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僵持不下之际,老莫慢慢悠悠的走了餐厅,笑道:“你们都在啊,早饭吃完了吗?”
“吃完了,您说什么时候开始吧。”杨佳乐放松的伸了个懒腰,说道。“这。。。。。。”老莫的眼神在我和他之间来回游荡,很是不放心。
“您放心好了,我带来的人您还不相信么?别看这位年轻,他可是我们学校地质学院出了名的高材生,扛过枪下过地的!经验丰富着呢!”见着老莫怀疑的目光,杨佳乐眼皮都不眨一下地吹嘘道。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动声色。这小子真能吹,我才从学校毕业几年,经验再丰富能丰富到哪儿去?再说我的专业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地质勘探,哪有那么多机会,唯一一次下地经历还是大三的时候跟着隔壁珠宝专业的同学一起去省里的金伯利矿观察钻石原石。那还是学校组织的,工人和安保人员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领队老师带着,生怕学生操作不当,一个不小心出事故。
不过现在他把我吹捧得越高,老莫那群人对我就越敬畏,我也不会去没事做拆他的台。
“青年才俊!青年才俊!”老莫将信将疑,他坐了下来,称赞我道,“这次买卖还要仰仗小周了!”
“哪里哪里。”我忙回应,“只是不知,我们这次要去哪里做买卖?”
南山方圆数百里,名胜古迹之多数不胜数,这群人下地肯定不会挑已经被开发的景点,那样实在是太傻了,还不如直接去警察局投案自首来得痛快。要说没被开发的古迹,一般像我这样非相关专业,也没看史料习惯的人还真不知道。
谁知我刚一发问,杨佳乐就在桌子底下踹了我一脚。我赌气地装作没感觉到,不去理他。
老莫看出了我俩之间的矛盾,脸上的神色竟然和缓了些,他放低了声音解释道:“小杨可能没和你说清楚,这次啊,我们要去寻找一座明代的将军墓。”
“明将军墓?在这里?”我诧异道,这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南山这地方虽然风景秀丽,风水也还算不错,前有流水,后有靠山的,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太湿了。想想人家整座山都是从河里拔地而起的,要不是后来秦川改道了,说不定现在整座山还泡在水里呢。
南方气候本来就湿润,再加上秦川这条大河在侧,南山这片的地下水储量肯定也丰富得吓人。这也是南山这片文化古迹多石刻、寺庙却少陵墓的原因之一,毕竟没谁喜欢把自己的先祖泡在水里,多不尊重人啊。
话说那位将军的家属是对自家陵墓的防水技术多自信,这样的气候、水文条件,加上最近厄尔尼诺现象又频繁发生,这墓说不定早两年就变游泳池了。
“是啊。”此时早已过了饭店,餐厅里面的人全走光了,连服务员也懒得搭理我们这些钉子户跑到后厨休息区了,老莫见四周无人,缓缓说道,“我也是无意中在收来的古籍上看到的。”
话说明朝万历年间,少主年幼,太后垂帘,西南诸部趁机叛乱,有一位叫做杨昭骏的将军带兵奉命平叛。将军英勇神武,旗开得胜,上大喜,封西南都指挥佥事,领正三品官职,赐良田千亩,黄金万两,美姬数十。
然而这位将军并不好美色,或者说并不好女色。
他唯一中意的就是他身边的美貌军师,要说这位军师也是个传奇人物,异族出身,却深受将军信任,有野史传奇相传这位军师本是山中精怪,修炼已有千年,手中折扇一摇,便可活死人、肉白骨。
“这是军师啊,还是白素贞啊。”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还山中修炼千年,这位祖籍四川峨眉山吧。”
“咳咳。”杨佳乐不满的咳嗽了两声,提醒我闭嘴。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我一向是个惜命的人。
“小周这么说也没错,古人愚昧,野史添油加醋也不稀奇。不过啊,有一点还是可以确定的。”老莫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这位杨将军生性孤傲,不喜交际,又是个痴情的种子,就中意那军师一人,一辈子无儿无女,你说,那皇帝的赏赐和每年的俸禄都到哪里去了?”
古人视死如生,答案不言而喻。
“带进坟里去了呗。”我道,“看来这次是个油斗。”黄金也许还有剩,那些成套的明式家具,书法字画,绫罗绸缎以及一切容易泡烂的东西就别想了。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不然我也不会兴师动众带那么些人,还请了你和小杨来这里。”老莫目光炯炯地说道,“将军冢的位置邵华差不多已经定出来了,白天人多,晚上我们就动手。”
邵华?老莫一提,我想起了这几天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青年,总喜欢穿蓝黑色的衣服,是个留着干净利落短发,不喜言语的人,奇怪的是,我竟然回忆不起他的长相。
“他。。。。。。”
“行了,你不一直吵着要来南山逛逛么?今天白天还有点时间,我就陪你去逛吧。”见我又要发问,杨佳乐迅速打断,“老莫,您老在这里歇着,我带他出去逛逛。”说罢,他便拉着我出了旅店。
出了旅店的大门,我们混入来来往往的游客中,又拐了几个弯,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杨佳乐甩开了我的手。
“我说你要不要命啊,那老莫是什么人?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血的亡命徒,就这样的人你敢跟他没大没小?!”他情绪激动的对我吼道。
“他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我愤怒的反击,“这一切不都是你设下的局么?骗我一起旅行,带我来南山,如果没有你,我会接触到他么?”
“你既然说恨我,那还管我的死活做什么!”我赌气似的破罐子破摔。
“好,好,好,我不管你,我走!”杨佳乐急红了眼,满腔怒火却无处发泄,他连说三个好字,把我丢在这里,转身拂袖而去。
“莫名其妙!”我背过身去不去看他,心里暗自思量着现在坐车下山报警成功的可能性。但转念一想,我走了,杨佳乐还在他们的手中,看老莫的态度并不把他当做自己人,也不知道这货是怎么勾搭上的。报警之后,这家伙就成了活生生的人质,虽然他说恨我,但也没有真的要我的命,我这么做似乎有点不仗义。
但是陪他们下地,我是一千个不情愿的。一来地下的情况变化莫测,没有专业的设备和人员指导很难保证安全,二来亡命之徒为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万一我运气不好在地里被人一枪打死了,尸体泡烂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就在我思考之际,突然发现对面七八米远的树下阴影处站着一个人,他留着利落的短发,上身穿着蓝黑色的休闲装,下半身是一条黑色的长裤。
那人无声无息,不知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可能只站了一会儿,也可能见证了我和杨佳乐吵架的整个过程。
“你。。。。。。”不知为何,那人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放心,在下面我会护你周全。”他道。
他从树影中走了出来,这时候我才看清他的脸,他的眉眼十分秀气而古典,鼻梁英挺,嘴唇薄而性感,整个人带着一股禁欲的气质,活像古画中走出来的冷美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我多疑,只是在杨佳乐之后,我再也无法相信世间无缘无故的好,虽然他并不愿意告知恨我的原因。
“你会知道的。”他缓缓向我走来,停在我身前一米处,一双凤眼淡淡的注视着我,道,“只是不是现在。”
“可是我不想下地,特别不想和你们一起下地。”我绷着脸说道,“这一切都不是我自愿的,但我觉得我有选择的权利。”
“不,你必须下去。”听了我的话,他秀眉微蹙,回答得斩钉截铁,“为了你的命。”
“为什么?难道我不下去你们就会杀了我不成?”我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会。”他直截了当的说道,眼神波澜不惊,什么都无法引发他的情绪似的。
我心中不适时宜的产生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这样生性淡漠的人,不知道生气起来是什么模样。然而这个念头很快就被理智压制下去——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得罪唯一说要保护自己的人,我是不是傻。
“陪我走走吧,昨天坐那么长时间车,我都快闷死了。”我道。
“好。”他答。
我和他顺着小路往山上走去,相对于上山的主干道,这条小径称得上荒无人烟,一路相当安静,听得见林中的鸟啼和虫鸣,偶尔有一两个游客从我们身边经过。山中清凉,此时已快到正午,路上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燥热,林间的风时不时的吹拂,反而十分凉爽。
“你,是邵华?”和他一起行走在小路上,我心里虽然已经确定了□□分,依然试探着问道。
“是。”他答道,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真是的,我内心一阵沮丧,表面上强作欢颜找着话题:“这次下地你有把握么?”
“大概七八分。”
“七八分能找到宝藏?”
“七八分能活着出来。”
天哪!
“那我能退出不?”我再次满怀希冀的发问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依旧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好吧,我也不再奢望什么了。
走了大概十来分钟,我们到达了南山东峰的第一个景点——玉女宫。相传古时有天上的玉女娘娘下凡普度世人,百姓感念娘娘的恩德,便为她在这东峰上建造了一座庙宇,供奉其金身。
当然这是神话给出的解释,具体缘由早已埋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也许古时真有一位唤作玉女的女子德行出众,以济世救人为己任,或者只是百姓心中对于美满生活的美好希望,幻化出了玉女娘娘这个具象的形态。
玉女宫的格局中轴对称,和一般的庙宇没什么不同,走进大门之后,迎面是一块挡煞的影壁,绕过影壁进入天井,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驮着石碑的玄武,由于年代已久,右侧的玄武头部缺失了一块,左侧的眼耳口鼻也都已看不出,只剩下一个光溜溜的头颅,庆幸的是石碑没多大损坏。
我对石碑一向充满了好奇,便走近想看个究竟。寺庙里的石碑上大多刻着该寺庙的建造历史,或者一些对当时统治者歌功颂德的文章。我对那些锦绣文章不感兴趣,建造史倒是可以看上一看。
谁知走进一看,我傻眼了,这。。。写的是什么啊?只见石碑上龙飞凤舞的狂草一气呵成,尽显笔者威武霸气,而对于我这种业余鉴赏者来说,只能欣赏欣赏其中的结构美了。
“隆庆。。。多少年,长生。。。。。。修道。。。。。。”我努力辨认着石碑上的文字,可是只能勉强认出其中的一小部分,这感觉就像是高中时候英语考试碰到一片全是生词的英语阅读,文章大意只能靠猜。
“这篇碑文大意是说,隆庆年间,南山山下有位女子唤作赵玉娘,因为潜心修道,上天感念她的虔诚,便派神仙传授她长生之术。”见我在一旁抓耳挠腮,邵华好心的解释道。
“神了,你能看得懂?”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也难怪,人家跟着老莫一路倒斗摸金,看古文那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
“恩。”
“长生之术,那上面有没有写这位赵姑娘活了多少岁?”听见长生两字,我来了兴致,这大概算是古代特权阶级的最高追求了,有权有势谁不想多活几年,可是求来求去,又是炼丹又是修仙,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相传二百一十八载,实则不详。”邵华淡淡的说道。
“那也算是成精了。”我道,“其实长生有什么意思,安安心心走完一个轮回不好么。”
“。。。。。。”邵华陷入了沉思,良久,他道,“世人多少都对长生不死有执念,你倒是奇特。”
“奇特什么,我一没钱,二没权,长生不死也是活受罪,有什么好的。”我自嘲道,“再说哪有生物是不死的?你我都是社会主义时代的好青年,要相信科学的力量!”
“倒也是。”听了这话,他冲我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块石碑之上,根本没写赵玉娘姑娘活了多久,只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三、
离开石刻,跨过朱漆门槛,走入正殿。直接映入眼帘的是一尊三米高的玉女金身,她看上去十分年轻,披着深色的袍子,束着头发,那慈眉善目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佛教中的观世音菩萨。
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去寺庙参观从来只看不拜,邵华跟在我身后,见我没有跪拜的意思,就静静的站在了一边。
我不拜不代表没有别人拜。我们刚进门,后面就急匆匆的跑来两个人,见我挡了他们的路,还推了我一把。
这一把推得不轻,我一个踉跄,差点五体投地给娘娘行个大礼,幸好有邵华在一边扶着。
“快点快点,一定要在正午之前祭拜,不然就不灵了!”推我的那人似乎一点儿也没感觉到我的存在,他不停地催促着,满脸通红,着急程度像是被火烧了房子。
“有用么?”被他催的那个人并不领情,懒洋洋的跨了一只脚进来,站在门口冲着玉女娘娘的金身望了半天,另一只脚还在门外。
“不管有用没用,为了你妈,你都给我跪下!”他怒吼道。
“好,我跪!”一提到妈妈,那人的态度明显端正了很多,只见他站在金身之前立正站好,然后认认真真的对着娘娘三跪九叩。一套礼节完成,他的额头早已红肿一片。
真是诚感动天,我在心里默默感叹道。不过那二人的着装怎么那么熟悉,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他俩居然就是昨天我们车上差点呛起来的父子,看来这南山这地儿真得不大,到哪儿都能碰上熟人。
等到儿子一套礼节完成之后,父亲也在玉女娘娘面前跪了下来,他从怀中拿出一束系着红绳的头发,毕恭毕敬的将它们摆放在了神台之上,然后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念道:“大慈大悲的玉女娘娘,救苦救难的玉女娘娘,求您保佑我的妻子早日康复!信徒愿意折寿十年,终身侍奉玉女娘娘!”
“爸。。。。。。”儿子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