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谁要害小诺?”
“不,我指的是撞伤你的未婚妻然后嫁祸文诺的那个人。”
吴鸣忽然意识到方才流露了心底最隐秘的真实想法,然而脱口而出的问话已无法收回。他有些迟钝地转向姜力琪:“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晚亭笑得更加得意,犹如偷吃到了鱼儿的猫:“做你的爱人还真是个风险很大的职业。”
姜律师毫无表情,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陈述:“撞伤我的,就是李东行本人。他仗着与文诺关系好,明知对方不会告发,故意作假证说摩托车是文诺借走的。至于幕后指使人,就是你平常很熟络的道具师小杨。”
“小杨?”吴鸣倒吸一口凉气,“他怎么也会牵扯进来的?”
游危冷冷回答:“他也已经被警方控制了,现在还不清楚梅迪瑞和他是不是一伙的。”
心忽然抽搐地痛起来,吴鸣无力地靠在了墙上:“原来,小诺,他什么也没做………”
可续看着他,有些好奇:“你真的怀疑过是他?”
吴鸣没有回答,流氓警察多嘴多舌:“当然啦,不然他现在知道误会了人家,怎么会难过成这样?”结果很理所当然地,又挨了小白兔一个白眼。
机场灯光永远带着梦魇般的苍白,映在来往的人脸上,每个人都好像是七天七夜没有睡觉。
钱大胡子叹口气,将目光从过道上收回来,转头看看身旁的人。
文诺举起手中的罐装饮料,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小诺。”
“咹?”
大胡子按住外甥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背:“真的决定了?”
灰蓝色冰冷的机场背景中,男孩的笑容是午后明朗的微风,令人看了心生温暖。
回答问题的,却另有其人:“这次学习机会很难得,雅理斯学院很少对外招生,更何况是外籍学生。虽然要关进象牙塔两年,好在小文还年轻,到时候毕业了也才23岁,但那时的理论和实力就不是今天一个量级的了。”
“嗯,我知道,袁老师。”大胡子跟着外甥称呼,“就是这孩子一向不太会照顾自己,我有点担心——”
文诺再喝一口饮料,笑着说:“担什么心,我这样还不是像你,看你这膘肥体壮的!”
袁若熙“扑哧”一笑:“好啊,小文,就这么定了,这就是老师给你的两大任务,一个是学习知识,一个是好好长肉!”
大胡子挠挠后脑勺,嘿嘿笑着,内里却忧心如焚:这孩子,什么时候学的,心碎满地还能这样若无其事说笑!
正各怀心思的当口,一阵钢琴声响了起来。
文诺低头向两位长辈道歉:“对不起我接个电话。”说着站起来,走到了一旁角落里。
留下的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在对方神情里读出一个问题:谁打来的?
是个陌生的号码。一开始文诺还以为是对方打错了,因为整整五秒钟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有电流的滋滋声轻轻流淌。
就在他准备挂机的时候,那个人开口了:“我和姜力琪,刚刚分手。”
很想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文诺咬了咬下唇,忍住了:“哦。”
“她——”吴鸣叹气,“她说不愿再守着一份没有希望的爱情。因为,她知道,我心里始终有另外一个人。”
为什么总是说这些让人没办法往下接的话?文诺只有再一次“哦”了一声。
似乎感觉到对方的冷淡与无措,吴鸣转移了话题:“你要走?”
文诺微微一惊:“你怎么知道?”
“有人告诉我的。”
又是这样说了等于没说的话。这男人到底是想干什么?
似乎是听到了文诺的腹诽,吴鸣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小诺,我想见你。”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文诺畏缩了一下:“我——”
对方却突然挂断了。
文诺一时忘了把手机从耳边放下来,听着那空洞的嘟嘟声,他有些茫然。
两只温暖的手臂穿过腋下,从后面搂住了他。
男人的声音就在耳侧,清澈温柔如水晶:“不想见我吗?”
这样的相拥,曾经多么的习以为常。这个坚实的怀抱,曾经让他多么的安心。
吴鸣低声追问着:“真的不想?”
这男人,怎么能当做中间那些事情从未发生过!
文诺缓慢但是坚定地掰开扣在胸口男人那修长的手指:“别这样,你是名人,被人看见了不好。”
“不会有人看见的。”吴鸣转到文诺面前,手指轻抚过他的耳后,引起后者一阵战栗。
要怎样,才能让这个身体忘记曾经的一切,不再对眼前这男人的撩拨起反应?文诺从没这么恨过自己。
然而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这一点毋庸置疑,文诺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明显升高。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
男孩闭上眼睛,后退半步,声音有些颤抖:“警方找到真相了?所以你终于发现,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坏?”
吴鸣整个人一僵,迟疑了片刻才回答:“小诺,我想我们俩之间有些误会。”
“误会?”所有被厌弃被质疑的委屈突然全部涌了上来,文诺咬住嘴唇,拼命忍住泪水,“在你看来,一切都只是误会而已?莫名其妙叫我不要再联络你,不要在你面前出现,然后让我在电视里看到你和别人恋爱的消息!这些全都是误会?”
“对不起,小诺,我也不想这样的……”
文诺后退了一步,避开吴鸣伸过来试图抚摸他脸颊的手:“你不明白,当初对我来说,你不仅仅是恋人,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如果这个世界是冷的,何必要给我温暖,然后又把我推开,让我从此害怕所有的温情背后,都藏着一块冰!”
似乎是说出了一直想说而未能说出口的话,小孩终于冷静下来,眼泪被他自己强行咽了回去。吴鸣却红了眼圈:“对不起,小诺,我真的不想这样,我——”
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话语变得完全多余。
看着对方满脸痛楚,文诺心一软,柔声劝道:“算了,都已经过去了,你也别放在心里。”
“你叫我怎么做得到!”突如其来的一声低吼,把男孩吓了一跳,在他再一次后退之前,吴鸣捉住了他的手臂,“难道你不明白,你越是假装若无其事,我这心里就越是痛得厉害?”
这家伙,不小心把下一部电影的台词背出来了?文诺额角冒着汗,挣扎着想摆脱对方束缚:“我、我该走了,舅舅和袁老师他们还在等我。”
来来回回的推攘间,吴鸣已经将他逼到了墙角:“不要走,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们一次机会!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更爱你!”
距离已经近得无法看清对方面目,只是那一缕缕茶香,固执地钻入鼻端,沁入心脾。是多少次梦里,曾经这样与他相拥?醒来却只有孤衾陪伴,漫漫长夜,唯有独自睁着眼睛等待天明。
文诺转开脸,男人的亲吻落在了他的耳侧,清楚地感觉到那个挺拔的鼻子正抵在他的鬓间。有什么东西,湿湿的透过衬衣领口,温润了肌肤。
是很难受吧?可是那一堆爱的灰烬,已经彻底冷却,再也无法重新找回一点点温度。
男孩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抬手推开了紧挨着自己的这个身体:“对不起,我没办法让自己再回到从前,真的,我做不到。”
这个倔强的小孩啊!吴鸣默然注视着那双深黑色眸子,如此纯净又如此神秘,像夜空中最明亮的星光,仿佛近在咫尺,却终究还是难以捉摸。
良久,吴鸣叹口气:“我明白。是我的错,在最不该放手的时候放了手。”
小孩低头不语,只看见两弯睫毛在微微闪动。
“不至于成为陌生人吧?”吴鸣两手握住文诺上臂,试图看清他的神情,“你好,我叫吴鸣,很高兴认识你。”
“我真的该走了。”文诺抬起双臂,挣脱了吴鸣的掌握,朝方才来的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男人温和而坚定的话语:“我不会放手的,再也不会放手了。”
文诺没有回头,步伐却为这誓言略微迟缓了几秒钟。
广播里传来播报航班班次的声音,飞机就要起飞了。
☆、第四十八章
公元九一六年。
梁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满眼明亮的新绿,神情却甚是忧郁:“也速台覆灭之后,耶律在调集人马,看样子,是想进攻鞣然。”
在他身后的人淡淡地应了一声:“是吗?”
成深猛地转过身来,厉声道:“不要装得好像与你无关!这些战事,追根究底,与你脱不开干系!”
文诺冷笑道:“说得好像我是什么祸水!想趁机侵占别国地盘就出兵好了,别拿我作伐子!”
“这可就由不得你了。”成深的笑容里带着恶意,慢慢朝文诺走近,“烽烟已经为你点燃,愿不愿意,都已既成事实。”
文诺挥了一下手,像赶小虫子似的将男人伸到面前的手拨开:“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又何必跟我多说?”
男人对他的抗拒完全置若罔闻,手执拗地探到男孩柔软的下颌处,勾起那张秀气而冷漠的脸,仔细端详:“我只是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文诺一声不吭提起膝盖去顶男人身下要害,被男人躲过了,反手将他双腕死死卡住,按倒在身后巨大的书案上。
梁王低头望着他,着魔般呓语:“为什么,我不能彻底恨你?那样我就会有勇气离开,永远不再与你见面!”
说着想离开的话,身体却越靠越近,终于重合在一起。
蓦地里一声惨叫,成深被雷击一般弹跳起来,捂住嘴唇看着身下人,满眼的难以置信。
文诺抬手,慢慢拭去唇角鲜血。
如果恨意可以燃烧,屋内全部空间此刻应该已被熊熊大火充满。
只是这恨的来源是钻了牛角尖的爱,无法消退,注定纠缠成乱麻一团,解不开理还乱。
“砰砰”,有人在敲打门扉,听得屋里人耳中如惊雷一般,竟不约而同喝问道:“什么人?”
外面那人似乎被他们的语气吓住了,停了一停才答道:“是我啊。有客人来找小文将军,我来通报一声。”
文诺恢复了平静,整理好衣襟起身去开门,口里一面说道:“有劳道长——”
他的话只说出一半,就此悄无声息。
门外,柔风吹起道长身旁那人鬓发,浅蓝袍带迎风飞扬,淡淡笑意如三春暖阳,温润至极。
“鸣哥………”
成深从没听过文诺用这种软软的语调说话,当下不由怒火中烧。他不明白的是,对小孩来说,吴鸣就是最可信任最可依赖的亲人,在鸣哥面前,再不需要伪装坚强。
面对这样石破天惊的撒娇还能保持淡定,世间唯吴鸣一人:“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好不好与你无关!”堂堂梁王卸下威严面具,孩子气大发,抢上一步挡在那两人中间,“不劳你费心!”
吴鸣宽容地笑笑:“他若过得好,我自然不用费心。可是,他在这里,开心吗?”
成深咬牙吼道:“说了与你无关!我敬你是客,多说无谓,请吧!”
面对梁王的逐客令,吴将军毫无惧色置若罔闻:“小诺,告诉我,你,开心吗?如果不开心,一定要让哥知道。”
文诺避开那咄咄逼人的热切目光,没出声。日光透过廊檐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静默中,成深冷森森地开口道:“吴鸣,看在陌月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请你弄明白自己身份,不要在我面前公然勾搭我的人!”
吴鸣像是没听到这些威胁的话语,又上前一步,三个人几乎紧挨在了一起:“小诺,不要怕,回答我的问题!”
文诺没有应声,梁王却怒道:“你是在给我制造开战的理由吗,吴大将军?”
“够了!”
突然爆发的吼叫把剑拔弩张的梁王与吴大将军都吓了一跳,不待他们反应过来,文诺已经撞开两人身子,从侧旁飞奔而去。观内曲径迂回,很快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一直目瞪口呆看戏的楼道长啧啧连声:“看不出,这小家伙还挺有脾气!”
小方将军与郑直小道长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文将军飞快地穿过那片雏菊花丛,消失在上清堂后面。两人转动脑袋的动作协调一致,煞是整齐。
接下来的动作可就大相庭径:可续打长凳上跳起来就要追上去,郑直看似慢条斯理地伸出手,却神奇地将前者给截在了半路。
“放手!我要去追他!”可续跺脚。
“追上以后呢?你要干什么?”郑直眯着眼,似笑非笑,“关于你和小文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圣上的心结还没解呢,你倒想再给加几道绳儿?”
“可是——”可续眼前满是方才跑过去那人倔强决绝的脸,“不去拦着,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郑直沉了脸:“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关心他吗?还是操心下你自己吧!当初到底是谁给你下的毒,查出来了?”
“没有……”
可续泄了气,猛地坐回长凳,却正坐在了郑直左大腿上,把后者坐得哇呀一声:“腿折了!你能不能少吃点,可真够沉的!”
小方将军横了他一眼,换个位置坐好,继续认真思索:“我已经把有嫌疑的厨子和仆佣都抓起来审过了,软招硬招都用过了,全都一口咬定啥都不知道。看他们的样子,倒也不像是撒谎。难道,是外来的人作案?”
郑直抖着号称被压折的大腿,嘿嘿一笑:“有一个人,你肯定没问。”
“谁?”
小道长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确定小方将军的拳头够不着自己,这才答道:“你夫人。”
“公主,你这一去,葵音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
“别这样,葵音,你既嫁了方将军,该当好好侍奉夫君才是。我回楚国,万事有哥哥安排,你们不用挂心。”
“可是公主,葵音舍不得你走——”
性格相对冷静的茗燕搀开了哭得天昏地暗的同伴,示意其他宫人放下车帘。
葵音的哭泣与总管吩咐车夫的声音交杂在一起,纷乱如市。陌月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个端坐在马车锦帘内的女子并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