里都是笑意,看得我也忍不住笑出来。
——柒——
老四把我们送到大路上,他叫了个朋友开车直接送我们去长春的机场。
临走前,老四先是跟闷油瓶握了个手,闷油瓶也给他面子。接着他又和胖子说了几句,这俩人聊起来还是挺投机的,颇有些相见恨晚和依依不舍。
然后老四搂着我的脖子,向天长叹一声。
“怎么的。”我偏头看他,“要再借五百年?你这种人,差不多就行了。”
老四嘿嘿笑了几声,道:“老吴啊,这么些年,你……”
我以为他要说变化很大,但他说:“还是没怎么变啊。”
我笑了笑,觉得很轻松。
旁人看出你的变化不难,很少有人在你变了许多之后,还能看出你没变的地方。
老四这个人,其实很通透,我想到我念书的时候为什么挺喜欢跟他聊天的,主要是放松。这一点他和胖子很像,天南海北的扯,句句都离谱,但就是能让人肆无忌惮地跟着闲扯。
也是种本事。
这次的事情,其实挺出乎意料,不管他最开始出于什么目的忽悠我们下斗,既然都已经出来了,有的事也没必要太深究。
人都是很复杂的,但是与一个人相处,不是与他全部的面孔相处,那样就太累了。
我只要记得这句话就好。
我刚在心里感谢他,他就又来了句:“你跟张哥现在住一块?”
我拍了拍他的背,低声说:“问太多对你不好,也别到处乱说。”
“没问题!”老四笑道,“张哥靠谱,把你交给他,我也放心了。”
我听着这话,怎么想怎么不对,有种被卖掉了的感觉。
——陆——
到了长春的机场,我和闷油瓶就准备与胖子告别了。我们要飞杭州,他自然是要回北京。
其实每次和胖子拜拜都没什么感觉,总觉得这人没几天就又会见到。
我和胖子之间最长的分别好像是一年?两年?我都记不清了。
这么些年,都很了解对方,也很习惯,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就好像心里也知道,今天各回各家,明天打个电话,就又能凑一起。
胖子那边先登机,时间到了,他大剌剌地一挥手,说:“胖爷先撤了,有空来,好吃好喝等你俩,阿花全包。
“啧,资产阶级大毒瘤也是有人权的。”我笑了笑,“一路顺风。”
“我操,”胖子道,“坐飞机你让我顺风。”
“飞得快。”
我俩又闲扯几句,闷油瓶就在一旁看着,像从前一样。
这次胖子倒是给了闷油瓶参与的机会,他嘱咐闷油瓶:“丫现在特别欠管教,要下狠手,不能心软。”
我刚要说你怎么能挑拨离间,就见闷油瓶很认真地点点头。
我有“不祥”的预感,可他们二对一的,我也不好说什么,赶紧催胖子快走。
胖子走后耳根就清净了,一下还有点不适应。
我暗自摇头笑笑,又对闷油瓶道:“他其实一直惦记你,这些年,如果没有胖子,我也很难坚持下来。”
我第一次跟闷油瓶说这些,不是想说我自己,是忍不住和他说说胖子。
闷油瓶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我看着远处胖子仍旧很挺拔宽厚的背影,很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
——伍——
闷油瓶没有身份证,现在手里这个是假的,我托人给他办的,很好用,我们顺利地上了飞机。
我透过舷窗向外看,忽然想到张海客临走前和闷油瓶说的那句张家暗语,其实有点好奇。
我想了想,便对闷油瓶道:“再讲两句呗,你们说的那种特别的黑话。”
闷油瓶皱了皱眉,没想到我问他这个,像是思索了一下,问:“说什么。”
我想到电视里经常能看到的桥段,顺嘴道:“就最普通的,你好再见谢谢我爱你之类的。”
闷油瓶摇摇头:“没有这些。”
我一想也对,张家人哪来这么多客套的废话,大概只有“灭了这个粽子”、“拆了这个机关”之类的,就道:“没劲。”
闷油瓶解释道:“这种暗语通常只有在传递秘密的消息和危险的时候才用。”
“是吗?”我追问,“张海客说的是什么,当时也没什么危险,难道有秘密?坦白从宽。”
闷油瓶看了看我,眼睛眯起来,说:“你想听什么。”
我笑道:“你说不出口就算了。”
却感到闷油瓶忽然贴得近了一些,道:“你明明知道,而且暗语不都是你听不懂的,你说的那些就算用它来说,也是你好、再见、谢谢、我爱你。”
我哑口无言。已经没有心思去数他这个句子里的字数,心说闷油瓶你还是闷不吭声的好,张教授你不要不化妆就说话吓唬人。
其实闷油瓶这句说得跟复读机似的,可我还是感到我的血压在九千米的高空上飙升。
这很没道理。
——肆——
回到杭州已经很晚了,我们在我家所在的小区里走着。
这次出去,闷油瓶差点没领回来,看来有必要加强交流。
我俩朝我家走去,我心说这次进门,可就跟以前不一样了,有的问题,要交代清楚。
我叫闷油瓶,他侧头看我。
我假装正色,问他:“别的,我就不追究了,老实说,你成过亲没。”
闷油瓶那样子似乎是想笑,又摇摇头,道:“时局乱,没人张罗。”
我一听有点好笑,果然张家族长的婚事也是包办的。
转念一想,不由得又有些郁闷,闷油瓶的意思是,如果有人张罗,他就从了?怎么能这么随便。
对于闷油瓶婚恋方面的个人隐私,说不好奇那是假话。我现在胆子大了,所以也敢这样问他。他的回答其实不意外,张家人好像都是没有欲望的,他们都太冷漠太理智。倒是也有例外,比如董灿,人影也是。董灿有了爱,人影有了恨,其实都是更像普通人。
我笑着看闷油瓶,想象着如果他娶过媳妇生过娃,他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
说实话,还挺难想象的。
脑子里正跑偏,闷油瓶突然凑了过来,那双眼睛带着探究的神色。
我站住,他也站住,语气还是淡淡的,说:“你没结婚。”
闷油瓶平时说话就没什么语气语调,眼下也是陈述和疑问不分,我对此没辙。
我哪有结,还不是一直想着他。
我实话道:“头几年也被家里人催过,我可没从。”
闷油瓶闻言点点头,似乎比较满意。
我又说:“现在也没那个心思了。”
闷油瓶这回看了看我,我故意嘿嘿一笑,捡了句最不老实的说:“这不是有你了吗。”
我一脚迈进家门,没去看闷油瓶,心里有些得意,不知道他什么表情。
——叁——
我们到家其实已经很晚了,我叫了两份外卖,吃完也该洗洗睡。
我没跟闷油瓶客气,打算先去洗,拿了衣服见他看着我的腿,我自从吃了药片,就没再疼过,没什么大碍了。
闷油瓶还是嘱咐了句:“尽量少碰水。”
我点头:“知道。”
这个人突然啰嗦起来,可我心里挺高兴。
我们从斗里出来时全身都是泥,因为要赶时间,在老头家只大概擦了擦,换了两套衣服。这下洗得有点久,我听着外边,闷油瓶似乎在收拾东西,便继续慢慢洗。
我身上还有一些细小的伤,不过都算不上数,胳膊上和脖子上的才比较明显。
闷油瓶身体的恢复能力很惊人,他应该有更多的疤,但我一条都没见过。
说起来,我以前也没机会认真看过他身体。
现在应该是有机会了,我心说,得好好看看。
对于我和闷油瓶的关系发展到这一步,我是没想过的,毕竟肖想闷油瓶听起来像是很不要命的事。
这些年我很少梦见他,每次的影像也都很模糊。闷油瓶以前确实如此,即使站在你面前,你还是会有好像他是在另一个世界的感觉,总之是碰不到摸不到的。
但是有一次做梦,尴尬了。我醒来不得不开始思考人生。
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我也一直没思考出个确定的结论。直到他走出青铜门,说我老了开始,我才有切实的感觉,那些事都已经结束,闷油瓶归我了。
不过他跟我回家之后,一直规矩的很,而且还是经常发呆,我不知道他想什么。
这次下斗到处都是意外收获,他这才暴露,原来也琢磨我很久了。
我开了冷水冲了冲脸,要是被闷油瓶知道就太丢人了。有些念头冒了出来,我光是想想,竟然就脸红脖子烫的。
我草草地擦干净,穿好睡衣,裹得严严实实,心说还是先安生过日子吧。闷油瓶看着就是很老派很保守的,有的事我想想就算了,不能太指望他配合我。
我出门就见闷油瓶坐在沙发上,他眼睛看过来,依旧是淡淡的,全然不知我在浴室里经历了多么跌宕起伏的心理挣扎。
我朝他指了指浴室,他便走过来,向往常一样,关上门,都没多看我一眼。
我走进房间,发现闷油瓶已经自觉地把床给我铺好了,空调也已经打开,屋子里很暖和。
我钻进被窝,连日来的疲倦一下涌了上来,家里到底更舒适一些,我眼皮很快就睁不开了。
迷糊中,似乎听到浴室的水声停了,然后是门关上的声音,接着我感到我背后的床垫被压下去一块。
虽然意识里很困,我还是对突然靠近的人或物很敏感的。我立即清醒了一些,知道是闷油瓶爬了上来。
这小子明明有自己的房间,怎么摸到我这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得寸进尺,伸过来一条胳膊,搂在我腰上,同时我听到耳朵后传来很轻的一声叹息。
我还是迷迷糊糊的,心说他可真“熟练”,这算什么事儿?是他失忆了还是我失忆了?
估计是我失忆了。
我也摸到他那只手,虽然没向着他,还是感觉闷油瓶身上的味,还挺好闻。
闷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