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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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告白-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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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敢再让布丁琢磨下去,于是笑着打断他:“你呢,也别管经理的闲事了,还是赶紧找个伴儿吧。再这么下去,我都要怀疑你有心理问题了。”
  布丁没有男友,他已经单身好些年了。
  在独眼杰克做酒童,究竟要和客人发展到什么程度,这一点由酒童们自己来决定,有的只是在上班时间见客人,下了班,多一秒都不和客人联络,这一类就只单纯的陪着喝酒谈笑,客人一旦有越矩的行为,他们会立即巧妙的避开,暗示对方自己不吃这一套。如果客人做得再过分一点,那么俱乐部方面会出来做软性的阻拦,比如,以病假为由更换酒童,调整当事人工作的时间等等。
  拿苏誉的话来说,只要自己不想越过那条线,他一定会给予保护。
  如果酒童有意愿越过那条线,想和对方有超出寻常的发展,那也可以,前提是,每月仍旧得给俱乐部带来足额的业务。就像苏誉说的,人都是有感情的,也不是说这种地方就一定遇不上真爱。但如果你谈恋爱谈得昏天黑地,连自己的业务额都顾不上完成,像前两年布丁带的一个傻小子,爱上了客人,于是把独眼杰克变成和男友幽会的场所,除了男友哪个客人都不见,成天只做这一单生意而且几乎带不来多少进账……这种人,苏誉二话不说立即开除。
  少数人选择前者,比如温蕴,这些人原本就不打算长年累月在这里干,他们只是赚些钱救急,然后就离开这个行当,回归自己原本的人生。
  但多数酒童都选择后者——肯和客人上床,培养出感情了,两方来往密切,客人来独眼杰克消费的频率也更高。
  一开始那两年,布丁偶尔会跨过那条线,也不光是为了赚多点钱,他自己不怎么在意这种事,有时候看着对方顺眼,心里又寂寞,也就顺理成章和人上了床。
  但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布丁不声不响退回到红线内侧,当豆腐留意到,布丁不动声色地挣脱一个爱慕他的客人的胳膊,这才想起,布丁已经独身一两年了。
  但那时候他在和廖骏热恋,没空去思考布丁的状况。等到他和廖骏分了手,心情低落又连续加班,最终疲劳过度发起高烧,布丁进屋来给他煮粥,他这才隐约明白,布丁为什么选择独身——他早看透,这样的爱情伤人伤己,而且长久不了。
  “可是这么一来,独眼杰克成了什么?”他自嘲道,“我没伴儿,你没伴儿,经理也没伴儿,包括顾先生……”
  布丁关掉炉火,他淡淡打断豆腐的话:“顾先生可不是独眼杰克的人。”
  “说话别这么无情。顾先生帮了独眼杰克多少忙?”
  布丁拿了只瓷碗放在一边,他正色道:“顾先生帮独眼杰克是看在经理的面子上。顾先生是苏家养大的,经理姓苏,他难道不该帮忙么?”
  “俩人明明连血缘关系都没有……”
  布丁把铲子一摔!
  “就算没血缘关系,顾先生也是经理的舅舅。”
  豆腐愕然望着他:“你这么凶干嘛?顾先生得罪你了?”
  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布丁这才摘下围裙,他哼了一声:“自己端饭去吃!”
  吃饭的时候,布丁和豆腐说,温蕴的事,他会想办法的。
  “不能让他卡着不动。人遇到挫折,要么前进再尝试,要么后退好好反省,哪能像他这样,只知道躲在屋里哭的?”
  豆腐笑道:“我就说,你越来越像经理了。”
  布丁也笑:“像他,有什么不好?比起我十几岁那个白痴样,我倒宁可自己更像他一些。”
  吃了饭,豆腐告辞回家做准备,已经两点了,独眼杰克下午五点开始营业。
  布丁把厨房收拾干净,回到客厅看看窗外,依然是滂沱的雨。
  他拉了张软软的安乐椅,靠着窗半躺下来,今天他休息。
  旁边杯子里还有剩下的黑啤,他拿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
  这是海德堡黑啤,色深如陈血,口感极醇厚,带着点点甜味儿——二十岁之前,布丁甚至不知道黑啤是什么。
  喝黑啤的习惯,是他跟着苏誉养成的。
  刚进俱乐部,布丁什么都不懂,他以为这是一份很容易的工作,不就是陪着喝酒聊天么?这有什么难的。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这种工作,比做销售困难多了,卖东西,卖出一份是一份,但是做酒童,如果你只和客人打一回交道,哪怕你在此期间卖出一杯数万元的酒,但人家从此就再不想来见你了,那也只能说明你工作的失败。
  真正优秀的酒童,能让客人对你不离不弃,数年间陪伴左右,无论你在哪家夜店做,都不会撼动彼此间的情意——达到这种程度,决不是靠单纯的性关系。
  起初,布丁觉得自己年轻,有颜有头脑,性格又活泼,做酒童应该无往不利,然而现实迅速打了他的脸。
  那是他刚做酒童还不到半年,有一次他路过另外一家俱乐部,看见一个曾经打过交道的酒童,将一位客人从里面送出来。看清那客人的脸孔,布丁有些吃惊,这客人本来是他的熟客,因为对方很喜欢他,所以曾经一周跑来四五次,连续捧他的场。不过最近这半个月,这人没再登门,布丁打电话过去,对方也没接。
  ……没想到,竟然在同行这儿见到了。
  布丁心里这番滋味,如翻江倒海,又挫败又愤怒。他本想躲开,却没料到将客人送走的那个酒童,返身回来,正巧看见了他。
  “怎么?在这儿埋伏着呢?”那年轻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是不是想跳槽?”
  布丁心里正窝着火,此刻更没好气:“我就算上大街发传单,也不会进你们俱乐部!”
  那酒童一听,哈哈大笑!
  “得了吧!我看你呀,就快被老苏炒鱿鱼了!自己的客人留不住,让人家跑我们这儿来找乐子,我要是你,羞也羞死了!”
  布丁那时还太年轻,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他上前两步,抓住那人的领口,厉声道:“你说什么!”
  “难道我说得不对?”那人还满脸嘲弄地瞧着他,“知道人家是怎么说你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我成了酒童,布丁那小子倒成了大爷’——布丁,我说你小子真有能耐,能把客人给气成这样,人家花了钱还没买到痛快,没当场发作,算是给你留脸了,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
  他的话没说完,布丁一拳头砸下去,顿时鼻血横飞!
  ……那次,对方老板报了警。
  当晚,将布丁从警局拎出来的是苏誉。
  布丁从警局出来,就一言不发,一个人缩在车后面,他的手也破了,胸口那儿闷闷的疼,因为对方也没饶过他,狠狠踹了他一脚。
  他又恼火又沮丧,恨不得抓着谁大喊大叫一番才好。
  但苏誉一句话都没问,他开着那辆保时捷,一直把布丁从警局接回到独眼杰克。进了办公室,苏誉先找了医药箱,给布丁仔细清洗手上胳膊上的伤口,上了药。
  “还有什么地方疼?”他低头涂抹着药膏,又淡淡地问,“对方三个打你一个,应该不止这点儿伤吧?”
  布丁想说他胸口疼,但他又不肯说,只垂着眼皮,不出声。
  “卢老板和我说了,说是你起的头,你先打了杜茗。”苏誉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怒气,平和得很。他放好医药箱,抬头看看布丁,“但卢老板没和我说原因。布丁,你为什么动手?”
  好半天,布丁才轻声说:“我今天,在‘欢乐时代’的门口,看见杜茗把沈总送出来……”
  苏誉扬了扬眉毛:“沈总?哦,你是说启亚商贸的那个?布丁,那不是你的客人么?为什么人家会去‘欢乐时代’?”
  苏誉这样一问,布丁再也受不了了!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我打电话给他了,他没接!我打了好几次,他秘书说他出差了!我怎么知道他会去欢乐时代!我怎么知道他会去找杜茗?!我也不明白啊!”
  布丁的眼圈都红了,他握着拳,身上直发抖,但苏誉仍旧是一副平静温和的表情。
  “那么,杜茗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了什么,把你刺激成这样?”
  布丁卡住,良久,他才小声说:“他说沈总和他抱怨,说……说花钱没买到痛快,还说自己成了酒童……”
  “那么,人家为什么要这样抱怨?”
  “我不知道啊!”
  苏誉不急不躁,仍旧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么?”
  被苏誉这么一问,布丁终于有些迟疑,他拖沓着,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倒在沙发里,低下头哑声说:“我觉得沈总挺喜欢我的,但他说的那些东西,我听不大懂……尤其他们公司里的那些事儿,我有时候记不清人名……有一次我打了个哈欠,可能他有点儿不高兴了……”
  苏誉偏着脑袋,他望着布丁,目光里带着怜悯:“所以,客人说的事情你听不懂,也没兴趣听,更懒得往深里琢磨,你听累了,打哈欠了,你是在告诉客人,我不耐烦了,还是讲点儿我乐意听的吧。布丁,这么一来,客人不是酒童是什么?你不是大爷是什么?”
  布丁一下子被苏誉给说愣了!
  他只知道客人喜欢他,疼惜他,总给他买东西,逗他开心……他以为人家真的甘愿这么做呢!
  看他脸色变了,苏誉的目光更加怜悯:“我还告诉你一件事,杜茗是从这个城市最好的商学院毕业的,所以你听不懂的客人的那些絮叨,他听得懂,你不明白客人为什么烦恼,他明白。这就是为什么客人最后会离开你,去找他。”
  布丁的脸色变得更难堪,他忽的一下站起身来!
  “经理,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该回大学去,把没念完的那两年给念完?!”
  苏誉摆摆手:“我倒不是那个意思。”
  他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来,靠在椅子里安详地望着布丁。
  “独眼杰克不是研究院,非得拿到本科文凭才能考。学东西不一定得回学校,修炼人情世故也不是单靠饱读诗书。这次的事情只是给你个教训,做酒童,没你想得那么容易,你真的以为只要长得好,放得开,客人就跟定你么?并不是的。”
  布丁被他说得呆住!
  苏誉淡淡一笑:“容颜会苍老,审美会疲劳,上床也不是保险栓——否则世上就没有出轨这码事了。所以布丁,你明白么?除了年轻漂亮,你还缺乏很多东西。”
  

  ☆、第 11 章

  布丁的年少岁月,始终活得懵懵懂懂,过一天算一天。
  但是打架事件过后,布丁忽然就有了改变,他开始沉下心来,认真打量周围的世界,这么一打量,他这才明白,之前的那份志得意满,只是借着年轻产生的狂妄,其实他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并不多,很多方面连皮毛都谈不上。
  好在布丁是那种乐于吸收的性格,他开始找书看,像苏誉说的,拿不拿文凭没所谓,多读点书,人的感觉都会不一样,腹有诗书气自华。
  苏誉是个极好的教师,闲下来,他常常带着布丁豆腐他们满世界转,偶尔也会给他们买衣服,不是成品店,而是须发皆白的老裁缝亲自服务的手工店。
  “……无烟煤色,或者深蓝色。”苏誉指着一件衣服,细细教他们看那软如流光的材质,“黑真丝的衬里,不过这一件只加了一半——这种半衬里也很常见。”
  如果不是苏誉,布丁可能这辈子都认不出昂贵的哈德斯菲尔德英产股线面料。
  他也会带他们去好馆子吃东西,比如炖了两天两夜的佛跳墙,还有,鲜活的鲷鱼在端上来时,嘴还在张合,让人跃跃欲试的同时又带着点惊吓。
  人的舌头是被培养出来的,它是活的,会分辨好坏,但你也得给它机会:在这之前,布丁一度认为,周末有个全家桶就是最高享受。
  苏誉甚至把他们带去私人酒庄,穿着黑色马甲的老佣人面平如水,领着他们走进深深的酒窖,在苏誉的示意下,一声不响取出纤长的酒瓶。
  “别一口倒进去。”他将两杯酒轻轻放在布丁和豆腐面前,“先含在嘴里,让口腔弥漫一下酒香。”
  然后,他转头对那老佣人说:“跟海生道声谢,那瓶哈帝干邑我收到了。”
  布丁匆忙把那口酒咽下去,好奇地问:“海生是谁?”
  “这儿的主人。”苏誉微微一笑,“所以我们是来上门抢劫的。”
  豆腐开玩笑道:“经理,你在说谎吧?这酒庄其实是你家的。”
  苏誉仍旧微笑:“有什么好说谎的?我是个没家的人,更没有这么好的酒庄。”
  布丁留意到,旁边那位老佣人虽然神色没有变化,但眼角深刻如刀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他甚至带他们俩去听音乐会。起初布丁觉得荒谬,他活这么大,唯一听过的舞台音乐,就只有校合唱团的《黄河大合唱》,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和高雅的音乐打上交道。
  “听点动听的音乐很有必要。”苏誉笑嘻嘻地说,“你以为舌头要养,耳朵就不要养么?”
  那天他们听的是非洲木琴的演奏,小小的专场,20个演奏者跪在雕刻精巧的钟、锣、鼓等等面前。鼓声一点点引领,像不急不躁的古老的雨,下排的一个钟加入旋律,然后,更多的乐器参与进来。节奏像藤蔓植物,有条不紊地交错,肆意的生长。沉默的黑人用力努着嘴,用他全副的技艺将祖先流传下来的声之美,毫无保留的施展出来。
  “木琴的声音会产生一种新的脑电波,它使正常思维通道瘫痪,强迫新的通道产生。”苏誉在休息室里解释,他的脸上,洋溢着纯美的喜悦。
  豆腐没听懂,还问:“那会怎样呢?”
  苏誉笑起来,他用冰凉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豆腐的脑门:“会让你变得更聪明。”
  演奏出来之后,布丁还在恍惚,仿佛漫步在布满星星的非洲草原上。他头一次觉得这淙淙的琴声是如此动听,以至于第二天他瞒着豆腐和苏誉,偷偷又来听了一场。
  因为布丁有需求,所以苏誉会引导他阅读。就算是不喜欢阅读的豆腐,苏誉也有办法,他会推荐豆腐看剧。
  “这个世界是一张网,每个点都是相连的,所以你从哪个点出发都可以,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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