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蓝衫人也不说话,一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只有双眼褶褶发光有神
的盯着我和我爹。
借着爹传给我的真气,我总算是提上了口气。冲那人懒懒一笑:“谢谢啦。”
感觉那人在黑暗里怔了怔,然后别过脸去:“候统领,人员可有损失?”
第一次听到这人开口说话,声音就像是山泉碰击在石头上的声音,清而脆。
又像是埋藏了很久的好刀被人用力抽出刀鞘时发出的“铮”的一声清鸣,迷人,
却冷漠,不带一丝情绪。
“回九王爷,属下俱没有损失,只是有三人受了些轻伤。”
原来刚才我扯住死命跑的人是个九王爷哪。嘿,大人物啊~ !我平民两生,
居然有幸遇上了。
“王爷,眼下可怎么办?”
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我才想起来,好像不久前看到这女子是与蓝衫的九王爷
站在一块。可长啥样,当时根本没心看仔细。听声音,怎么和倚红院那个红花感
觉很像???
“胡思乱想什么?”头上突然一痛,被我爹打了一巴掌。“好些了没?咱们
还要抓紧时间赶路。”
我站起身伸了伸手脚,突然而来的乏力已经消失,身体虽然还有种疲惫的感
觉,但体内已经有力气回复的现象。
点个头:“我还能行。”
一行人在我爹的带领下又急忙上路。此次不同,那蓝衫的九王爷搂了那女子
行在我们身后,两侧则是四个侍卫护身,其后是那个精瘦老头,最后则是候明带
了两个侍卫压阵脚。
还有多少埋伏?有多少高手会出现?那个异香……
我憋着一肚子的话想对爹说,可回头看了几次,那九王爷总是不紧不慢的不
拉出我们身后两步距离,一双眼在黑夜里,竟然让我刹那产生了:这哪是人?分
明是头狼的错觉。
靠,原来他功夫这么好,我怎么着当初就傻不拉叽的用了全力拖着他逃跑,
跑得自己虚脱了哩?
这一夜,我们赶了一夜的路,总算是在天明时赶到了末镇。
后半夜的路虽然漫长,但却平静得让我以为前半夜那场古怪的被埋伏是场梦,
根本就没发生过。
找个客栈落了脚,坐在桌前我才有空看清那九王爷和那女子长相。
前世的时候,我曾在报摊上看过无聊之极的八卦杂志,配着照片说那个某某
长得如何的英俊,眼神如何的忧郁,如何的气质,如何的有魅力……一堆华词丽
藻,把那个明明长相也就一个鼻子两个孔,一双眼睛一张嘴的普通人捧得上了天,
直看得我翻白眼。但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原来长得有气质的英俊的人还
是存在的。
至少这个坐在上首的优雅进餐的九王爷够得上这个存在。
夜里没看出,现在才知道这个九王爷就是坐在那里,也比我高上一大截。脸
的轮廓很深,像是郑板桥挥笔一竹,力度刚硬风骨俱在,形于外,而神亦在;眼
却是有些轻佻的凤眼,眨眼之间,给刀一样的脸上带来一丝生动的明媚的感情色
彩,倒使他的表情看着不再是雕塑,而是真正的活物了。嘴唇不厚不薄,却抿得
极紧。提着筷子吃饭的手白如玉,略泛出温润的光泽,掌大且骨节分明,若生在
我那个前世的时代,必是弹钢琴的好手。
虽然身着宝蓝色的普通儒衫,可这人正如他的身份正如他的长相一样,浑身
散发出一种刀一样凛冽的气息。
是杀气,煞气,还有王气。
我低头,心里对这家伙有些好奇起来。偷眼看四下,见无人注意我,便宁神
在心里念起天眼咒——五识俱在,神人共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再睁眼,这九王爷浑身都笼罩在一片金黄与纯红交汇的光芒中,头上百汇处
有五色云气不时散出在半空变成跃虎、龙腾,又不时把更多空气里五彩的气吸收
壮大,再钻入百汇。
天子面相!
我心里巨震,却在眨眼间看到似乎在一丝黑气从他眉正中一闪而过?
不会是看错了罢?我再细看,却哪有半点黑气的影子?
心里不由得苦笑:自己虽然十九年一直坚持修炼不懈,但这肉身受伤极重,
眼下也只能修到前世自己三成,就这个,也已经是奇迹了。
更何况,九王爷身上的气分明就是师父说过的正统真龙之气,威逼三界,如
何可能有邪物入侵得了?肯定是自己道基还不稳,看走了眼。
当下回神,却发现九王爷与爹两个都正看着我,见我眼神与他们对上了,又
都是各自不着痕迹的把眼低下去,继续吃饭。
搞什么?不会是发现啥了吧?
再瞅瞅他两个,俱都吃着饭菜,再没抬头。只是这边,我爹不停给我挟菜,
而那边,那红衣美女则眼无他人对着九王爷不停轻声细语的说:爷,您尝尝这块
鸡,爷,这个五福珍珠汤奴家给您端过来……整一个温柔娴淑善解人意的贤内助
啊。
我心不在焉的扒着饭粒,心神又被这女子吸引了去。
眼睛杏圆,小巧的鼻子,红艳艳的薄唇,看似柔弱无骨的娇小身材。拿着筷
子正在挑菜的手果真如诗中所言:十指不沾阳春水,细长白嫩,动作慵懒中却散
发出一种诱人的风情来。
红色的袍,衣襟处用金线绣了朵宝贵牡丹,衬着娇艳的脸更是妩媚多姿。一
头青丝堪堪的用根红缎带高束着,斜里横插了支通体透明的玉花簪。
美人,端的是个真正的美人。
不如,再用用天眼咒罢。
心动不如行动。
我放慢吃饭速度,又开始在心里念咒。
睁开天眼。
——
然后——
哇——!——咳咳咳——
“三思,怎么了?”
我眼泪都被这一呛给呛出来了,面前摆的汤碗更被我突如其来的起身带倒在
桌,汤水流得四下里都是。
桌前众人都被我吓了一跳,俱都不明所以的看着我。我爹赶紧起身,也不管
别人都看着,像哄小孩般给我抚胸拍背:“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吃饭这么不小心?”
我呛得喉咙痛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叫苦:这下可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了。
那边,那红衣女子像是有些厌恶般轻蹙如黛烟眉含怨瞪着我,抬手用袖子遮
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然而我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眼里满满都是笑意,嘴角亦分明的往上半翘了
起来。
第十章卦问不利
我的脸上开始火烧一样的热。眼睛四下一溜,挠着头想了会儿也想不出什么
好话来说,只好胡乱说句:“我、我去换个衣。”然后撒腿就跑。
身后,那女子再忍不住,格格笑出声来。
笑,你好意思笑?笑得你脸抽筋,不,笑得你骨头抽筋,不对!应该是笑得
你一身骨头散架才是!
一路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路直奔到客房。直到把门关上,也还能隐隐听到那
女子清脆的笑声。
换了衣,众人也陆续回了房,聚在一起商议行程之事。
九王爷只一句话:一切但凭伍先生作主罢。然后凛冽的眼神扫视室内众人一
圈在我身上滞了一滞便收回,不出声。
倒是那女子一见我,便又掩了嘴窃笑,我奈何不得,只好把自己的眼转到一
边看窗看树看风景想事情。
这九王爷护国候幽定远的名,我其实早就有听闻过的。
幽明龙帝在位三十九年,有子十七人,女十一人。其长皇子幽景义出生既遵
了先祖训诫,立为太子,为人聪颖,满腹经纶,却是个性软弱,甚不得明龙帝喜
之。当时颇得明龙帝欢心的却是七皇子锦真。这九王爷据江湖传言其生母是某个
不得宠的贵人,于幽明龙二十四年出生,便是生了他,也未见荣华,不出几年便
郁郁而终。因为宫中权势斗争,年纪轻轻便被人谋害过好些次,偏生又命大,每
次死里逃生,后被明龙帝一时心血来潮,送至离皇后膝下扶养。初时表现平平,
及至幽,明龙三十三年,这九王爷幽定远才因助三皇子幽乔知逼宫弑手足登位称
帝,无情残杀朝野权臣闻名天下。时年不过九岁!据爹与刘夫子所说,我顾家满
门被灭以及其他皇子的家庭后台势力俱被斩草除根便正是出自他的谋划!
其后,幽乔知称帝,改年号宣武,封幽定远护国候,赐府第,奴仆上千,金
银百斗,出入宫廷随其自由,更赐其免死金牌令一块。同年,楚、西元联手来犯,
余以其稚子之龄说夜分共谋楚,迫使楚、西元联盟破裂,不得不退兵回师。经此
连横一说,幽定远这护国候名声响彻天下!
再后来,我也没心知道了,我爹也很少谈起了,因为,我们要面对的是现实,
而不是传闻、听说。
这人真的只是个九王爷?
怎么会身上出现真龙之气?
我颇不得其解,想了半天,肯定是自己看错了。
可那女子也是我看错?
抬眼,不想正对上那女子一双妙目。我不由自主退后一步,靠近我爹身边。
那女子又想笑,却突然听到那幽定远淡淡道了句:杏儿,给本王倒杯茶罢。
女子小小的冲我幽怨的瞟一眼,只得起身去倒茶。
原来,她叫杏儿啊。
看她那模样,应该是不会有害我之心的罢,应该是……还是先看看好了……
“这般安排,九王爷意下如何?”
手上突然一麻,半边身子便不能动了。我抬眼想给爹打个眼神,求他放我一
马,他却一本正经的看着那姓幽的,理也不理我。
呵呵,是不是我最近睡得不够,眼真的花了?
怎么就看到我爹的眼神和那个姓幽的眼神在半空中接触,然后发出啪啪的火
花哩?他们两个为啥事不对盘?
到底开会是怎么安排的,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在会后赶紧找爹求了情
解了被封的穴道,然后回房趴着好生睡上了一睡。到了午时,又被爹好气又好笑
的打着脸叫醒吃过中餐,动身赶路。
路上的行人很多。应了昨晚的景,今天是个好天气,日头虽不大,却晒得人
身上心上暖洋洋的。
临出客栈时,我悄悄卜了一卦:
父——酉官——戌
兄——亥父——申
官×(世)——丑财——午
兄——亥父——申
官——丑财——午
子○(应)——卯官——辰
断曰:世爻发动被日辰合住,必有事阻不能登程。又:卦中子动克世,恐儿
女少安。
这一行人里,只有爹得我一人为儿为后,看来,要出事也是我出事了。
心里不由得苦笑,却不敢把这卦象说给爹听,努力让面上表情看起来像平时
一般跟着大家一行上了马车。
爹不知从哪弄来了一辆有些掉漆的老旧马车,颇为宽敞,里面的坐椅上用绣
了荷花图案的浓艳绸缎面子铺了,左手边临窗还安了个三层木架,依次摆些小盒
糕点、酒壶。
嘿,敢情不是在大逃命,而是去游山玩水哩。
这马车本是坐五六人的罢,十个人挤上了车便显得格外拥挤。我坐在父亲左
侧,九王爷则挨着候明坐下,再过去便是九王爷、杏儿,瘦老头及其他侍卫。那
杏儿半倚在九王爷身上,一双眼不时的看我,然后趁着别人不注意冲我直笑。
我实在想不通,这九王爷堂堂真龙,怎么会让这白骨精安身在侧?
想对九王爷说声:管好你的白骨精。可一抬头,却看到这男子正似笑非笑的
一手捏着杏儿的桃腮,一手正往她略有些斜的胸衣里钻。
太……也太……太……太……那个了吧?这人还知不知礼仪廉耻?
我脸上烧得厉害,赶紧扭转头去,心里一遍又一遍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
听,非礼勿言。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温暖,睁眼,却是我爹握紧了我的手。当下心中一轻,便
不再有任何尴尬想法,心底默念清心诀,渐渐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进入虚空的
瞑想状态。
前世,师父曾说:世人都以为要放下一切方可得道。其实道者,不过是拾起
一切担当一切。
这话,我不懂。
前世,师父又说:殊途同归。其实已经说明天下道也好、佛也好、妖也好、
魔也罢,所求功德圆满其实都是一样的。不过都是满足自己最终欲望,战胜自己
罢。
这话,我亦不懂。
什么是道?道非道,非常道。
再后来,师父说:青古,你慧心,亦无心;不必强求,道自在你心中。只是,
你这道,必是难,须拿起,才悟得道;须放下,才入得道。
道在哪里?
是在这三千红尘里滚滚轮回?还是心无他物超然物外?师父,青古的道到底
在哪里?到底要多久才能得道?
黑暗的虚空里突然响起一个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声音:青古?你是青古?你明
明是伍三思,是顾青桐!你有血海深仇,敌人就坐你身边你却有仇不报,不得孝
道!你有师不尊有违师道!你认他人为父是无义道!你何来有道?
何来有道?
何来有道?
你何来有道?
耳里一阵轰鸣,头也跟着一阵晕眩像是要被人拖着下到无底的深渊般止不住
身子往下坠。
我心知不好,可眼却怎么也睁不开来。
用力。
嘴角一痛,眼前突然一片白光。
总算是睁开眼回过心神了。
这是怎么了?我竟然乱了心神,以致差点走火入魔……看来,自己重生后,
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青古了,终于也有了凡人的烦心事了。
努力摇摇头,终于把周遭看得清楚了。
却见自己眼前一片绿丛丛的茂密树林,高大且阴森。
在眩目的绿色中,一个白衣少年正咬着一根草看着我老神在在的微笑。
左手,牵着一头灰色的毛驴。
“你好,我是花七。”
少年上前两步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愉快的笑着,眼睛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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