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便觉是自己武功大有进步之故。
三人连同程英一道,渐觉与小龙女过招能使自己的武功大有长进。众人皆是少年心性,小龙女的想法天马行空,杨过最是懒得去管那些条条框框,常与她一同试验新的想法,进步尤其迅速;程英心细似发,从小处钻研,专心研习本门武功与她拆解,居然找到了许多与之抗衡的法门;只有陆无双一人渐渐被甩下,是以央求程英教她那些桃花岛的武功。
程英本无师命,不敢外传,可禁不住陆无双央求,又知她定要为父报仇,便私下里教给她这“弹指神通”。
程英悟性很高,小龙女几乎从不与她讲述其中诀窍,但见陆无双学了,偶尔也会指点她一番。程英对陆无双进步神速颇觉意外,一问之下才知是小龙女所教。她便跑去问小龙女何以能知晓其中要诀。
小龙女甚奇,随意比划了两招,道:“很奇怪么?你我整日过招,看也看会了。”
程英见她比划得似模似样,一时语塞,他们三个瞧着她整日使赤练神掌,也没有一个人将赤练神掌看会。
如是又过了好些日子,已入孟夏,小龙女仍然是那般不苟言笑,只偶尔与杨过二人深谈。陆无双有时见她一人在屋后练拳掌,身影甚为寥落,可她就算鼓起勇气去问,小龙女也什么都不肯说。只程英偶尔与她琴箫和鸣时,才能从琴音里稍稍猜测她的心情。
一日陆无双在屋后练刀,小龙女在旁看着,忽然出言问道:“陆无双,我师姐所创这刀法里糅合了许多家武学的招式,目前我已看出有我古墓剑法拳法,有她自己的拂尘,有少许全真剑法,只有一条想不通,她从不用刀,这做底的刀法,又是从哪来的?”
陆无双想了想,道:“是我陆家刀法啊!”
小龙女眯起眼睛,似是十分不解:“陆家?哪个陆家?”
“嘉兴陆家。”
小龙女慢慢睁大眼睛,眉头也皱了起来,轻声问道:“陆展元?”
陆无双点点头,刚要解释,忽见她向后急速退去,转身隐入密林之中,白色的背影再也看不见。陆无双朝树林中走了一段,只觉树冠遮天蔽日,越往里走,越发幽深,渐渐黑得看不清前方,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耳中听到夜枭低鸣,赶紧退了出来,出门时正巧碰到程英出来,便告与程英知晓。程英便要陆无双出门买东西,自己欲与杨过进山中寻找。
杨过便问她二人说了什么,程英将陆无双的话转述出来,小龙女如何问她刀法源流,她又如何说到陆家刀法乃是陆展元的刀法。杨过听到“陆展元”三个字,心下了然,小龙女苦恋李莫愁,可李莫愁心中仍有一个陆展元,陆展元逼得她几欲疯狂,也叫她心中再无法放一个小龙女。是以小龙女听见陆展元三个字,便要伤心难过。
程英抬头看着杨过俊朗的笑容,心中微酸,也只得道:“也只有你说得动她……但愿不是表妹冲撞了她。”
杨过遍寻山中未果,疑心小龙女已经离去,可她的东西仍在此处,既然行李未拿,也许仍是要回来的。
他回到家中,却见陆无双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表姐,傻蛋!李莫愁寻来了!”
杨过道:“怎地这时候龙姑姑走了?”
陆无双恼道:“都怪我……”
程英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总算命不该绝,没有正面撞到她吧?”
陆无双道:“好在是没有。李莫愁爱骑驴子,她换了驴子,驴颈子里挂的金铃铛却没有换,我瞧见那金铃子,立刻躲起来,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听那魔头在向茶馆掌柜打听一个白衫子的漂亮姑娘……”
程英打趣道:“白衫子的漂亮姑娘,那可不是说你吗?”
陆无双笑着瞪了她一眼,又偷偷瞟了瞟杨过,才续道:“那茶馆掌柜约莫是日日见到我来来去去,便跟她说是不是要找一个有点跛的姑娘。她这人是个笑面虎,旁人哪知道她的厉害?看了她的脸,都觉得她是好人。那掌柜说白衫姑娘有点跛,还有个姐姐是丑八怪。表姐,她可不知你恰好是个丑八怪的对头,是个大美人儿……”
程英微微脸红,道:“你别胡说,莫叫杨大哥笑话,我怎比得上龙姑娘。”
杨过看着两个姑娘忽然都望着自己,忙问道:“之后呢?”
“之后我就跑了呀!表姐,咱们总去镇上买茶买米,谁都认得我们,这回如何是好?”
小龙女夜里回来之时,正撞见三人围在那血手印前,她唤了一声“杨过”,杨过扭过头来,见了是她分外欢喜,招呼道:“龙姑姑,你终于回来了。快来帮帮我们!”
小龙女慢慢走过去,耳听陆无双道:“掌门师叔,这是李莫愁留下的血手印,她要杀了我们三个!”
小龙女皱眉道:“她不会杀你们。”
陆无双道:“可是她连血手印都留下了!”
小龙女走到那手印前面,慢慢抬起一只手,盖了上去。
那血掌印旁人来看阴森可怖,想到李莫愁来去如风,不知是不是在睡梦中就被她站在床头目不转睛盯着看过,更让人心惊胆战。
这掌印前端掌纹甚细,小龙女凑近了看着,低声问道:“这不是血,这掌印又有何端倪?”
陆无双咬牙道:“颜色是用朱砂调的。她要杀人之时,从来都是这样,夜里到别人家探查,留下几个掌印,便是要取几人性命,这家人鸡鸣五鼓之时起身看见这掌印,方知昨晚有个索命鬼从身旁不知不觉地经过,胆也吓破啦……这里有三个掌印,自是要杀我们三个啦,掌门师叔,你昨夜不在,她不知你也在这……”
小龙女替李莫愁洗过衣服,也收拾过房间,知她随身物品中本无朱砂这一项,想来要杀人时才现去镇上购买,还要回房调色,不由得微笑起来。
这白衣美人在月下凄然一笑,和着血手印妖异之极,陆无双直给她笑得毛骨悚然,颤声问道:“师叔,掌门师叔,你会帮我们的吧?”
小龙女蓦地惊醒过来,眉头紧锁,语调急促:“不,我不见她!”
见她又要往外跑,陆无双一把抱在她腰间,道:“掌门师叔,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小龙女微微一挣,没有挣脱,叹了口气,决然道:“她不会杀你们,她答应过我不再杀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她了。”
陆无双急得掉下了眼泪,“你是古墓派掌门,李莫愁作恶,你怎可不管?!”
小龙女只是缓缓抬起手来,道:“我不见她,你们也莫要说见过我。”
“龙姑姑……”杨过与她相知最深,知她这话中何意,想出声安慰,却有不相干的人在一旁,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拍拍陆无双的肩膀,低声道:“龙姑姑有自己的苦衷,你先放手吧。”
他虽不信李莫愁真的不会杀人,却知小龙女心中本无旁人死活,三人就算合力拦她,只怕也会两败俱伤,还没等李莫愁来取他们性命,自己当先死了一半。
小龙女放下抬起一半的手,回了自己房间,不多时便拿着一个包裹出来,看也没看三人,径自潜入了密林之中。
三人目送她远去,尽皆怅然,想到自己命在旦夕,无端端生出许多惶恐来。
陆无双打了杨过一拳,恨道:“为何你要放走她!”
杨过道:“她不愿留下来,我为何要强留她?”
“你难道瞧不出,我们三个根本打不过李莫愁吗?”
杨过笑道:“咱们三个孤儿,从来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怎么还指望别人来救你?她既然来,咱们就跑。咱三人结伴同行,当真给那魔头追上时,三人拚一死战,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便了。”
程英捏住她的脸,温声笑道:“怕什么呀?咱们两个苟活了那么久,能跑便跑,倘若跑不了,黄泉路上也有人作伴,别哭了。”
杨过见陆无双止住哭声,道:“我去收拾东西,咱们只有一匹马,换着骑便是。”
程英沉吟道:“不忙,那魔头来去如风,三人同行,定然给她追上。与其途中激战,不如就在这儿给她来个以逸待劳。”
杨过一愣,俄而抚掌道:“不错,程姑娘会那奇门遁甲之术,连金轮法王尚且能困住,何况那赤练仙子呢?”
此言一出,陆无双破涕为笑,三人眼中生出一线光明。
程英道:“那乱石阵是郭夫人布的,我乘势略加变化则可,要我自布一个却是万万无此大才,说不得,咱们尽人事以待天命便了。表妹,你来帮我。”
杨过心想:“我只硬记得十来种,只能用来诱那生满了锈的铁轮法王入阵,要阻挡这怨天愁地的李莫愁却是全无用处。这门功夫可繁难得紧,真要精熟,决非一年半载之功。程姑娘小小年纪,所学自然及不上郭伯母,她这话想来也非谦辞。但她布的阵势不论如何简陋,总是有胜于无。”
表姊妹俩拿了铁铲锄头,走出茅舍,掘土搬石,布置起来。忙了一个多时辰,隐隐听得远处鸡鸣之声,程英满头大汗,眼见所布的土阵与黄蓉的乱石阵实在相差太远,心中暗自难过:“郭夫人之才真是胜我百胜。唉,想以此粗陋土阵挡住那赤练魔头,那当真是难上加难了。”她怕表妹与杨过气沮,也不明言。
陆无双却是善于察言观色,见程英的表情有异,知她也是殊无把握,便进屋去找杨过,瞧了一眼窗外,掩上了门,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来,递给杨过,低声道:“你若落在那魔头手中,她要害你性命,你就把这个给她。”
杨过借着月光,见那锦帕一面毛边,显是从甚么地方撕下来的,绣着的一朵红花也撕去了一半,不知她是何用意,愕然不接,问道:“这是甚么?”
陆无双低低道:“是我托你交给她的,你答应么?”杨过点了点头,接过来放在枕边。陆无双却过来拿起,放入他怀中,低声道:“可别让我表姊知道。”
她想起小龙女绝情而去,鼻头一酸,忍不住掉下眼泪来。杨过不知她怎么了,温声安慰道:“无双妹子,我一直在呢。”
她忍不住想起武关道上两人解衣接骨、同榻而眠种种旧事来,柔肠百结,痴望着他,道:“这本是我自己的事,却将你卷进来……”
杨过嘻嘻笑道:“你是我媳妇儿,我自要替你打算。”
陆无双想到她与杨过一同出生入死,逢此绝境还有人同甘共苦,不由得分外安心,晕生双颊,啐道:“没正经。”转身跑了出去。
忽听茅屋门呀的一声推开,抬起头来,只见程英双颊晕红,走近榻边,额边都是汗珠。她呼吸微见急促,说道:“杨兄,我在门外所布的土阵实在太也拙劣,殊难挡得住那赤练仙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递给了他,又道:“若是给她冲进屋来,你就拿这块帕子给她罢。”
杨过见那锦帕也只半边,质地花纹与陆无双所给的一模一样,心下诧异,抬起头来,目光与她相接,灯下但见她泪眼盈盈、又羞又喜,正待相询,程英斗然间面红过耳,低声道:“千万别让我表妹知道。”说罢翩然而出。
屋中又余杨过一人,杨过坐下来,取出两块帕子拼在一处,果然见这两块原是一块撕就。那帕子甚旧,白缎子已成了淡黄色,可那红花仍旧娇艳欲滴,不知出自谁之手。
他望着这两块帕子,知其中必有深意,何以她二人各自给我半块?何以要我交给李莫愁?何以她二人又不欲对方知晓?
天将破晓,他坐在床上呆呆出神,听得远处鸡声又起,接着幽幽咽咽的箫声响了起来,想是程英布阵已完,按箫以舒积郁,吹的是一曲“蝶恋花”,箫声柔细,却无悲怆之意,隐隐竟有心情舒畅,无所挂怀的模样。杨过听了一会,低吟相和。
忽地门口微响,杨过以为外面有人,刚要起身,一条白影闪进来。来人冷若冰霜,一张脸美则美矣,却殊无表情。她见了杨过只道:“杨过,你把这个还给她。”
她手上拿着一本血红的小册子,正是前几天里她看的那本《赤练神掌》。杨过收下来,藏在怀内放好。虽知李莫愁找上门来,定然不是因为这等无聊的小事,也知这些东西小龙女一概不懂,也就不和她多废口舌。
小龙女眼中哀戚之色一闪而过,杨过心念一动,道:“龙姑姑,你真的不帮我们?”
小龙女摇头道:“你若有性命之忧,就把这个给她。”
她从怀中掏出一团冰绡似的东西,一分为二,交了一团在杨过手中。
“这是什么?”
“掌门信物。”
小龙女转身欲走,杨过又唤了一声:“龙姑姑!”
小龙女只重复道:“我不能见她。”便翩然而逝,杨过追出去,连个人影也不见,实不知她轻功到底高到了何种程度。
第77章
陆无双身在土堆之后,听得他二人箫音相和,想起方才给杨过的那块锦帕,心道:“师父转瞬到,但盼她见了那两块锦帕,能饶过表姐和傻蛋性命。”
她小时候骄纵任性,程英与她相处,无不处处容让她三分,在李莫愁门下受了许久的气,逃出来之后更加处处不肯吃亏,可此时命在旦夕,她却一心一意求二人平安。
可转眼想起小龙女离去时的决绝,又觉一颗心好不容易挂在旁人身上,那人原来却从不当回事,心中酸楚,欲掉下眼泪来。她不知这情绪从何而起,只得安慰自己:我本以为掌门师叔与傻蛋情投意合,可她竟然不管傻蛋的死活,就算有什么,也不算是佳偶。表姐对傻蛋有意,他二人若是能平平安安活下去,我死了也没什么……
她正自出神,目之所及出却多了一人,她猛地抬起头来,见土堆之上有一黄纱罩袍的道姑,手中拂尘平举,衣襟飘风。她孓然而立,风姿绰约,双眼迷离,似是看着空处。
陆无双霍然起身,拔出双刀来。李莫愁微微瞟了她一眼,似是轻声一笑,却站着一动不动,只是侧耳倾听。
一曲蝶恋花,乃是太湖边上的少男少女常唱之曲,“越女采莲秋水畔”是文学大家欧阳修之作,李莫愁少年时与爱侣陆展元泛舟太湖畔,常常一人吹箫,一人吹笙,共奏此曲。十多年过去了,此刻音韵依旧,却已是“风月无情人暗换”,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