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试对王杰希来说不需要花什么心力。班上也有同学节奏跟他差不多，误会他是打算留学的同道，过来交流经验。听到他的计划之后神情古怪，拍拍他的肩膀：“祝你成功。”
但是成功当然不是祝福出来的。
特别是在坚持到最后的时候，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有至少同样的决心、同样的努力、同样的热爱和同样的目标——假如并非更高的话。
努力不见得一定有用，两年前王杰希坐在120车上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不太容易因此而伤心失望。但是训练营宿舍总是出现新面孔，而房间并没有增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还是稍微茫然了一下。
也只有一下而已，随后他就回房间去看第三遍上一场的总决赛录像。
今天，第三遍。
那时候联盟还没有禁语音，传说中的四大战术师另外三位都还没出道。在语音频道听叶秋指挥简直是一件赏心乐事，少年人微微单薄的声线，咬字清楚干脆，一条条命令下达得恰到好处。准职业选手已经开始注意保护视力，王杰希闭上眼，画面随着叶秋的指挥铺开在脑海里，不止一个角度，心里默默揣想着换成了自己应该怎么办。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第一次见到电视转播的新手少年，多数时候会有即时的反应，有时想法不止一个，在随后的展开中慢慢汰换，一遍又一遍从头来过，最后才变成整合的方案。
一整个过程中他都站在霸图的位置，从来没有设想过一个魔道学者在嘉世阵容里应该怎么办。
虽然几年后偶尔也会遗憾：“要是我那时候在嘉世出道……”
“那你就不是你了。”叶修躺在他们那张大床上眯着眼睛晒太阳，睡衣的扣子散得七七八八，露出一截白肚皮，“而且王不留行的正面比背面好看。”
王杰希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去，一根根手指对进对方的指缝，然后慢慢握起来。
那依旧还是一双在荣耀里无所不能的手，只是已经需要休息。王杰希明白这种事无可避免，甚至也很清楚他本人不久也会面对，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可以理性以对的事情，在另一个人身上却会令他难过。
不过叶修说得对。一叶之秋和王不留行最光芒四射的时候当然都是在赛场上，而且只有对手才能看到彼此的正面。
要是他那时候在嘉世出道，叶修对他来说，也就永远只是前辈、队长和偶像而已。
训练营里的最后几个月，他在微草的前途已经明朗。王不留行成为他最亲密的伙伴，训练营内的PK胜率居高不下。同伴们难以掩饰艳羡之情，偶尔有人问起他“怎么能想到这样的打法”，王杰希凝神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因为不想土。”
每晚睡觉前都会闭着眼睛在脑海里模拟与一叶之秋的战斗，偶尔会延续到睡梦中。题材是每周的联赛录像，每一个细节都被他记在脑子里，一点点仔细的寻找出路。最后的结论是要想不落入对方的节奏，只能彻底的反其道而行之。
做不到完全的合理交换而利益最大化，就只能完全的出人意表而超高速输出。在交换完成之前结束战斗，交换也就失去了意义。
后来被称为魔术师的打法就是在那个时候渐渐定型。微草训练营有个天才少年的消息渐渐传开来，从两个月前开始，每两三天有人来看他训练，最初是训练营主管，然后是经理，最近变成了队长或副队长。不变的只有一条：没有人能给他打指导赛。
“打法太特别了，恐怕我们都吃不透。”队长好脾气地微笑，看了看显示器旁边摆着的一叶之秋手办，“要是叶秋的话大概说不定可以。抱歉啊小王，你还得多自己摸索。”
那无所谓。王杰希伸手摸摸手办，心想那个人应该也从来没被打过指导赛。
王杰希在同学们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签下职业合同，魔术师在大学新鲜人们报到的同一天出道。
第三赛季其实并不只有他一个新人，但人们记忆中的第三赛季只有他一个新人。
新秀墙是这个赛季才刚刚出现的词汇。前两个赛季无所谓新秀，因为其实也并没真正意义上的“老人”。整个联盟从俱乐部到选手都是初来乍到，慢慢摸着石头过河才到了今天的初具规模。联盟第三年，荣耀第五年，“经验”这个词开始慢慢散发光彩，新人们在短暂的兴奋之后感觉到差距，一跤摔得头破血流。
幸好那不包括王杰希。
感谢魔术师的独一无二，和日后的君莫笑一样，王不留行在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几乎是无解的。经验在他身上没有意义，没有人面对过这样一个天马行空羚羊挂角的魔道学者，短暂的战斗根本不足以总结出王不留行的战斗模板。一口气把全联盟所有队都差不多打过一轮之后王杰希的个人胜率简直令人发指，完全没有新人的面相，俱乐部高层和他在楼道里偶然相遇的时候开始不自觉地改换成面对队长的态度。王杰希仿佛对外界的反应全无察觉，态度超然，每天雷打不动读一小时从家里带来的线装书，最近还开始在房间里备上文房四宝，手操后抄上一页《灵飞经》，然后平心静气地去睡觉。
队友都觉得这个新人真是老辣得无以复加，只有王杰希自己明白，那是因为他心里的期待、忐忑和兴奋已经快要压抑不住了。
上半赛季最后一轮，微草客场拜访如日中天的嘉世，变幻莫测的赛季新人王对上荣耀教科书，王不留行对上一叶之秋。
魔术师对上斗神。
传说中的“被叶神虐大的一代”，认真算起来就该是从第三赛季的新人们开始。
“诶？哥虐过你么大眼？”叶修拒不承认，“哥一向对后辈充满了关爱好吗？从生理到心理你到底哪一点受过伤害？——把你从扫把上打下来不算啊。”
王杰希正在喝汤。那天的晚饭是叶修做的，勉强能保证吃完没有生命危险，要镇定而连续地把那碗汤喝下去本来就有难度，所以他听到这句话也只是抬眼看了看叶修，再努力地慢慢把汤喝掉。
然后他制止了叶修再盛一碗的意图，拿起餐巾按了按嘴角。“第一次见面就给我起了外号算吗？”
“切，第一次见面是在B市买手办好不好，那时哥是多么的亲切要不要帮你回忆一下啊？”手臂搭上来，搂住脖子，“帮带个手办呗英雄？”
他们就着这个姿势亲吻了一下，又亲吻了一下。叶修看起来不介意再来第三下，王杰希摇摇头，说：“知道谁是谁的第一次。”
萧山体育馆的选手通道，两队在赛前前往各自备战室的时候相遇。原本是绷得紧紧的战前气氛，却被嘉世小队长一句“咦你不是那个皇风粉丝大眼儿么”破坏殆尽。
王杰希目不斜视地看着他，听到身边的方士谦笑得快要喘不过气的声音，和两年前一样淡定地说：“我不是皇风粉啊。”
随后加上一句：“那次你买的才是扫地焚香。”
嘉世的气功师笑出声来。
只需要排除法就能知道对面唯一的陌生面孔是谁，王杰希毫无新人自觉地伸出手去，对面的家伙怔了怔，才伸手和他相握。
“王杰希。很荣幸叶神还记得我。”
“能不记得么。”叶秋笑嘻嘻地说，“长相这么有辨识度姑且不论，当面说我打法土的人，你可是平生第二个啊。”
“哦？第一位呢？”
“死了。”叶秋放开手，还是那个笑嘻嘻的表情，“所以大眼，你要好好活着啊。”
双方恰好走到岔路口，即将分道扬镳。叶秋没费神再道别，只是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王杰希看着那个背影发呆，身边的治疗之神拍拍他的肩膀。
“垃圾话，别介意。”
其实王杰希倒不觉得那是什么出于战术的垃圾话——真要是垃圾话的话未免太过肤浅直白，不可能对职业选手起到什么作用，因此也不应该被职业选手说出来。他只是有点好奇究竟是谁跟自己所见略同，真的是“只是有点”，大约分了三分钟的神，然后就集中在了接下来的比赛上。
个人赛嘉世2：1领先，擂台赛上来又由气冲云水先取一阵。打第二擂的队长站起身来，看了王杰希一眼，没说什么就走上台去。
方士谦用肩膀撞了撞王杰希。后者从对地图的揣摩中惊醒，眨了眨眼。
“嗯？”
“别担心屋顶。”方士谦说，“刚才你应该给队长加油的。”
嘉世为擂台赛选定的地图，是“有间客栈”。苍茫戈壁上的一间破旧小客栈，两层楼的木结构小院，夯土为墙，屋檐宽阔而低矮，小小天井里一堆一堆的柴火。客栈外每隔一分钟会有狂风肆虐，卷来狂沙，根据刚才的一战看来，偶尔还有拳头大小的石块，砸到人会有轻微的伤害。
叶秋早就料定了他们的守擂大将，并且精心选择了克制魔道学者制空能力的地图。荣耀第一人站在俯视整个联盟的顶点，却绝不会小看任何一个对手，懈怠任何一场比赛。微草的先锋当然也不会对这明显的布局视若无睹，战斗中有意无意掀开屋顶、打穿隔间的动作时有发生。荣耀绝非一个人的战斗，即便是单打独斗的擂台赛也是如此。
王杰希上场的时候，低矮的屋檐已经不会再妨碍他的飞行，嘉世的第二擂还有45％的残血。
一挑二并非难事，但一挑二里包括一个满血的一叶之秋，那就近乎不可能完成。
魔术师最喜欢看起来不可能的事儿了。
打掉对手45％的残血只花了三分钟的时间，王杰希自己的血量还有87％，几乎没有损伤。嘉世王朝的第三年，萧山体育馆光是季票就卖掉了一半的座位，每个主场都坐得满满当当，但今天现场这座无虚席的八千多名观众，却没一个能看清刚才王不留行究竟是怎么把自家选手打下擂台来的。
实在是……太快了。
可是……现场观众都把目光转向了屏幕角落的APM计数。这个系统数据可是一直在显示的，多数人一开始感到眼花缭乱就去关注了王杰希的APM，数据当然是很亮眼，但也并没有高到惊天动地，从头到尾只在340左右徘徊，连突然的爆发都很少。反观嘉世自己的选手，那手速可是短暂地上过380的。
但为什么从比赛的内容看起来，反而是王不留行一路疾风暴雨，无招不破，唯快不破，令人目不暇接呢？
答案是节奏。
荣耀的比赛呈现，是一个动作连着一个动作，它的快并不是像百米比赛那样绝对速度的快，而是体现在对角色动作的反应时间上。反应时间越不够用，越觉得对方快。角色的动作和动作之间当然有规律可循，就和武术的套路一样，不同职业的技能也有不同的连招。目前荣耀进行到第五年，联赛第三年，多数的连招都已经被开发得差不多，一个操作后可能接上哪些操作，高手们各自都是心中有数。这种预判和意识，也正是职业选手和普通高手玩家之间最大的区别。要知道人脑的认知资源是有限的，把注意力集中在最可能的几种后招上，甚至形成条件反射，才能足够迅速地在一瞬间进行分析和预判，从而操作角色做出回应。王杰希的打法偏偏从不采用已经被摸索和实践得相当完美的那些连招，就跟风清扬教令狐冲独孤九剑，先要他把平时完全连不上的剑招练到能够无缝衔接一样，魔术师的每一个连接都刁钻而出人意料。对手的条件反射都已经启动，随即又被强行叫停，重新分析再做出反应，必然就慢了不止一拍。职业选手过招那是什么样的手速，一两秒钟就是一个回合，每个回合慢上一拍，几秒钟下来就该挨上一次揍了。况且这样的启动…停止…再启动反复进行，消耗的精力比正常比赛多出至少一倍，打到后来难以集中注意力，那更是败相毕露。
更可怕的是，常规赛如今已经过去一半，王杰希也已经连续出场了18场比赛，但有心人统计了他的全部连招，却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偏好的连接方式。他的每一个后招似乎都是根据当时的比赛形式、技能冷却和对手特点随机应变的，因此几乎无法预判，多数选手只能靠直觉和本能做出应对，随即落入魔术师的攻击节奏，被一路浮空到死。嘉世这位第二擂也不例外，只在最初的一分钟短暂地跟上了王杰希的节奏，随即的一分钟不断累积那慢掉的一拍，终于在第三分钟被扫把旋风一路猛扫上天，灭绝星辰上还适时撒了一把寒冰粉，视角里满天晶莹璀璨，最后啪地被打落尘埃，屏幕上弹出大大的荣耀二字。
原本半个人的领先优势转瞬被缩小到13％，嘉世的粉丝们当然有点沮丧，但整个体育馆里的气氛却更加热烈，观众们整齐地鼓起了掌，既是为了鼓励落败下场的自家第二擂选手，更是为了接下来即将登场的守擂大将。
每一个嘉世粉丝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安心的感觉，不管前面战况如何，也不管对方还有几个人，多少血，多高的士气和斗志，只要有一叶之秋在，胜利就注定属于他们。
已经从破旧变成半废墟的有间客栈，狂风中角色载入。一叶之秋刷新在客栈前门，王不留行刷新在后门。
一叶之秋施施然从前门迈进，王不留行骑上扫把无声无息迂回。频道里跳出一叶之秋的发言：“打得不错嘛。”
那时联盟还没有禁语音，但走位时不会有谁愿意开口暴露自己位置。王杰希于是也打字以对：“哪里，还需要前辈多多指教。”
“那就免费指教一句吧。其实可以打得再土一点。”
“不好意思，五行缺土。”
“这么洋气？那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几句对话间一叶之秋身形闪动，视角转了几转，已经把天井查看了一遍，面向正门静待对手。王不留行沿着墙根飞到侧面，夯土的侧墙上有之前战斗打出的缺口，恰好可容一人通过。主场观众捏紧拳头的同时，王不留行扬手扔出魔法弹，声光闪动，尖尖帽的魔道学者在声音掩护下咻地飞到正门，破门而入！
王杰希在操作间听不到全场八千多人如释重负的叹息。王不留行在进门的瞬间熔岩烧瓶就已出手，魔法的光芒还没闪开，迎面金光大作，龙吟细细，魔法攻击和冲击波同时袭来。
怒龙穿心！
王不留行一拉扫把，几乎是直角变向朝上方冲去，扬手撒下驱散粉。一叶之秋中途收招，战矛变向，一记天击挑飞王不留行刚才抛出的熔岩烧瓶，让它追着自己的主人飞去。
王不留行的扫把再次诡异地直角变向，拦着正要跳离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