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望着雨化田,无口影卫望着弘治帝。
少年天子喃喃道:
“先生,我记得您曾经说过,为君者,不可心肠太软。”
“只是朕无法狠下心来。”
“我知道父皇对您都做过怎么样的事情,我也知道那鸩毒是您亲手下在父皇茶里的……”
“朕这辈子都不会和您走到那一步,您就只是我的先生,我也就只是您的学生。”
无口影卫看了看夜色。
雨化田走了,朱祐樘花开花谢的少年岁月,也真的结束了。
弘治帝叹了口气:
“夜深了,朕也该去皇后那儿看看了。”
雨化田轻轻一笑。
顾惜朝正揽着他策马疾驰。
“笑什么?”
雨化田笑道:
“朱城九门门九开……”
愿逐明月入君怀。
顾惜朝弯起嘴角,轻吻他的鬓发:
“不用逐了,这不正在呢。”
Chapter 1 泠泉寺和云先生
阴沉沉的天上一直有积雨云。
它们一簇簇聚拢,似灰蓝蔷薇盛开在天空。
男人拎着大皮箱从四轮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脸色堪比糟糕的天气。
他个子挺高,至少六英尺,修长而充满力量的四肢包裹在深青色西装外套里。
站在铁门外的管家很快迎上来,想接过他手里的皮箱。
男人摆手示意不用帮忙,然后目光就胶着在管家的脸上——
像弗兰肯斯坦一样的脸。
金色虬结的眉毛下,生着像是从亡者眼眶里摘下的两个眼球。
一蓝一白,总感觉有些失焦。
最奇怪的是管家的衬衫立领上还罩着一个面罩,如同毒气面具。
男人好看的内双鹰眼里闪过错愕,但是良好的教养使得他只能对管家的容貌深表同情遗憾。
远处高地上一片白蔷薇花丛中,伫立着一座罗马修道院式的建筑。
梅古寺。
据说方圆百里之内的人都这么称呼它。
男人是个单身,好吧,刚刚恢复单身的单身汉。
他急需从过去失败婚姻的阴影里走出来,所以才在报纸上找了这份工作。
家庭教师,负责教授一个19岁少年,科目有中西文学、艺术史,以及古希腊哲学。
梅古寺的灰墙在阴暗天色间显得压抑沉闷,高耸的钟楼孔洞里似乎随时可以走出敲钟怪人。
梅古?
或许是Meg又可能是Meggue……?
无论是Meg Abbey还是别的什么,这个庄园都会成为男人长期居住的地方。
管家的毒气面罩后发出几个嘶哑的单词:
您贵姓。
话语平板,不带半点感j□j彩。
男人皱眉,这未免太有失礼数。
良好的教养再次发挥作用,他礼貌地微笑道:
免贵,姓顾。
又没话了。
没有“顾先生您好”或者“原来是顾先生”等等的寒暄,只是沉默着。
男人已经在管家带领下踏上庄园间蜿蜒道路,两旁是典型的英式花园,生长着密密麻麻的白蔷薇,就像沉着雨水的云。
花园倒不错,男人最讨厌那种修剪得呆呆愣愣的法式几何园林。
画。
极其多的画,多数是油画,间有炭笔素描和几张工笔。
大大小小,外面统一镶着白色框子挂满墙壁。
所有的画上都画着同一个人。
顾姓男子只是蹙眉看向眼前最大的一幅肖像油画。
那几乎是等身大的尺寸,朦胧的深蓝底色上绘着一位少年。
男人搞不清楚他年龄多大,从画上来看好像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但是看得久了又觉得像是二十四五的青年人。
画中少年跪坐于地,穿着卡拉瓦乔笔下的男孩子常穿的那种文艺复兴式衬衫,领口松散开好几颗扣子,露着介于少女和男孩之间的纤巧肩头。
饱满细腻的笔调画出了他过分白皙的肤色。男孩黑发顺直,唇齿微张,神色怔忪。
男人最在意的是画里少年的眼睛。
那双凤眼似曾相识,如同深秋里夹着细雪的雨,冰冷透骨。
画里的少年正在做一个颇具暗示性的动作,他带着些神经质的纤长手指拈着一朵白蔷薇,蔷薇花梗被穿进衬衫松开的扣眼里。
蔷薇扣。
这个动作配上那张苍白病态的脸,竟调和出一种极强的性诱惑。
男人的面色更加阴沉。
他讨厌和性有关的事情。
拥抱是他的底限,亲吻和j□j都会使男人感到反胃。
傅晚晴临走时拿起高跟鞋摔在他面前,流波美目里尽是怨愤。
“你倒是说说看,我们什么时候真的在一起过了?你管什么叫‘在一起’?”
“顾先生,你是不是不正常?”
她这样说道。
男人很无奈。
结婚之前他记得和她讲过的,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
活塞式的运动并没什么快感,那个器官也就是正常新陈代谢而已。
山盟海誓,爱到溺毙的奥菲莉娅能拽着水草菖蒲爬上岸来,说到底还是为了春宵一刻繁衍后代。
其实仔细想想还挺有趣的。
但是如果未来几年要教的男学生是这么个样子的话,男人觉得有必要再好好考虑一下。
他可以只教一年,然后借口耶诞节和春节连休,利落甩掉这个麻烦。
晚餐时分,男人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学生。
少年看起来和画上一模一样,只是衬衫换成立领,扣子扣得规规矩矩,手里也没拿白蔷薇。
那双凤眼依旧沉郁冰冷,如深秋雪雨。
男人其实还是弄不清楚少年年龄多大。
十七八岁?二十四五?
少年非要男人坐在自己身边用餐。
男人可以感到桌面下,那双包裹着深灰色天鹅绒的长腿偶尔碰到自己时的触感。
他偷眼瞟了瞟,少年的小腿罩着及膝白袜,现出流畅线条。
少年说的第一句话是:
“顾先生,您知道楞伽山人么?”
男人愣了一下。
纳兰容若?
前朝诗人,最后的黑暗旧时代中一道划过夜空的星。
就算是大革命时期,对着最激进的年轻人说这四个字,对方都一定会热切地和你攀谈起来。
少年停下手中箸,望进男人的眼眸深处。
“顾贞观之于楞伽山人,亦师亦友。先生也姓顾,这多巧啊。”
男人笑起来:
“你姓纳兰?”
少年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口,唇间沾上像是蓝莓酱的液体。
“顾先生真爱玩笑,我姓云。”
旁边的管家恭谨递上银质托盘,少年拾起托盘上的白蔷薇轻轻一吻。
他唇上液体浸染入苍白花瓣里,犹如爱欲情液。
一朵白蔷薇顷刻变作妖冶的灰蓝色。
恍惚错神间,少年已将蔷薇放入男人西装口袋中。
“Kiss as drop,heart as soil。”
少年声线漂浮如塞壬之歌。
男人再低头去看时,白蔷薇还是白蔷薇,仅花瓣上有浅浅唇印。
云朵般的、蓝莓味的吻痕。
男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冲了澡后躺在床上。
他的唇间也沾上了蓝莓香味,无论怎样洗也洗不掉。
管家的敲门声适时响起,拉远了男人不经意间和白蔷薇贴合的距离。
男人一本正经穿好白天的西装,跟着管家出去。
少年的卧室。
少年的卧室里只有少年一个人。
这家的老先生和夫人早已去世,所以自然只有作为独生子的少年一个人。
壁炉里的火哔哔啵啵,男孩床上银灰蓝色的绫罗被褥凌乱不堪。
男人看着这张床。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或许早已尝过禁果的滋味。
他那张忧郁苍白的脸和冰冷的眼,在下面狠狠埋进女人身体时,还是那样的苍白和冰冷么?
抱膝蜷在被褥里的少年也在回望着男人。
“顾先生,这么晚还麻烦您,真是抱歉。只是我睡不着,您可以拿起床头的书,为我念一段故事么?”
团起身子的少年像只可怜的刺猬,可以随意激起任何人的保护欲。
当然,或许这保护欲中还有些别的什么欲望。
男人坐在宽大的软床边上,拿起床头的书。
出乎意料地是一本线装古书,并不是想象中的华兹华斯或者王尔德。
少年躺在天鹅绒枕头上,侧脸陷进柔软的棉花里。
“书名?”
他问。
“《透骨录》。”
男人答。
少年盯着男人俊朗的侧颜缓缓道:
“以前没见过,肯定是马管家新拿过来的。我只听过《j□j》,那本书的作者是兰陵笑笑生。”
男人轩眉:
“写这本书的人叫莺户翁。”
少年已经等不及要听第一个故事,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像个五岁的孩子。
男人清朗的嗓音低低响起,金声玉振的质感里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沙哑诱惑。
“春寒料峭,冷月浸潭。寺院里寂寂无人,僧众似乎皆已睡熟。”
男人就这样开始念起第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有个古怪的名字,叫《泠泉玉手》。
这本书也和任何一本流行于街市的书一样,都是编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以博人眼球。
巧合中的巧合是,书里也有个姓顾的男人。
少年人偶一样面无表情听完了故事,突然问:
“顾先生,您有家室么?”
男人顿了顿说:
“曾经有过。”
少年继续问:
“现在呢?”
男人答道:
“没有了。”
“去世了?”
“哼,我倒宁愿她是去世了。”
少年声音平板地答道:
“哦,泠泉寺故事里那个顾姓男人,好像也有位早亡的发妻。”
男人盯着少年赛璐珞人偶般精致的脸,忽而有种弄坏这瓷白肌肤的冲动。
“云先生,你真的应该睡了。”
他说。
Chapter 2 半倚门和玻璃花房
男人又迷路了。
梅古寺从外观上看起来并不太大,可是男人经常在恍惚间迷失方向。
走不到尽头的灰色长廊和螺旋楼梯,伴随着恐惧寂寞的是走廊两边一扇又一扇的门。
这些门几乎全部上锁,无法打开。
灰色石砌墙砖上永远挂着少年的肖像,成千上万张画里的他也永远是一成不变的神色。
肌肤苍白,唇齿微张,表情怔忪。
男人并不很担心,在梅古寺停留的一个月里,他基本每次迷路,顺着左手墙壁绕到最后,都能绕回自己的房间。
忒修斯用阿里阿德涅的线团走出了克里特岛上的米诺陶诺斯迷宫,男人的线团就是左掌下冰冷的灰墙。
他右手提着油灯和一袋子新土。
深夜独自走出房间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男人房间窗台边的花该换些土了,他和马管家提过这个事情,可等了一两天,始终不见回应。
他决定自己出门去蔷薇花丛下找过来。
左手下的石墙忽然有了温度,热气穿过石头透过肌肤的感觉,在寒冷冬夜里令人感到安心。
又是一扇门。
只不过这个房间的房门,是半开半掩的。
里面有淋淋水声传来。
男人蹙眉,却依旧伸出左手推开木门。
出现在眼前的并非房间,而是另一条蜿蜒小道。
曲折地上铺着暗红色的印度织锦。
男人褪下鞋子,走上织锦地毯。
转过几个弯,水声越来越大。
男人只看了一眼就急忙退回,藏身于最后一个转弯处的墙壁旁。
这是间浴室,少年正在沐浴。
确切点来说,他正在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沐浴。
浴池边的墙壁上有一个突出的黑铁十字架,巨大的十字交叉处绑着细细的黑色皮带。
少年大半个身子都浸没在浴池里,右手却被单只捆缚在黑色皮带中。
皮子紧绕在他手腕上,残酷蹂躏着白皙肌肤。
少年闭着眼睛,脸颊上依旧苍白。
他身子轻微起起没没,像是在经历一场迷醉透骨的j□j。
浴池里的水被他身体动作带出来,泼洒四溅到大理石砖上。
少年空余出来的左手似乎在水下进行着某些激烈运动,他紧咬的唇缝间逸出近似抽泣的低吟。
在最激烈的巅峰,他头向后仰,露出白皙的脖颈。
男人只能看到那上下滑动的小巧喉结。
少年喘息着,左手从水下一路摸上自己身体。
男人这才注意到少年还穿着白色衬衫,满浸水分的薄透布料正裹在他胸膛上。
少年的手抚过自己胸膛,猛地一把拽开那扣子完好的衬衫。
白色石膏般的胸口,在心与肺的中间,一朵暗红蔷薇正绽开柔软花瓣。
心扉之间,妖华盛放。
男人全身血液都冲到下面某个器官。
他一向安静的鹰眼里闪过j□j和阴鸷,不声不响地又原路退了回去。
第二天上课时,少年并无什么异状,他甚至一脸淡然地和男人交谈辩论了一下毕达哥拉斯学派和先秦儒家之间的异同。
男人决定将昨夜看到的蔷薇永远埋进最深的土中,再也不提。
少年每天晚餐后都会给一支白蔷薇一个吻,然后将花塞进男人的西装袋里。
今天也不例外。
男人依旧记得少年第一天在他耳边低语的那两句话:
“Kiss as drop,heart as soil。”
吻为水,心为壤。
不知何意。
是夜,男人又被请到少年的卧室。
少年依旧团成刺猬,请男人再念一段故事。
还是那本《透骨录》,第二个故事的名字是《半倚门》。
“弘治三年的夏季异乎寻常的热。分明只是六月末的光景……”
男人坐在床边念起来。
这回他的嗓音里带上了一些微妙情感,如情人的香水蛇的尾巴。
故事讲完了。
少年忽然说:
“顾先生,你觉得人死了,还能再活着么?”
男人想了一会儿,答道:
“活着也有许多层不同含义,要看你是指哪一种。”
少年凝望着他的眼睛:
“肉身虽死,墓碑永铭爱恋;肉身已腐,画里色相镌刻j□j。”
男人眉头一跳。
少年忽然从银灰蓝绫罗织就的被子里支起上身,光裸的肩头暴露在冷夜中。
“顾先生,你昨夜就站在浴池外面。”
男人一双鹰眼里划过惊愕。
少年已经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