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渺盯着只剩了半碗的药水,思索了一阵,难道这药配错了?犹豫着,苏渺伸出尾指往那药里蹭了一下。起初毫无反应,过后便是僵硬的麻木感,整个手指无知无觉,已经变成了惨灰色。苏渺蹙起眉头,试着弯了弯手指,才觉出这药不同寻常。过后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眼见那灰色已经快要爬到指根,在不阻住只怕凶多吉少。
苏渺一狠心,拿起旁边的剑,一剑将那截手指斩下!
苏渺看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在蔓延才拿起纱布草草包扎了一下,转头看见那截手指已经灰败,血迹干涸呈褐色。
难道那药只对人有效?生死蛊,生者死,死者生。
苏渺不敢再碰那药,只是用布将碗包上锁进了柜子里,幸好他当时留了个心眼只用了尾指去试,不然可就麻烦了。
只是断指处疼痛让他现下没办法思索任何事情,只是重又坐在椅子上开始翻看医书。毒药有了,那解药呢?当初他爹是为什么要帮江南神门配这种药?
转眼已经过去四个月,苏渺茶不思饭不想,只想弄清楚其中缘由,只是配置解药实在是麻烦,他医术浅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摸到一点门路。
只是他不怎么练剑了,同门师兄弟们都道是苏渺已经放弃剑术,再不勤勉,于是风言风语北风似的刮过来,苏渺也丝毫不在意,只是一门心思放在医书上。
白易远远看见苏渺半开着的窗子,他低着头正在看一本书,非常安静,好像谁都不能走进他的领土。自从上次装醉和苏渺坦白之后,苏渺的态度着实让他郁闷,但至今为止还是腆着脸皮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平常日子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只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以后,就越发大胆起来。
苏渺看见来人,也只是低着头装作没看见。白易却不许,轻轻咳了两声,以示自己的存在感。
“师弟又在看医书?”
苏渺头也不抬,“嗯。”
白易走过去在他旁边站上,然后一手撑着桌子,略微低下头漫不经心的扫了那页书,奇道:“这书里提及的草药却是寻常药铺里抓不到的,师弟这医书不普通啊?”
苏渺感到他离自己很近,又近又可怕,其实他应当是有几分在意白易的,此时却不知道如何应对,只想着把自己藏起来,斩断与外界的联系,那么他就安全了。
苏渺僵直了背,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滴下很大一团墨,将整个卷面都打脏了,他抬手将其胡乱揉成一团,扔到了旁边的废纸篓里。
苏渺刻意藏着自己的尾指,不想让他看出端倪,左手始终握成拳头或者只是放在桌子下,刚才略一慌张,碰到了伤处,此刻只好不动声色的忍着。
白易看出苏渺紧张别扭,心想这也不算太糟糕,只要不是讨厌就好。随即拉开椅子坐下,大约算是陪他看书,不过却时不时的盯着人看。
苏渺感到一股视线向自己而来,十分的不自在,坚持了半响再也忍受不了,索性站起来,问道:“白师兄还有事吗?”
白易点头,“有。”
苏渺不耐烦,“白师兄有事请讲。”
白易想了一阵,然后看了看窗外的景色,梅花叶子已经繁盛,隐隐约约瞧见一些花骨朵。
他扶额,低头掩住嘴角笑意,“暂时想不起来了,你自己看你的书,兴许我等下就记得了。”
苏渺看了他许久,见他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也不好就这么赶他走,于是低下头看书,却半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白易十分惆怅,曾经藏着那心思战战兢兢小心保密,现在却又觉得没有那么难熬,想通了以后也不觉得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他就是喜欢苏渺,那又怎么样呢?他没有对不起他,没有害他。
唯一一此逾越的地方便是在客栈里忍不住亲了他下。
于是越看他的神情越觉得浮想联翩。白易一边想要抑制这种想法,一边又忍不住想下去,然后他觉定在作出更过分的事情之前先离开比较好。
“咳,师弟,我想起来了,那事情是这样的。”
苏渺转头看他,眼神询问。
“掌门叫我去检查孟师弟的剑法,没成想我记差了,打扰了。”
苏渺将信将疑,谁知道有没有这档子事,万一是白易故意走错了。
“那师兄便去吧,莫要延搁了时辰,掌门又要责怪。”
白易见苏渺一副让他走的样子,又几分小小不甘,但还是向他告辞,转身走出了房门。
转眼又入了冬季,白易在院子里慢慢走,看了看四周的样子,虽说每个冬季却都差不多,但又有些不同,池子边开着一串一串的早腊梅,倒映在池水中。
他猛然间想起自己在苏渺医书上看着的几个药草名字,觉得有些奇怪,即便是对医术感兴趣,也不该一开始就研究这么罕见剧毒的东西,看苏渺写的那几个名字,也是相生相克,如此怪异,像是在解什么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没过几日又要到冬至,按照惯例,又有宾客前来拜访江南神门,江南神门也要相应的送些贺礼给其他门派或者商户,于是整个门派里又忙碌起来,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苏渺却琢磨着再过个一两天就离开。
白易接到掌门的任务,送贺礼给一处商户,就是平常给江南神门供应茶叶的商家,也不急于一时,白易只当这是在游山玩水,于是没有慌忙启程,却想着怎样拉着苏渺一起出去。
“师兄有何事?”苏渺站在门口。
“掌门要你我将这些贺礼送到宋氏茶商那里去,明日启程,师弟还是早些准备为好。”
苏渺愣了半响,也想不通为何掌门要他去做这趟差事,时间还这么紧。
“师兄,这几日我有要事在身,可否将此事交给师兄师弟去办?”
白易知道他在推脱,平静道:“冬至日就要来了,这些贺礼必须在冬至前送到,师弟切不可推脱。不知师弟有何急事?不知我能否为师弟分担?”
苏渺将老借口搬了出来,道:“我母亲忌日也在冬至,我必须赶回去祭拜。”
白易点头,“师弟大可不必担心,距离冬至日还有半个多月,送完贺礼再去祭拜也不迟。”
苏渺见自己混不过去,只好同意,料想寒毒发作的日子也还有那么十来天,走这一趟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白易见苏渺头也不回转身走出去,也不在意自己说了谎,反正事情结果是这样便好。
次日,两人启程。
到了此时,时不时的下一场雪,将整个街道都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树枝上挂着雪,阳光一照,晶莹剔透的挂在枝头。下雪不冷化雪冷,两个人踩着雪走,即便是有武功打底子也觉得有些冷意。
走着走着已经到了傍晚,还有几家没有打烊的客栈,在檐角下挂着的灯笼摇摇晃晃,投下昏黄的影子。
两个人决定在此投宿一晚,然后再另做决定。
已经到了夜晚子时,苏渺睡得迷迷糊糊,时而就要清醒一下,总之很不安生。整个人像是烧着了似的烫,喉咙里发干,双手双脚都无力的很,隐约听见窗外有稀稀拉拉的声响,莫约又是下雪了。苏渺躺了一会儿,觉得热得受不了了,干脆将被子一掀,整个人晾在外面,不多时又觉得脑子里晕晕乎乎似乎更加烫人,身上冷得很,于是复又捡起被子裹在身上,瑟缩着卷成一团。
苏渺模模糊糊的想,难道是寒毒提前了?他不由得心里一惊,心道明日一定要找个理由走开。
等到了第二日,苏渺依旧没有好转,思绪好像都烧成了一团浆糊,更是脚麻手软头晕,他想要坐起来,但一起来觉出头似乎有千斤重,连眼皮也不好抬起来。经过一番挣扎,苏渺又一头栽倒了床上,眯起眼睛,休息片刻在说吧。
已经快到午时,白易觉得有点奇怪,苏渺向来早起,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晚?想到此处便去敲门。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门,起初已经问过那个小二,也没有看见过苏渺下来吃饭,看来是一直睡在房中的。
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江湖险恶,苏渺涉世未深,若是遇上什么挑事儿的……白易犹豫了一下,试着推了一下房门,房门紧紧锁着。
白易为了不耽搁时间,也没向小二拿钥匙,轻轻一使劲儿,那房门的锁就开了,他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苏渺裹着一层厚厚的被子缩到了墙角处,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头发散乱的落在被子上,一动不动,加上他身才纤细,要是一不留神,还真没发现这里有个活人。
白易走过去,将他脸上的被子拉开,却见他脸色发红,用手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烫人极了。发烧了?
白易试着喊了喊他,“师弟?小渺?苏渺,醒醒……”
苏渺根本毫无反应,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些不可闻的呻、吟,然后又整个人躲到了被子里去。
“你在这里好好的,我去叫大夫过来……”白易也不知他听没听见,转身便往外走,却觉得苏渺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白易转头。
苏渺哪能让他去叫大夫,要是大夫看出什么不妥,他不是要遭?
“师兄,你、你别去……”
白易见他有气无力的说话,也有些心疼,道:“我不会医术,不找大夫过来,你怎么能好?”
苏渺睁开眼睛看着他,他眼角上似乎还有泪痕干涸的痕迹,一身衣裳因为在床上乱滚的关系也变得松松垮垮,“你别去……”
白易走过去将他拿被子裹紧,用手把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给拨开,让他整张脸露出来,“你也会医术,难道不知道自己发烧?”
苏渺也听不清楚他在讲什么,只是一味的将他的手抓紧,喃喃念着,“不要大夫,你别去……”
白易不懂他在固执什么,但也只好就这么妥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大有越烧越厉害的趋势,先用冷水敷一敷,如果好转就算了,如果更加恶劣,那就算苏渺再怎么坚持,他也得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你别动,我去下外面。”
说罢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吩咐小二端一盆水进来,又将干帕子浸湿,拧了七八分干搭在他的额头上,苏渺顿觉一股凉意袭来,好像将全身的热度都压下去了些,好受很多。
白易见苏渺额头上搭着帕子一副病号的模样,以前倒是没怎么见过苏渺生病,兴许是他总是忍着,没有说出了,他疏于照料也没怎么发现,这次真正是最恼火的一次,额头上这么烫。
苏渺生病比他睡觉爱闹多了,因着不舒服在床上翻身,翻过去翻过来,就是不肯安分,于是那搭在头上的帕子总是从他脸上滑下来,将他的头发都浸得是水。这样下去不更加严重才怪。
白易将他整个人拉过来,让他头靠着自己腿上,制止他乱动。
苏渺微微眯着眼睛,看见的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扫过屋子里的装饰,只看见一个大柜子,一个桌子,桌子上有一个茶壶,壶嘴是歪的。
他抬头看见白易在看他,锁紧眉头,一边将帕子给他重新搭住,然后抓住他的右手将手心儿搬开,用水给他浸湿,微微的都是凉意。
白易正要去抓他的左手,却见苏渺死活不肯,整只手都藏在被子里,怎么拉都拉不出来,僵持了半响也只好作罢。
苏渺不肯让他看见自己的手,现在觉得有些疼,越发的蜷缩起来。
白易听见苏渺一边在被子里嘀嘀咕咕,一边发抖,也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于是便凑过去听,听到的都是苏渺在说,“怕,我很怕,很怕……”
怕什么?
白易不知道,也许连苏渺自己都不知道。
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苏渺还是没有什么好转,白易知道再不去请大夫一定会越拖越严重,于是只好将苏渺放在一边,只给他说是出去一会儿就回来,而自己却直奔医馆而去。
医馆里的人排着长队,看来这个时节生病的人还挺多。白易要将这大夫请过去还有点麻烦,起初那大夫死活不乐意走,说是这里病人多,他这么一走了之也对不起排了那么久队的病人。
白易看了这些人,只是些头疼脑热的毛病,让他那徒弟看着就是了,于是从包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还劳烦大夫走一趟。”
那大夫虽说医术了得,但着实爱财如命,于是也放下了那些唧唧歪歪的说辞,将箱子整理了一下,跟着白易就出了门儿。
白易推开客栈的门,好在苏渺没有逞强溜走,还是好端端的睡在床上。只是搭在额头上的帕子已经掉在了地上,湿哒哒的一片。
大夫给他看了诊,本来觉得此人的脉象有点奇怪,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其他问题就忽略不计了,这人原本就是得了风寒,治好了也就行了。
“这位少侠就是得了风寒,受了凉,修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说罢就开了一张单子,白易看了几眼,也就是普通的治风寒的药,有几味有退烧的作用。
大夫离开之后,白易趁着苏渺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又去了药铺抓了药,回来时给了一锭银子给小二,要他找个人来熬药,熬好了药就送到客房里来。只是害怕小二贪财,顺便将剑拔出来稍稍恐吓了他一下,如此威逼利诱,白易才放下一半儿的心。
等了不多时,小二就把药给端了上来,白易检查了一下这药的成色,舀了一点自己尝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于是便将苏渺扶起来,将药递到了他的唇边。
苏渺发觉自己枕在别人胸膛上,热乎乎的,倒是十分舒服,那人一手环住他的腰,唇边触碰微凉的瓷器,一股难闻的草药味儿让他想吐。
白易将手举着半响,苏渺就是不肯喝,也有些懊恼。苏渺等了许久也不见白易将勺子拿开,实在是有些气恼那个草药味儿,一闻就苦死了。于是眉头一拧,劈手打翻了碗,药水撒了一地,有些还撒到了床上。
白易料不到他有此一手,来不及闪开被他得逞,越发觉得苏渺怎么那么难对付,于是伸手在他鼻子上掐了一下,“叫你吃药,你这么不听话,白瞎我这些功夫!”
害怕他睡着染了水的褥子更加着凉,于是将他往里推了推,招了小二来重新煎药。
作者有话