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蛊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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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蛊手记-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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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豹子忠诚地站回楚海洋身边,楚海洋说:“我们在墓葬东边挖了条探沟,你去看。”
    豹子问:“看什么?”
    楚海洋带着他跳进探沟,蹲下说:“看剖面。”
    “地层学是从地质学里借来的概念,在考古学科中很重要,在遗址发掘中比在古墓发掘中还要重要些。”楚海洋说,“你看这一层一层的堆积土壤,颜色不太一样吧?土质也有细微的区别。”
    豹子瞪着泥墙作斗鸡眼状:“看不出……”
    楚海洋说:“哪有那么明显,要耐心。”
    他从军用水壶里倒了点儿水洒上去,使土壤略微湿润:“现在怎样?”
    “啊啊,”豹子说,“好像是有点儿不一样。”
    “这就是地层了,”楚海洋说,“人在一个地方居住,就会在原来天然沉积的生土上,再堆积起一层熟土。熟土里面有人们移运过的土,有践踏产生的路土,有建筑物的残迹,还有他们遗留下来的器物,所以也叫文化层。后人再在这块土地上生活,文化层便继续堆积。”
    “那要是没人住呢?”
    “那也会有土,”楚海洋说,“风吹,水冲,动植物腐烂,都会产生堆积。”
    他指着最上面的土层说:“这一层大概20厘米厚,叫现代耕土层,原来上面种白菜的,让我们给刨了;往下一层黄色土,就是明清两代的堆积,所以可以找到一些近代的东西,咱们还找到一个盗洞;再往下褐色的就是宋元地层,咱们找到几块巴掌大小的青花瓷和黑瓷,不值钱,你别惦记;然后就是隋唐、汉、周、商、部落文化时期、生土层。”
    “洛阳地区古代文明很灿烂,文化层也丰富,江南地区就稍微差点儿,而且墓葬常常也扰乱地层。”楚海洋问,“明白没?”
    豹子说:“啊?什么扰乱?”
    “就是破坏,”楚海洋说,“你看这儿的土,一层黄色,一层黄褐色,还有交杂红烧土颗粒的,灰色的……一层一层是分开的。但如果要在这儿造墓,必定要把土挖出来再填进去,于是各层土就混在一起了,术语就叫五花土。探铲如果打到五花土,就说明地下可能有墓葬。”
    楚海洋跳出探沟笑道:“据说你那个师傅只靠鼻子闻土就能判断是否有古墓,你怎么还跑来问我?”
    夏明若又路过了:“因为豹子他不受待见啊,没人要呗。”
    豹子便躲到角落里抽闷烟。
    楚海洋拉过夏明若问:“工作时间,怎么就你一个人到处转悠?”
    “他们都在看热闹,”夏明若说,“拉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这时就听到围观人员哇哇叫,说:“起来一根!起来一根!”
    大叔则在铁丝网边抽他的自制土烟,身后是一大批看热闹的村民。
    他一边看着李老教授满头大汗上蹿下跳说“小心小心”,一边哼哼样板戏:“……看码头,好气派,机械列队江边排;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它轻轻一抓就起来!”
    夏明若走过去说:“你很闲嘛。”大叔说:“你也很闲嘛。”
    夏明若把铲子亮给他看:“我可是时刻准备着。”
    “哎,外甥,”大叔示意夏明若靠近点儿,“你和你老师商量一下,待会儿墓口开了,带我第一批进去。”
    “那我可触犯纪律了,”夏明若问,“你要进去拿什么?”
    大叔说:“看看,保证不拿任何东西。”
    “你要拿东西谁能发觉哟!”夏明若摇头,“舅舅,我没这个权限。”
    大叔摊手,往墓坑处走:“那我去和海洋说。”
    “海洋估计也不会答应。”夏明若跟上他。
    墓坑边上却突然起了骚动,周队长声嘶力竭地喊:“等一等——!等一等放下——!”
    “什么等一等?”夏明若和大叔跑过去。
    吊车及时停下,驾驶员半个身子探出驾驶室,满脸迷惑不解。
    巨石带着大量泥土悬在离地一米五的高处,楚海洋小心翼翼地钻进巨石腹底,刮掉些泥看了看,再钻出来,冲李老教授他们点点头。
    老头儿赶忙招呼人:“快快快,同志们都来帮一把,让石头侧面着地!记住要把底露出来!”
    考古人员和士兵们一涌而上,夏明若挤到楚海洋身边:“怎么了?”
    “老头儿好眼力,”楚海洋说,“刚才一块泥剥落,他突然发现石头底面有图案。”
    周队长在一旁指挥:“驾驶员同志!慢慢放!再慢一点儿!哎!好!好!同志们推!朝一个方向推!好!好!快了快了!同志们推一把!哎!好——!”
    巨石轰然落了地,沾满泥土的底部呈现在众人眼前。
    老头儿第一个上前刮土,其余人跟着反应过来也帮忙,一时间谁都忘了还有三块石头正堵在墓口上,连吊车驾驶员都伸长了脖子呆呆地看。
    “记录记录!”老头儿咆哮,“拍照拍照!”又咆哮,“画图画图!”
    夏明若便手忙脚乱地跟着准备。
    结果一清理出来,大家傻了眼:是石刻没错,但这算是什么抽象图案啊?
    楚海洋愣了数秒钟说:“继续取石头!”
    “对对对!”老头儿一怔,指挥说,“你们把这块推得底朝上,其余的并排放,顺序尽量不能变动!”
    众人答应着开始干活,整整用了大半夜时间,才大致完成这一工程,等到细细剔刮石头,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人人都累极,老头儿一向灿烂的光脑袋也暗淡了。夏明若勉强撑到一两点,才跌跌撞撞回去睡觉,睡了半小时不到,又被强拉起来:“不好了!要下大暴雨了!”
    到屋外一看,漫天是黑压压的乌云,只能再撒腿往工地上跑。
    工地已经乱成一团,考古队七手八脚地往墓地上盖塑料布,解放军由于换班走得只剩几个人,正和民工一起架雨棚,几个健硕的村妇也在里头帮忙。
    闷雷在云层里轰隆隆地响着,空气中充满湿意,豪雨蓄势待发,就等着倾盆而下。夏明若满身大汗,紧贴身上的衣服黏黏腻腻,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在人群中寻找着老头儿和楚海洋,然后冲到他们身边。
    “别信!”楚海洋正在打雨棚固定桩,“来帮忙!”
    夏明若跑过去扶着木桩,心惊胆战地看他抡锤。就听到人喊:“哎呀呀!不好了!来不及了!”豆大的雨滴便砸了下来,瞬间化为雨幕,哗啦啦浇得人头晕目眩。几个人咬牙紧拉雨布,等着楚海洋最后一记重锤将木桩牢牢钉进地里,才和夏明若一同冲进雨棚。
    夏明若蹲在地上说:“我的天……”
    楚海洋脱下上衣拧着:“你的天说变就变,真让人措手不及。”
    老头儿则面色凝重:“海洋,记得向村里借抽水泵,这场雨下得不是时候,估计墓里要积水了。”
    楚海洋答应说好。老头儿叹了口气。
    一场大雨下了个把小时,工地上泥水汪洋。
    雨过后太阳出来,老头儿说保险起见,还是不要收起雨棚和塑料布吧,众人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分批回去休息,路过巨石时突然齐齐惊叹。
    原来这场雨歪打正着,把石头上的泥土冲刷了个干净,清晰的刻痕显露出来。
    只是有两块石头的顺序还没来得及调整,人们于是围着讨论说这拼起来是什么画啊?
    大叔说:“一朵花呗。”
    豹子指着说:“师傅你看,人家有眼睛的。”
    “那就是有眼睛的花呗。”他师傅说。
    老头儿眯上眼,瞪大,眯上眼,再瞪大:“……”
    倒是夏明若转了几圈说:“这不是……猫吧……?”
    “啊?”众人便再围上去细看。
    老头儿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呃!对了,你们画的图呢?”
    旁边人回答说还没画好呢。
    楚海洋便跳上石头刷刷画简图,四块石头上的都分别临摹了,再调整一下顺序,拼起来一看,果然是只猫,样子十分奇怪。
    拿给老头儿看,老头儿惊奇道:“这是猫鬼呀!”
    夏明若说:“什么?”
    “一种据说非常歹毒的咒术,在隋唐之际影响颇大,旧史有‘猫鬼之狱’的记载。”老头儿说,“炀帝就曾以此厉鬼祸祟来消灭政敌,还有武则天,她也十分惧怕猫鬼。我年轻时在一本旧书上见过猫鬼图,与这个区别不太大。”
    楚海洋问:“猫的鬼魂?”
    “不是,”老头儿说,“其实是古代行巫蛊者畜养的猫。民间认为这些猫有鬼物附身,可以被咒语驱使着害人,所以十分畏惧。”
    “那么,”楚海洋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问,“这猫鬼不就是在镇着墓主?也太不合规制了。”
    “因为猫鬼不是墓主下葬时放进去的,而是后来有人挖开墓放进去的。”大叔慢悠悠插嘴。
    众人目光炯炯地望向他。
    大叔一愣,自知失言,连忙补救:“呃,教授啊,还有你们不也看出来了?这墓曾经挖开过。”
    老头儿摇摇头:“我看出来了,但没对他们说。”
    他沉默一会儿,拍拍手说:“好了,看守的留下来,其余的回去睡觉。看守人员三小时换一次,明天傍晚开工。”
    说罢拉着夏明若便往村庄走去,考古队便跟着他,留下周队长等人值班。楚海洋他们故意走在最后,与众人拉开好长一段距离。
    大叔懊恼说:“我这张臭嘴!”
    楚海洋说:“没关系,早晚要看出来。你其实不必担心,他年轻时与许多前盗墓贼共事过,就是解放后,考古队也经常会请经验丰富的老盗墓者来帮忙。真正搞科学的,往往没有那么多顾虑。”
    豹子问:“我俩真没事?”
    “肯定没事。”
    楚海洋与他们在宿舍前分手:“舅舅,休息去吧,等明天。”
    大叔和豹子点了点头。
    ※※※
    第二天有大进展,墓道口打开了。
    太子墓是洞室墓。洞室墓就是建造者采用开挖土洞的形式,先做一个长而倾斜的墓道,再按照当时的居室在地下建造坟墓,这种营建方法在六朝以后到隋唐时代都十分盛行。
    一般来说墓室是长方形的,加上甬道、墓道就类似于“甲”字形,有的洞室墓在墓室和墓道之间还有天井,象征着庭院。
    反之,后人发掘,先挖墓道或天井也是操作流程,尤其像太子墓这样用双层砖砌墓室顶的,一般人都不会傻到说要直着挖。
    当然只是一般人,豹子走在路上,突然大声嘎嘎笑说:“来个鬼听愁,轰!”
    夏明若和大叔跳起来把豹子拖到草垛后一顿好打,大叔左右开弓在那人头上敲:“鬼听愁!鬼听愁!劈死你个鬼听愁!你就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是谁!”
    夏明若说:“啊?啥叫鬼听愁?”
    “黑话,就是用炸药炸墓,”豹子揉着背解释,“一炸嘛,连鬼都怕了。”
    “哦——”夏明若说,“长知识了。”
    大叔很好奇:“莫非你没听明白他的话?”
    夏明若摆手:“其实他说什么我都没听见,我只是敏锐地察觉舅舅有打人的欲望。”
    豹子仍然摸着背:“……那你就来打我了?”
    夏明若严肃地点了点头。
    夏明若轮流审视他们,而后鼠窜:“海洋救我!”
    楚海洋正在找他,连忙招呼:“你这人怎么到处瞎跑?快来!”
    夏明若问:“怎么了?”
    楚海洋说:“大工程,墓道里可能堆了几万斤木炭。”
    “啊?”夏明若说,“没有填土?”
    “有,但夯土只占一小半,余下全用木炭、碎石凑数,这说明墓主是草草下葬,草草掩埋。但也不是坏事,比较好挖。”楚海洋拽着他往工地上走。
    铁丝网外面照例站满了村民,铁丝网里发掘队也围着同心圆,圆心就是墓道口。
    墓道口架着绞车,绞盘吱呀呀转,缆绳拖着小铲车往外运送木炭。在墓道里作业的是几个考古队员和十来个部队战士,老周队长蹲在边上,穿着件烂得跟鸡叼过似的破背心儿,扯着大嗓门喊:“注意安全!”
    他看见楚海洋,焦急道:“哎哟,怎么现在才来!快准备准备,我们一起下去!”
    楚海洋连忙脱衣服卷裤管。
    士兵班长正满头大汗地推绞盘,看见了便说:“啊?底下还缺人?那这样……”
    他环顾四周:“赵解放!”
    “到!”
    “还有王忠国!你们下去!”
    “不用不用,”老头儿摆手,“其实是要挖到天井之间的过道了,这种过道特别容易坍塌,尤其是抬石头时又震动了一下,非常危险,必须先搞支撑,这个事情只能我们来。班长你快提醒战士们,一旦发现过道券砖,立刻退回来。”
    班长显然没听懂啥过道的啥券砖的,糊里糊涂照老头儿说的喊话:“挖到砖头——!人就出来——!”
    底下人就挖,一会儿回话说:“砖头!——有砖头了!——”
    楚海洋举起刚扎好的木头支架说:“好了,我下去了。”
    夏明若跟着他。
    楚海洋让他走前面:“去吧,轮到你了。塌方了先埋你。”
    夏明若随口说您真有革命同志的患难精神,又说我不下去才会塌方哩,便和周队长一起扛着架板往墓道里走。
    墓道口大约一米八十宽,若不是后来破坏,长度也应该在十米以上。因为在两壁都发现了壁画,所以各自留了十厘米的保护土层,等到再下掘一段后,方可以用细竹匕剔剥靠近壁画的积土。
    墓道里昏黑而闷热,先下去的解放军战士正在券拱前等着他们。
    周队长卸下装备:“这才是第一过洞呢,往后还有,来,干活!”
    几人便在狭窄中缩手缩脚组装支架,扳手声、榔头声不绝于耳。
    局限于人力、财力和物力,考古队发掘墓道采用了打洞的手法,就像是按照原先的痕迹把一条堵塞了的地道再挖出来,这当然比整体揭顶节约了大量工时,但也增加了塌方的风险。
    好在人各有擅长,比如大叔擅长打洞,豹子擅长炸药,夏明若奇迹般的擅长做支架,他所找的支点永远是最准确且最能着力的。楚海洋甘拜下风,表示这就是二十年来,夏明若同志在无数次投机取巧、避重就轻中所练就的过硬本领。
    挖掘,支撑,再挖掘,再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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